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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奈何花落去 論《紅樓夢》的主題思想 徐氏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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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無可奈何花落去

    —論《紅樓夢》的主題思想

    徐氏講稿

  • 前言

  • 《紅樓夢》通過賈府由盛到衰的客觀描寫

    和寶、黛愛情的悲劇

    以及大觀園「群芳」凋零的藝術再現,

    表現了一種繁華即逝、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

    一部《紅樓夢》就是演繹

    「繁華即逝、美質不常」這八個字的。

  • 《紅樓夢》傑出的思想意義

    並不表現在作品所要宣揚的佛老思想的主題,

    而是作者在演繹這一主題的過程中

    客觀的現實生活的描寫,

    這是由曹雪芹現實主義創作原則所決定的。

  • 對《紅樓夢》主題的研究進入到八十年代末期,獲得了突破性進展。一些學者把《紅樓夢》放在民族傳統文化的背景下加以探討,取得了一些成就。如《〈紅樓夢〉與禪宗》、《佛老哲理與〈紅樓夢〉》、《佛教思想對〈紅樓夢〉的影響》等方面。

  • 無可否認,這些研究的出現,對《紅樓夢》主題的研究,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當然,如果我們僅僅從民族傳統文化方面廣義地論證《紅樓夢》還是不行的。因為,《紅樓夢》畢竟是一部文學作品,小說是如何通過一系列藝術形象的塑造以及客觀生活的描寫來表現(演繹)佛老哲理的,對此還缺乏嚴密的邏輯論證。

  • 文學作品的主題,是作家通過描繪現實生活和塑造藝術形象在作品中表現出來的中心思想,它與作家創作過程中的思想觀點、主觀命意具有極大關係。

    因此,探討《紅樓夢》的主題,不能不考慮作者的人生經歷和創作時的思想心態。曹雪芹早年出身在一個「詩禮簪纓」、「鐘鳴彝食」的貴族家庭。

  • 然而,就在曹雪芹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時,他的家庭卻因雍正的上臺而被查抄,舉家北遷到燕京,漸漸地流落到「茅櫞蓬牖、瓦灶繩床」的生活境地。

    這種由於政治上的互相傾軋所帶來的家庭中衰,使曹雪芹由一個「溫柔富貴之鄉」的貴族公子跌落成一個窮困潦倒的文人。

  • 因此,當曹雪芹在人生的旅途已走大半、從風月繁華走向窮困潦倒之際以及自己在深感對這個家族「補天無力」的時候,其內心深處已湧動著一種對時代、社會、人生的徹底失望的感傷情緒。

    曹雪芹晚年嗜酒如狂,所謂「舉家食粥酒常賒」,正是他人生失望的一種外在表現。

  • 作為一個文人,由於受到時代的局限,曹雪芹還不可能否定現存的社會制度。長夜漫漫,因此,他感到苦悶、絕望。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使他獲得精神解脫的,使他們的心理得到平衡與慰藉的,只能是佛老的宗教思想。

  • 曹雪芹一方面在佛老的宗教哲學中尋求精神解脫,一方面在「茅櫞蓬牖」中重溫昔日的「揚州舊夢」(「揚州舊夢久已覺,且著臨邛犢鼻禈」),溫馨的過去和殘酷的現實所形成的反差,使他對自己家庭的盛衰變化開始了一個深沉的反思。

  • 於是,一部不朽的傑作就是在對昔日「揚州舊夢」的重溫與反思中誕生了。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這個「味」,大概就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企圖要世人領悟的這部小說的主題思想吧。

  • 當然,對於一部文學作品的主題思想,僅僅根據作家的生活要歷和創作心態來把握是不夠的。因此,最根本的和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對作品的客觀生活的描寫和人物形象塑造的分析中,從而揭示它的主題,這才是尊重客觀實際的分析問題與解決問題的態度。那麼,一部《紅樓夢》有哪些方面的描寫值得重視的呢?主要有下列四個方面:

  • 1、賈府由盛到衰的日常生活的描寫。

    2、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

    3、大觀園群釵的形象體系。

    4、滲透在小說中的佛老思想及夢幻意識。

  • 很明顯,這前面三個方面,以任何一方面的描寫來作為小說的主題,企圖以此涵蓋整部作品,都是失之於偏頗。

    所謂「封建家族衰亡說」、「寶黛愛情說」以及「尊重女性說」的觀點之所以失誤,原因正在這裏。

    很明顯,只有這最後一方面,在小說中雖然著墨不多,而且寫得極為虛幻,但無疑是小說的主題所在。它能起到統攝前面三個方面的作用。

  • 可以說,《紅樓夢》中的夢幻意識以及佛老思想,無時無刻不滲透在小說的客觀生活的描寫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一部《紅樓夢》,自始至終都籠罩著一層佛老的光環。小說開篇就出現一僧一道的形象,絕不是作者無聊的遊戲之筆,而是富有深刻含義的,可以說,它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所要著力表現的夢幻人生的虛無思想的一種形象體現。

  • 對於《紅樓夢》中的這種夢幻意識以及由此所導向的佛老的思想觀念,遠在曹雪芹同時的脂硯齋就已看出來了。庚辰本在第一回的批語中說道:

    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 在脂硯齋觀點的基礎上,認為《紅樓夢》通過賈府這個貴族大家庭由盛到衰,乃至瞬間滅亡的客觀描寫,通過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以及大觀園「群芳」凋零的藝術再現,表現了一種繁華即逝、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旨在宣揚佛老的思想。

  • 這一主題思想,最突出地體現在小說第1回的《好了歌》與《好了歌解》。這兩首歌可以說是《紅樓夢》的主題歌,是迴蕩在小說中的主旋律。它把那種人生無常、萬物皆空的思想渲染得淋漓盡致。《好了歌》與《好了歌解》形象地告誡人們:人世間所熱衷於追求的功名富貴、妻賢子孝皆是空幻不定的,人生的一切欲望、悲歡、榮衰都是毫無意義的,「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 《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 甄士隱《好了歌》解: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 除了《好了歌》與《好了歌解》,《紅樓夢》所宣揚的這種佛老思想,可以說處處滲透在小說中。

    問題不在於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對這種佛老思想的直接抒寫,關鍵在於作者是如何通過賈府日常生活的描寫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對此加以表現的。

    可以說,一部《紅樓夢》正是為了演繹「繁華即逝、美質不常」這八個字的。而小說的主題思想也正在這具體的演繹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

  • 「繁華即逝」

    ─貴族大家庭的由盛到衰

    乃至瞬間滅亡

  • 《紅樓夢》所描寫的賈府的繁華,已不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鼎盛之日了,而是它在走完大半個里程,行將滅亡前的迴光返照。對此,小說第二回就借冷子興之口說賈府「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

    內囊卻也盡了上來了。」《紅樓夢》第13回,作者又借秦可卿死時托夢給王熙鳳,對賈府今日所謂的繁華作了衷心的警告:

  • 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

    《紅樓夢》第16回,作者通過趙嬤嬤對賈府已經付諸東流的鼎盛時代溫馨的回憶,說明今日的賈府已遠不如昔日的景象了。

  • 然而,賈府這個「百足之蟲」,在它臨死之前到底還是抖了兩下威風,顯示了它那所謂最後「繁華」的景象。這就是寧國府的「秦可卿出喪」和榮國府的「賈元春省親」。很明顯,小說正是通過這一悲一喜兩件大事向讀者展露賈府這個「鐘鳴彝食」之家的富貴景象的。

  • 這個「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的賈府,在經濟轉入已入不敷出的艱難境況下,「秦可卿出喪」和「賈元春省親」兩件大事所耗去的巨資,無疑加速了這個家庭將要滅亡的行程。

    而賈府在此之後的日常生活中,又不能去奢從儉,一味追求排場,終於「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最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 一個家族猶如一個王朝、權位一樣,當它處於一種麗日中天,繁華著錦的鼎盛時,是不可能滅亡的。

    《紅樓夢》之所以以「秦可卿出喪」和「賈元春省親」這種迴光返照的所謂繁華寫起,顯然是由積澱在曹雪芹思想深處的「繁華即逝」的夢幻意識所決定的。

  • 然而,「百尺之蟲,死而不僵」,以賈府這樣一個百年望族,儘管已到了江河日下的地步,尚且能辦出「秦可卿出喪」和「賈元春省親」兩件大事,按理說是不會如此迅速滅亡的。這是為什麼呢?

  • 於是,曹雪芹在對賈府盛衰變化的深沉反思中,開始進入了一種「悟」的境界,他要探尋出賈府迅速衰敗的癥結所在。

    因此,《紅樓夢》在這一方面,不僅成功地寫出了賈府的盛衰變化,而且從社會生活、家庭生活等諸方面探尋出了它迅速衰敗的原因,並把它融入到小說的創作之中。

  • 曹雪芹作為貴族的落魄弟子,他是不忍心看著賈府這個大家庭「忽喇喇似大廈傾」的,他要挽狂瀾於將倒,救頹勢於方現。

    因此,曹雪芹在診視出賈府的癥結之後,同時也就就開出了一張「藥方」,這就是小說55回所寫的「探春理家」。

  • 然而,曹雪芹所寫的這張「藥方」並不太高明。很明顯,探春理家的最大特點在於節流。

    一方面,她蠲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開支,如把賈環、賈蘭上學時吃點心、買紙筆的費用併入各處的月例中去;

    另一方面,她把大觀園中的花草、竹林承包給一些老媽子具體管理,把她們上交的銀兩作為大觀園小姐、婢女的脂粉費用。

  • 從小說的描寫可見,探春理家所獲得的最大效益,就是為賈府每年節省下四百兩銀子。然而,這區區的四百兩銀子,對於賈府那極度的奢侈、揮霍,無疑是杯水車薪了。

    「探春理家」充其量不過是針對賈府在生活上揮霍、奢侈所採取的一種補苴措施。

  • 殊不知,真正導致賈府迅速衰亡的並不完全在這一方面。賈府早年在揚州接駕一次,「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然而也無損於它的繁榮,即使今天賈府的主子們生活奢侈一些,也是不可能使它迅速崩潰的。

    因此,真正使賈府由盛到衰的是「末世運終,皇恩寵竭」和「子孫不肖,後繼無人」。

  • 當然,對於這兩種使賈府衰敗的根本原因,曹雪芹顯然是束手無策了。這不是他個人的問題,而是時代的局限。曹雪芹不可能超越時代的制約為這個沒落的貴族家庭尋找出一條理想的出路。

    也正是如此,他把一種「補天」的願望寄託在「探春理家」上,可以看出是何等蒼白乏力。

  • 《紅樓夢》中所描寫的賈府由盛到衰的客觀生活,很明顯,是為了演繹「繁華即逝」這種夢幻意識的。雖然它的某些章節所再現的賈府那「晨夕風露,階柳亭花」的生活,不無溫馨的情調,但總體來說,在這一條線上,主要表現為一種理性的反思,一種冷峻的思考,顯得深沉、嚴肅,體現出現實主義創作原則。

  • 與此相反,《紅樓夢》在下面一條線的描寫上,更多地則表現為一種情感的追憶,顯得熱情、奔放,蕩漾著一種理想主義的激情。

    當然,這種追憶是痛苦的,充滿著無可奈何的感傷情調。

  • 「美質不常」

    ─寶、黛愛情的悲劇

    以及大觀園「群芳」的凋零

  • 首先說寶、黛愛情的悲劇。在人類諸多的美質中,愛情是最為美好絢麗的。性愛是所有的詩歌都必須環繞它旋轉的軸心。其實,作為人的本質之一的兩性情愛,是與生俱來的。正是如此,古往今來,對於文學作品來說,愛情竟成了一個永恆的主題。然而,封建社會是只承認婚姻不承認愛情的。

  • 封建禮教,從根本上窒息著人類兩性間的那種至善至美的情感,使人世間不知敷演出多少愛情悲劇!古代的人們,由於兩性情感得不到自由的舒展,被壓抑、窒息、扭曲著,他們就借助於文學作品來盡情的傾訴、發泄,並寄託著一種美好的願望,這也就是中國古代愛情題材的文學作品為什麼大都以大團圓結局的原因所在。

  • 誕生於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紅樓夢》,儘管不是一部純粹的愛情小說,只是其中所描寫的寶、黛愛情,其思想意義與美學蘊含卻超越了以往任何一部愛情題材的文學作品。

    但與在前的眾多愛情故事以美滿團圓結局所不同,《紅樓夢》所寫的是一個大悲劇,而寶、黛愛情是悲劇中的悲劇。

  • 林黛玉帶著滿腔的怨恨「魂歸離恨天」,賈寶玉在對人生徹底失望與幻滅後遁入了佛老的空門。

    寶、黛愛情之所以是悲劇結局,從根本上說,它是由積澱在曹雪芹思想深處「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所決定的。

  • 《紅樓夢》成功地寫出了寶、黛愛情的美,並使這一美質散發出絢麗的光彩。寶、黛愛情故事之所以百讀不厭,尤能使文化水準較高的讀者心馳神往,都與這一美質中蘊含的豐富的美感內容有關。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表現的兩小無猜;「林黛玉誤剪香囊袋」表現的鬥嘔賭氣;「西廂記妙詞通戲語」表現的挑情逗愛;「訴肺腑心迷活寶玉」表現的愛情堅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表現的情真意切等等。

  • 所有這一切,把寶、黛愛情在自身發展過程中所透射出來的美感力量渲染得淋漓盡致。然而,《紅樓夢》在極力描寫出寶、黛愛情的美麗至極之後,很快就化為泡影。

    到頭來是美質的泯滅與消逝。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 曹雪芹之所以要這麼寫,其意圖正在於要告訴人們:人世間一切美的事物,乃至於最美的愛情都是虛幻不定的,猶如「水中月」、「鏡中花」一樣。

  • 深深積澱在曹雪芹思想深處的「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不僅制約、決定著寶、黛愛情的悲劇結局,而且也烙印在作為這一美質載體的兩個人物形象身上。

    《紅樓夢》第58回,寫寶玉病後去看黛玉,有這麼一節心理描寫:

  • (寶玉)見杏花全落,已結小杏。因想到:「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寶玉「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自是尋春去太遲,莫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處,綠葉成蔭子滿枝。)

    這正是一種對美質不常的感傷和調悵,潛含著一種對生活將要消逝的美好女性的追憶和思念。

  • 與賈寶玉相比,在林黛玉身上所體現的曹雪芹「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則更為明顯。黛玉自幼父母雙亡,以賈母外孫女的身份寄居在賈府。在日常生活中,她與賈寶玉由童年的青梅竹馬而發展到心心相印的美好愛情。而在這一美質形成的過程中,林黛玉處處表現出擔驚受怕,如履薄冰。

    「好妹妹……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弄出一身病來。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 正是不放心,她向寶玉使小性兒,乃至鬥嘔賭氣,甚至在公開場合使他難堪。黛玉的這些怪癖行為,其實,正是對他們所產生的純真愛情的一種變相保護以及擔心美質遭到破壞的心理反映。這種心理甚至映射到她對自然界一切美質的珍惜,形成了一種對花落淚,見月傷情的感傷性格。

  • 造成寶、黛愛情這一美質不常的根本原因不在於他們自身的因素,而是由於強大的封建勢力的摧毀。

    如詩似畫、優美寧靜的大觀園,是一個較少受到外部世界干擾的獨特環境,正是如此,生活在其中的賈寶玉和林黛玉才能迅速孕育他們的愛情。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不是外在因素,其寶、黛愛情自身的發展走向是十分美好的。

  • 然而,大觀園不是空中樓閣,它是建立在賈府這個骯髒污濁的現實社會中的。

    因此,這就決定了寶、黛情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劇的毀滅。

    不管是按照今天高鶚續書所寫的也好,還是按照曹雪芹的原意也好,寶、黛愛情這一美質的毀滅,均是由於外在勢力扼殺的結果。

  • 如果說曹雪芹「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表現在寶、黛愛情上還是一種深層意義的話,那麼他在大觀園群釵形象體系的塑造上則使它更加表象化了。

    《紅樓夢》除林黛玉以外,還塑造了一大群聰明美麗的女性形象,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女兒世界。

  • 過去,對於《紅樓夢》這一方面的描寫,研究或重視不夠,對此避而不談,或雖有研究,卻認為代表了曹雪芹的理想以及尊重婦女的民主思想,而完全忽略了這樣一個根本問題,就是大觀園的這些女兒們為什麼都未能逃脫不幸的命運,形成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結局?說到底,這還是由積澱在曹雪芹思想深處「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所決定的。

  • 《紅樓夢》把大觀園的女兒寫得很美,她們不僅外貌美,心靈更美,而且美得各具個性。林黛玉的嬌美聰慧,史湘雲的憨厚豁達,薛寶釵的端莊賢淑,賈探春的精明自尊,妙玉的清高脫俗,襲人的溫柔體貼……這些美麗的女兒,猶如不同品種的花卉,爭奇鬥艷,含苞待放,把大觀園裝點得一片姹紫嫣紅。在這個女兒世界裏,她們以各自美好的品格構成了一個非常理想的社會生活。

  • 這個社會的生活遠不同於外部世界的骯臟污濁,顯得情趣高雅,超凡脫俗。一次次宴集所表現的姊妹親情,天倫之樂;一次次詩社所表現的逞才鬥藝,才華閃爍。在這裏,沒有主子的尊嚴,沒有奴婢的低下,只有姊妹的情誼。林黛玉從未把紫鵑當作下人,而是情同手足,視為知己;晴雯不高興也可以拿寶玉出氣,撕扇子玩耍。這是多麼美好而令人神往的世界呵!然而,大觀園的美麗女兒以及她們的美好生活,不過猶如曇花一現。

  • 曾幾何時,在大觀園還充滿著女兒們的歡聲笑語時,黛玉葬花就已露出「群芳」凋零的端倪。「花謝花飛」本屬自然界的正常現象,然而,敏感的林黛玉卻從春花飄零中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看到了女兒們的不幸。

    「明媚鮮艷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再覓。」

    這不正是以林黛玉為代表的大觀園「群芳」的真實寫照嗎?這不正是一種對美質不常的衰傷和悲嘆嗎?

  •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正如「黛玉葬花」所預示的,命若桃花的大觀園女兒,雖鮮艷一時,然而,「飛花逐水流」是她們的命運所歸。

    從74回的晴雯被逐含怨而死,預告了大觀園「群芳」凋零的開始。

    在這之後不久,迎春誤嫁而亡,司棋殉情撞壁,鴛鴦避禍自殺,妙玉淪落煙花,探春遠嫁他方,黛玉魂歸離恨,寶釵獨守空房,湘雲青春守寡,

  • 惜春遁入空門,……真正是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無可奈何花落去」,賈府這個「鐘鳴彝食」之家,那種昔日的繁華生活以及美好的女性,猶如一江春水,逝而不返了。

    《紅樓夢》是一曲無可奈何的輓歌。

  • 它既是對這個貴族家庭淪亡的悲嘆,又是對人生命運不幸的哀傷。說來道去,還是俞平伯說得好:

    「我想《紅樓夢》作者所要說者,無非始於榮華,終於憔悴,感慨身世,追緬古歡,綺夢既闌,窮愁畢生。寶玉如是,雪芹亦如是。」

    (1992年4月27日給顧頡剛的信,見《紅樓夢學刊》1981年第3輯。)

  •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作品,然而,籠罩著全部小說的卻是佛老思想。今天看來,《紅樓夢》傑出的思想成就並不表現在作品所要宣揚的這一主題思想,而是作者在具體闡述(或演繹)這一主題的過程中客觀的現實生活的描寫,曹雪芹在開卷就說:「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耳目而反失其真傳者。」正是這種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使《紅樓夢》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並使它攀登上中國古典小說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