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是其是 - taipei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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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是其是*IT IS SO! (IF YOU THINK SO)
劇作:皮蘭德婁(Luigi Pirandello)**翻譯:徐進夫***陳玲玲****
《戲劇學刊》第十九期,頁241-296(民國一○三年),臺北: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TAIPEI THEATRE JOURNAL 19 (2014) :241-296School of Theatre, Taipei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s 收稿日期:2013.09.30;通過日期:2013.12.03* 《各是其是》,原劇名為 Cosi é (se vi pare),英譯名為 It Is So! (If You Think So) 或Right You Are! (If You
Think So)等。該劇於1917年演出。** Luigi Pirandello (1867-1936),義大利劇作家。193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其他重要作品如:《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1921;《亨利四世》,1922;《各行其道》,1924;《今晚我們即興》,1930;等等。
*** (1927-1990),翻譯家。在60至80年代譯介貝克特、鈴木大拙、王爾德等現當代文藝思潮與禪學經典著述。
James-Ford Hsu (1927-1990), translator.**** 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副教授
Ling-Ling Chen, Associate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Theatre, Taipei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s
戲劇學刊242
人物
藍博多.勞迪希
佛羅拉夫人
彭查 佛羅拉夫人的女婿
彭查夫人 彭查的太太
艾格粹 省議員,是位爵士
艾瑪莉亞 省議員的太太
蝶 娜 省議員的女兒
西雷禮
西雷禮夫人 西雷禮的太太
縣長
申丘里 警察局長
席尼夫人
蘭尼夫人
管家
一些女士和男士
時間在我們這個時代1
,地點在義大利的一座小城,一個省會。
1 皮藍德婁在1917年發表此劇。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43
第一幕
省議員艾格粹爵士家的客廳。
後面一道門是總出入口,左右各有一道門。
勞迪希是位將近四十歲的男士,動作敏捷富機智。他衣著瀟灑,打扮入時,品味
不俗。此時他穿著一套半正式的外出服:一件紫羅蘭色西裝上衣,黑色的翻領,
黑色的滾邊;褲子的顏色不同,且色澤較淡。
艾格粹的太太艾瑪莉亞是勞迪希的姊姊,年約四十五歲上下,頭髮已經灰白。艾
格粹夫人一向以她丈夫在當地擁有的地位,露出一副自視甚高的樣子;並且,她
還讓你明白,如果她有權自作主張的話,她不但很可在世間扮演她自己的角色,
而且也許會比她的丈夫艾格粹爵士更勝一籌。
蝶娜是艾瑪莉亞和艾格粹的女兒,年方十九。她的態度,大致上,與自以為凡事
比爸媽懂的更多的年輕人沒有兩樣;但我們絕不可過分誇張她的這個缺點,以致
掩蓋了這一位漂亮少女的媚力與魅力。
幕啟時,勞迪希在客廳裡急促地踱來踱去,發洩著他心頭怒氣。
勞 迪 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和縣長來做這件事了!
艾瑪莉亞: 可是親愛的藍博多啊,你要曉得那人是他的部下呀。
勞 迪 希: 他的部下!那是辦公室裡的部下,可不是家裡也不是社交場合上的一個部下
啊!
蝶 娜: 而且他還為那個女人—他的岳母租了一間公寓,就在這棟大樓裡面,就與我
們同一層樓。
勞 迪 希: 請問,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他要租一間公寓,而這公寓正要出租,因此他租下
了—為他的岳母。難道妳以為這個岳母有義務先向碰巧是她女婿的上司的那
個人的太太和女兒來請安嗎?
艾瑪莉亞: 話不是那樣說,藍博多。我們並沒有要她來拜訪我們。是我和蝶娜先去拜訪
她—但她居然拒絕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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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 迪 希: 那就是妳的丈夫應該去向那人的上司控訴的理由嗎?難道妳指望政府命令那人
請妳喝茶不成?
艾瑪莉亞: 我認為他罪有應得!讓兩位女士那樣站在門口。我希望把他開除!豈有此理!
勞 迪 希: 妳們女人!我得說,那樣告發是一種卑劣的手段。我的老天!只要人家認為適
當,待在自己的家裡,有什麼不可以的?難道人家沒有權利這樣做嗎?
艾瑪莉亞: 是有權力,但是你不懂!我們原來是想幫她忙的。她剛來到城裡不久,人生地
疏。我們是要讓她感到溫馨自在。
蝶 娜: 親愛的舅舅,請不要這樣光火!我們到那裡去,也許是出於好奇心超過其他因
素啦;但那整件事實在太有趣了,可不是!感到一點點兒好奇,你不認為是很
自然的事嗎?
勞 迪 希: 該下地獄啦!人家的事與妳何干!
蝶 娜: 舅舅,讓我們來假設—這兒,你就在這兒只管你自己的事情,對別人在你身
邊做些什麼相當冷漠不關心。很好!我走進來,就在這張桌子,就在你的面
前,臉孔拉得長長的,像個辦喪事的人員,或是板著一張臉像極你正在為他辯
護的罪犯,我擺了⋯⋯擺甚麼呢?⋯⋯任何東西都可以⋯⋯例如,一雙骯髒的
破鞋子!
勞 迪 希: 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相干。
蝶 娜: 不要打岔!我說一雙破鞋子。嗯,不是,不是一雙破鞋子⋯⋯一個熨斗,一根
麵棍,或是你的剃鬍刷—然後,我走出這個房間,對誰也不吭一聲!現在,
我反問你囉,難道你不會感到一點好奇想要去弄個清楚嗎?
勞 迪 希: 蝶娜,妳真是讓我無話可說!妳很聰明,是不是?但要記得,妳是在和舅舅說
話!妳看,妳把雜七雜八的鬼東西都放到這張桌上來了;妳這樣做為的是要使
我來問,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既然妳是刻意來做這些事情,我真要提問題的
話,妳就怪不得我了。美人兒,請問:為什麼要把那雙破鞋子放在那張桌子
上?所有這一切跟那件事情有什麼相干?現在,妳給我指出,我們這位彭查先
生,妳所說的罪犯,或像妳爸爸所罵的惡棍、鄉巴佬,他把他的岳母帶到我們
隔壁的那間公寓來,那人怎麼存心來整我們?!妳必須給我指出來,從哪些跡
象妳看出他存心這樣做?!
蝶 娜: 我沒有說他存心那樣做—絕對沒有!但你不能否認的是,這位出了名的彭查
先生,來到我們城裡,做了許許多多可說是很不尋常的事情;而那是他早就知
道大概會引起每一個人的好奇心的。想想看啊,舅舅,這個人是這樣子的:他
來到城裡,填了一個重要的公職的缺,然後,他做些什麼呢?他住到哪裡呢?
你看奇怪不奇怪,他租了一間頂樓的公寓,就在城外那棟骯髒破舊的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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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要問你—你有沒有看過那個地方?那間房子的內部?
勞 迪 希:我想妳已經去看過那裡了,不是嗎?
蝶 娜: 是的,親愛的舅舅,我去過了—和媽媽一起!但不只是我們兩個呢,全城的
人都覺得有必要去瞧它一眼。那是一棟五層樓的合租公寓,中庭黑漆漆的,黑
得連在中午伸手都看不見五指。有一座鐵製的陽台繞著庭院,突出在五樓。那
欄杆上懸吊著一個籃子⋯⋯他們用那籃子上上下下的⋯⋯就用那一條繩子2
。
勞 迪 希:好吧,那又怎樣?
蝶 娜: (帶著訝異的慍怒瞪著舅舅)那又怎樣?那裡就是他藏他老婆的地方啊!
艾瑪莉亞: 但他老婆的媽媽卻住在我們隔壁!
勞 迪 希: 一間高尚的公寓,給他的岳母,在這住宅區裡!
艾瑪莉亞: 對這位老太太真是慷慨大方喽?但他那樣做只是為了怕她看到她的女兒!
勞 迪 希: 妳怎麼知道他有那種想法?妳怎麼知道那位老太太不喜歡那樣,不喜歡讓她自
己多一些活動的空間?
蝶 娜: 不對,不對,舅舅,你錯了。每一個人都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艾瑪莉亞: 想想看,藍博多,任誰都明白,一個女孩一旦結了婚,就得離開她的媽媽,跟
她的丈夫住到另一個城裏。但是,假設這位可憐的母親無法忍受與她的女兒分
開,跟隨著她到另一個地方,她在那兒人生地不熟是一個十足的異鄉人。現
在,她不但不能跟她女兒住在一起,甚至還不許去探看她的女兒?我讓你自己
判斷⋯⋯事情有那麼簡單嗎?
勞 迪 希: 哎,妳們豐富的想像力真不下於一大堆泥龜啊。岳母和女婿!不是他的錯,就
是她的錯,或許誰也沒有錯,只是他們感到難以彼此共處,因而認為還是分開
來住的好,難道這點那麼難以假設嗎?
蝶 娜: (對她舅舅再投以憐憫的驚異眼色)你真笨,舅舅!問題不在於女婿和岳母
之間,而是在於媽媽和女兒之間。
勞 迪 希:妳怎麼知道?
蝶 娜: 因為他跟那位老太太如膠似漆;因為他們經常在一起,手牽著手,親密的很
哩。岳母和女婿,對不起!有誰聽過那樣的事?
艾瑪莉亞: 而且他每天晚上來這裡看這位老太太生活得可好!
蝶 娜: 而且那還不是更糟的!有時在大白天裡他還來個一兩趟哩!
勞 迪 希:真是亂造謠言!你認為他在跟那位老太太做愛嗎?
蝶 娜: 哦,不要過分,舅舅。對這點我們會寬容他的。她是一位可憐的老太太,大限
2 這在義大利是頗為習見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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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到了。
艾瑪莉亞: 但他從不,從不,從不帶他太太出來!一個女兒不能看她的母親!想想看!
勞 迪 希:也許那位年輕太太身體不好;也許是她不能外出呢?
蝶 娜: 荒唐!媽媽來看她女兒哩!
艾瑪莉亞: 正是如此!而她從來沒有進去!她只能站在遙遠的地方看她。現在,請你用你
常識的名義向我解釋,那位可憐的媽媽為什麼不能進去她女兒的家?
蝶 娜: 她如果要跟她女兒講話的話,她得在院子裡仰起頭來大聲嚷嚷!
艾瑪莉亞: 那可是五層樓的高度喲!⋯⋯這位可憐的老太太走進院子裡,去拉那根繫在陽
台欄杆上的繩子;門鈴響了,她的女兒走出到陽台上,從那兒向下俯看,她的
母親仰起頭來跟她說話,就像從井底向上叫喊一樣⋯⋯
敲門聲,管家進入。
管 家:夫人,有來客。
艾瑪莉亞: 誰?
管 家:西雷禮先生和夫人,他們還帶著另一位女士。
艾瑪莉亞:請他們進來。
管家鞠躬退出。
西雷禮、西雷禮夫人、席尼夫人出現在後面門口。
年紀與勞迪希相近的西雷禮,是位禿頭的肥胖紳士,有些附會風雅的樣子,但做得並
不成功,因而成了一位過分講究穿著的鄉下紳士。
他的太太西雷禮夫人,是位豐滿、嬌小、美貌已褪色的金髮女子,但仍顯得年輕可
愛。她也有些過度講究穿著,顯出一副鄉下人喜歡誇耀的神氣。她對小城人家的閒扯
有著極端的好奇心。她主要的任務是打壓她丈夫的神氣。
席尼夫人是位喜歡裝模作樣的鄉下老太太,以挑剔別人的短處為樂,但對人類的反覆
無常總是裝作天真無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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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亞: (在來賓進入時熱情握著西雷禮夫人的雙手)我最親愛的!最最親愛的!
西雷禮夫人 :我很冒昧地帶了我的好友席尼夫人一起來。她等不及想要結識您!
艾瑪莉亞: 歡迎光臨,席尼夫人!請自在,不要客氣。小女蝶娜,席尼夫人,這是我的弟
弟藍博多.勞迪希。
西 雷 禮:(向女士們鞠躬)夫人,小姐。
西雷禮走過去跟勞迪希握手。
西雷禮夫人 :艾瑪莉亞,最親愛的,這裡是我們汲取知識的泉源,我們是渴求真理的香
客!
艾瑪莉亞: 真理嗎?關於什麼真理啊?
西雷禮夫人 :啊⋯⋯關於我們那位幸運的彭查先生,縣政府的新任秘書。他已成了全城的
話題了,相信我,艾瑪莉亞。
席尼夫人: 我們也正要探個究竟呢。
艾瑪莉亞: 可是我們也跟你們一樣被蒙在鼓裡的啊,真的。
西 雷 禮: (對他的太太)我跟妳說過吧。他們知道的並不比我多。老實說,我認為他
們知道的比我還少。這個可憐的女人為什麼不許去看她的女兒?你們知道原因
嗎?真正的原因?
艾瑪莉亞: 我剛剛還在跟我弟弟討論這個問題。
勞 迪 希:在我看來,盡是捕風捉影。
蝶 娜: 據說是因為彭查不許她去。
席尼夫人: 這理由不充分啊—請允許我這麼說,小姐。
西雷禮夫人 :這理由實在不夠!原因絕對不止如此!
西 雷 禮:我有一條最新消息報告大家:他把她鎖在家裡頭!
艾瑪莉亞: 他的岳母嗎?
西 雷 禮:不是不是,是他老婆!
席尼夫人: 用鑰匙鎖著。
蝶 娜: 瞧,舅舅,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你還竭力為他辯護!
西 雷 禮:(驚訝地瞪著勞迪希)竭力為那種人辯護?真的⋯⋯
勞 迪 希: 為他辯護?纔不!我不為任何人辯護。我要說的是—假如你們女士原諒我的
話—你們的好奇之所以令人無法忍受,只因為那些都是無稽之談。
西 雷 禮: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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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 迪 希:無稽之談!
席尼夫人: 但我們正盡力去瞭解—我們正想辦法去查個究竟!
勞 迪 希: 對不起,你們能夠查出什麼?我們對別人究竟能夠知道些什麼?—他們是何
許人?—他們是怎樣的人?—他們在做些什麼?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西雷禮夫人 :我們怎會知道?為何不能夠知道?當然是打聽了!你告訴我你知道的,我告
訴你我知道的。
勞 迪 希: 這麼說,妳應該是全世界消息最靈通的人士了;因為妳的丈夫對別人在做的事
情比附近任何男人或女人知道的都要多。
西 雷 禮: 哦,我是說—
西雷禮夫人 :(對她的丈夫)親愛的,他說的是事實啊。
(轉向艾瑪莉亞)艾瑪莉亞,真正的事實是:我老公總愛說他甚麼都知道,問
題是我總聽不出甚麼名堂!
西 雷 禮: 我可一點都不吃驚。問題是—那個女人總是不信任我!當我一五一十告訴她
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就說,事情不可能像我說的那樣,最後她必定下結論,事
實跟我說的正好相反!
西雷禮夫人 : 啊!你們應該聽聽他所告訴我的一切!
勞 迪 希: (高聲大笑)容許我說話嗎,夫人?讓我回應妳先生。尊貴的西雷禮,這很
自然,如果你照你看來似乎是那樣的情形解釋給你的太太聽,你怎麼能指望她
滿意你所說的話呢?
西雷禮夫人 : 那就表示—事情不可能是那樣!
勞 迪 希: 不是啊,夫人,這妳可錯了。從妳先生的觀點看來,我敢說,情形完全就像他
說的一樣。
西 雷 禮: 跟實際發生的完全一樣!
西雷禮夫人 :才不!你總是錯的。
西 雷 禮:妳才總是錯的。我總是對的。
勞 迪 希: 事實上你們兩個都沒錯。讓我解釋好嗎?我會證明給你們看。你在這兒,你,
西雷禮,而西雷禮夫人,你太太,在那兒;我在這裡。你們看到我了,不是
嗎?
西 雷 禮: 嗯⋯⋯啊⋯⋯是的。
勞 迪 希:你看到我了,還是看不到?
西 雷 禮:還用說嘛,我當然看到你了。
勞 迪 希:你是看到我了!但這還不對。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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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雷禮微笑著遵從了,但他臉上帶著一種慌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勞迪希到底有甚麼
打算。
西 雷 禮:我來了。
勞 迪 希: 現在好好看著我⋯⋯摸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現在你摸著我了,可不是
嗎?而且你看清我了!你確信你看著清我了嗎?
西 雷 禮:我應該說,是這樣⋯⋯
勞 迪 希: 當然是這樣的!重點是,你很確定!現在,西雷禮夫人,請妳到這裡來—
或者⋯⋯不⋯⋯(慇勤地)應該由我走到妳那裡去!(他走向西雷禮夫人並
恭敬地跪下一膝。)妳看到我了,是不是,夫人?現在,用妳的玉手⋯⋯摸
我!多麼迷人的手!(他輕吻她的手。)
西 雷 禮:請克制!
勞 迪 希: 別理妳先生,夫人!現在,妳碰觸過我了,不是嗎?妳也看到我了?那麼,妳
對我的一切絕對確信了,不是嗎?現在,我求妳,既不要把妳對我的看法告訴
妳丈夫,也不要告訴我的姐姐和外甥女,更不要告訴席尼夫人;因為,如果妳
告訴他們妳的看法,他們一定會告訴妳說妳完全錯了。但妳一點也沒有錯;
因為妳認為我是甚麼樣的人我就是甚麼樣的人;雖然,親愛的夫人,這並不
能阻擋妳的丈夫、我的姊姊、我的外甥女、以及席尼夫人對我所認定的那個樣
子—因為他們也都是絕對沒錯的!
西雷禮夫人 : 換句話說,對我們每一個人看來,你都是另一個人了。
勞 迪 希: 當然我是另一個人了!而妳,漂亮的夫人,難道不也是另一個人?
西雷禮夫人 :(焦躁地)纔不呢,先生,我總是同一個人,昨天是,今天是,永遠都
是!
勞 迪 希: 相信我,從我的觀點看來,我也是如此這般!而且,我還要說的是,除非你們
像我看我自己一樣看我,否則你們又全都錯了;但這在我是一個不可辯解的假
設—在妳也是一樣,我親愛的夫人!
西 雷 禮: 但你這些長篇大論和事情究竟有什麼關係?
勞 迪 希: 究竟有什麼關係?我看你們這些人絞盡腦汁打聽人家的事情;好似人家硬是得
像你們所想的一樣,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就是不能有其他可能。
西雷禮夫人 :你所說的一切只是:我們無法發現真理!好可怕的想法!
席尼夫人: 我投降!我投降!假如我們連親眼所見和親手所摸的都不能相信的話⋯⋯
勞 迪 希: 但妳得明白,夫人,我所要說的是:妳應該對別人所見所摸的一切表示某種程
度的尊重—縱使那與妳所見所摸的一切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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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雷禮夫人 : 回應你的辦法就是拒絕跟你說話。瞧,我把背轉向你!你簡直在逼我發瘋!
勞 迪 希: 我請大家原諒囉。別讓我擾亂你們的茶會。請繼續吧!請繼續討論佛羅拉夫人
和彭查先生吧—我答應不再打擾!
艾瑪莉亞: 你總算對了一次,藍博多;我認為你最好還是到另一個房間裡去。
蝶 娜: 罪有應得,舅舅!請到另一個房間去,到另一個房間去。
勞 迪 希: 不,我拒絕移動!事實上,我挺享受聽你們談東論西,我答應不再開口,不必
害怕;頂多—如蒙許可的話,偶而笑幾聲吧。
西雷禮夫人 :真是有趣⋯⋯我們來這裡是想查出⋯⋯可是真的,艾瑪莉亞,我還以為這位
彭查仁兄是你先生省政府裡的秘書哩。
艾瑪莉亞: 他是他的秘書—在辦公室裡,但在家裡,艾格粹對那傢伙哪有什麼權威?
西雷禮夫人 :當然了!我理解!但我可否請問⋯⋯妳們有沒有試過去隔壁拜訪佛羅拉夫
人?
蝶 娜: 試過?我們去過了!兩次,夫人!
席尼夫人: 嗯⋯⋯那麼⋯⋯妳們跟她講過話了麼⋯⋯
蝶 娜: 我們吃了閉門羹呢!
西雷禮夫人、西雷禮、席尼夫人: (異口同聲)吃了閉門羹!?哇!
蝶 娜: 就在今天上午!
艾瑪莉亞: 第一次,我們在門口整整等了十五分鐘。我們按門鈴,按門鈴,再按門鈴,沒
有人回應。我們甚至連名片都沒法留!所以我們就走回來—
蝶 娜: (舉起她的雙手表示恐怖)那時他走到那門口。
西雷禮夫人 :是呀,他那張臉啊⋯⋯你只要瞧一眼就明白了⋯⋯那張臉!那張臉!難怪人
家會說東說西!還有,穿著他那身黑衣服⋯⋯哎,他們都穿黑衣服。你們有沒
有注意到?連那老太太也是!還有那個人的一雙眼睛⋯⋯
西 雷 禮: (以既憐憫又厭惡神情朝他太太瞟了一眼)妳對他那雙眼睛知道些什麼?妳
從來沒看過他的眼睛。並且,妳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妳怎麼知道她穿黑色衣
服?她只是有可能是穿著黑色衣服吧⋯⋯順帶一提的是,他們來自鄰縣的一個
小鎮。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來自馬西卡3
的一個小鎮!
艾瑪莉亞: 對,就是前不久完全被毀的那個小鎮。
西 雷 禮:不錯!一次大地震!那個地方的房子全部都震垮了。
蝶 娜: 我也聽說,他們所有的親人全死光了。沒有一個人逃過!
3 原註:馬西卡(Masica)是位於義大利中部多山的阿布魯佐(Abruzzo)的農業區,該地區最重要的農工商中心是亞維章諾(Avezzano),1915年,馬西卡發生超級大地震,亞維章諾幾近全毀。譯註:皮蘭德婁在大地震兩年後發表了《各是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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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尼夫人: (不耐煩,想要讓故事繼續下去)好吧,好吧,然後⋯⋯他走到門口⋯⋯
艾瑪莉亞: 是的⋯⋯當時我一看到他那副可怕的面孔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根本來不及跟他
說我們是來拜訪他的岳母的,然後他⋯⋯嗯⋯⋯悶聲不響,一句不吭⋯⋯甚至
連「謝謝」也沒說!
蝶 娜: 這麼說不公平,媽媽⋯⋯他向我們鞠了躬啊!
艾瑪莉亞: 嗯,鞠了躬⋯⋯如果妳稱那是鞠躬的話。像這樣!
蝶 娜: 還有他那雙眼睛!你應該瞧瞧他那雙眼睛—一雙魔鬼的眼睛!你從來沒有見
過一個人有那樣的眼睛!
席尼夫人: 他終於說了些什麼?
蝶 娜: 他似乎很吃驚。
艾瑪莉亞: 他好像亂成一團,呆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說佛羅拉夫人身體不太舒服,但她對
我們來訪會很感激的;然後,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
裡,顯然是等我們走開。
蝶 娜: 我一輩子從沒受到過比這更大的難堪!
西 雷 禮: 土包子,我說,道道地地的土包子!我敢說,都是他的不對。而且⋯⋯誰知
道⋯⋯說不定他連老太太也鎖在裡面哩。
西雷禮夫人 :我想應該採取對策了!⋯⋯畢竟說來,妳是他的上司的太太,妳可以拒絕接
受這種待遇。
艾瑪莉亞: 我先生對這點可生氣呢—他認為那個人沒禮貌沒教養;他直接向縣長報告這
件事,堅持要求他道歉。
省議員艾格粹爵士在後邊門口出現。
蝶 娜: 爸爸回來了!
艾格粹約五十歲,有著省府要員的那種嚴厲獨裁的氣勢。他戴著金邊眼鏡,他的赤髮
紅鬚有些蓬鬆凌亂。
艾 格 粹:西雷禮,很高興見到你!
他走向前去對大家鞠躬。
艾 格 粹: 夫人!(與西雷禮夫人握手)
艾瑪莉亞: (引介席尼夫人)我的先生,席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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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 格 粹: (鞠躬並握住她的手)歡迎光臨,夫人!(然後帶著一副神秘的語調轉向
他的太太和女兒)我從辦公室回來向你們報告一件真正消息!佛羅拉夫人不
久就要來這裡了。
西雷禮夫人 : (高興地拍手)那位岳母!她要來了?可是真的?來到這裡?
西 雷 禮: (走向艾格粹,熱切地握住他的手,表示一種敬慕之情)洗耳恭聽,老
兄,洗耳恭聽。真是該顯顯您的威風。
艾 格 粹: 我不得不如此,你曉得,我不得不如此!⋯⋯我不能讓一個人那樣對待我太太
和我女兒呀!⋯⋯
西 雷 禮: 絕不容許!我剛剛還對這件事表示一點看法。
西雷禮夫人 :通知縣長絕對是合情合理的⋯⋯
艾 格 粹: (充滿期待)⋯⋯大家正在談那位紳士嗎?啊,還是由我來吧!我可不想錯
過機會。
西 雷 禮:好啊!好啊!
席尼夫人: 談的很起勁哩!
艾瑪莉亞: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事。他把她們兩個都鎖在家裡呢!
蝶 娜: 不是這樣啦,媽媽,我們還不十分確定。我們對那位老太太還沒有十分把握
哩。
艾瑪莉亞: 不管怎樣,他的太太,我們已經知道了。
西 雷 禮:縣長怎麼說呢?
艾 格 粹: 噢,那位縣長⋯⋯嗯,那位縣長⋯⋯對我說的話,他印象非常深刻,非常深
刻。
西 雷 禮: 我想也是這樣!
艾 格 粹: 你曉得,有些話已經傳到他的耳朵裡了。因此,他同意說,彭查是他的助手,
澄清與他有關的種種曖昧,是他的職責所在,因此,我們不久就可知道真相
了。
勞迪希爆出一陣大笑。
艾瑪莉亞: 藍博多又來了。他在笑我們!
艾 格 粹:有什麼好笑的呢?
西雷禮夫人 :他認為沒有任何人可能知道真相是甚麼。
管家在後邊門口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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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 家:佛羅拉夫人到!
西 雷 禮:她來到這裡了!
艾 格 粹:我們馬上就可以看出能不能弄個石出水落!
西雷禮夫人 :太棒了,真高興我來了!
艾瑪莉亞: (起身)我們請她進來囉?
艾 格 粹: 別忙,艾瑪莉亞,妳坐著別動!讓我們叫她直接到這兒來。(轉向管家)帶
她進來!
管家下。
片刻之後,大家在佛羅拉夫人進來時起立,艾瑪莉亞走向前去,伸出手招呼。佛羅拉
夫人是位身材纖細瘦小衣著略顯寒傖但頗整潔的老婦人,她急切地希望與人交談,顯
然很喜歡與人交往。她的眼神之中有一個悲慘世界,但因她的雙唇不時露出一絲微笑
而使那個世界的悲慘緩和了不少。
艾瑪莉亞: 來得正好,佛羅拉夫人!
(她拉著這位老太太的手開始一一介紹。)
西雷禮太太,我的好朋友;席尼夫人;我的丈夫;西雷禮先生,還有,這是小
女蝶娜;舍弟藍博多.勞迪希。請坐,夫人!
佛羅拉夫人 :非常抱歉!實在非常抱歉!我是為了疏忽社交責任特來道歉的。妳,艾格粹
夫人,實在是太仁慈,實在太客氣了,妳先去看我,使我感到非常光榮—真
的,應該由我先來拜訪妳的!
艾瑪莉亞: 佛羅拉夫人,我們是鄰居啊!何必拘禮呢?我只是想到妳剛到城裡不久,又是
單身獨居,也許希望有一些朋友。
佛羅拉夫人 : 妳真是太好了!
西雷禮夫人 : 妳自己一個人獨居,是麼?
佛羅拉夫人 : 噢不!不!我有一位女兒,結婚了,雖然,她到這裡也不很久。
西 雷 禮: 妳女兒的丈夫是省府裡新上任的秘書,佛羅拉夫人,對吧?
佛羅拉夫人 :對,對,完全對!因此,我希望艾格粹先生,他的長官,能夠原諒我—同
時也多多包涵他!
艾 格 粹: 坦白說,夫人,我可真有些生氣哩。
佛羅拉夫人 :(插口)您的反應完全是對的!但我希望您能原諒他。您曉得,我們仍
然—我該怎麼說呢?—我們被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可怕遭遇嚇壞了,仍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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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未定⋯⋯
艾瑪莉亞: 你們遭遇了那次大地震,不是嗎?
西雷禮夫人 : 妳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佛羅拉夫人 :一個不剩!全家遇—是的,夫人。我們全鎮只剩一片廢墟、磚石、泥
灰⋯⋯全毀了。
西 雷 禮: 是的,我們聽說了。
佛羅拉夫人 :我還算幸運。我只失去一個妹妹和她未嫁的女兒。但我那可憐的女婿就太慘
了。他失去他的母親、兩個哥哥和嫂嫂、一位姊姊和姊夫、還有兩個小傢伙,
他的姪兒。
西 雷 禮: 一場大屠殺!
佛羅拉夫人 : 這種經歷太恐怖了,讓人一輩子都活在驚嚇恐懼裡。
艾瑪莉亞: 可以想見。
西雷禮夫人 : 整整一個晚上突如其來天搖地動!妳沒有瘋掉已算是奇蹟了。
佛羅拉夫人 :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定下神來;因此,如果我們行事舉止不得體,絕不是故意
輕慢。我希望你們諒解!
艾 格 粹:請別這麼說,佛羅拉夫人。
艾瑪莉亞: 我和女兒所以認為我們應該先去看妳,就是因為知道妳遭遇過這麼大的災難。
西雷禮夫人 :(被好奇心所驅使逐字逐句說道)真的,她們看妳實在太孤單了,然
而⋯⋯請原諒我,佛羅拉夫人⋯⋯如果我這問題不太妥當的話⋯⋯妳既然有個
女兒住在這城裡,又遭遇這樣一場大災難⋯⋯我認為,你們更應該互相支持,
彼此更互相需要纔是,怎麼⋯⋯
佛羅拉夫人 : 怎麼我會單獨住在這裡?
西 雷 禮: 正是如此。老實說,實在有些奇怪。
佛羅拉夫人 :噢,我明白—當然!不過,我有一個想法,一對剛結婚的年輕男女,應該
有他們自己的生活。
勞 迪 希: 說的是,說的是!他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他們才剛剛展開屬於他們自己的生
活,與他們結婚以前所過的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這種夫妻關係不應該讓其他
人介入!
西雷禮夫人 :可是,勞迪希,凡事皆有限度!當一個人把自己的母親排拒在自己的生活之
外時⋯⋯
勞 迪 希: 誰把她排拒在那個女子的生活之外了?假如我對這位女士沒有弄錯的話,我們
看到的是一位體貼的母親,她了解她的女兒不但不能、而且絕不可跟以前一樣
跟她保持那樣親密的關係,因為,這位少婦必須開始屬於自己的新生活了。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55
佛羅拉夫人 :(顯出真誠的感激和寬慰)先生,你一語中的。你說出我心裡想說的話。
你說得對極了!謝謝你!
席尼夫人: 可是我想,妳的女兒會常常來陪陪妳⋯⋯
佛羅拉夫人 :(有些猶豫,明顯的不安)啊,是的⋯⋯我⋯⋯們的確是常見面,當然
的!
西 雷 禮: (立即抓住這個機會)可是妳的女兒從來不出她的家門啊!至少這城裡還沒
有一個人見過她。
席尼夫人: 也許是她有小寶寶需要照顧。
佛羅拉夫人 :(迅速地)沒有,他們還沒有孩子,也許以後也都不會有。他們結婚已經
七年了。啊!當然了,她有許多家務要做,但那並不是理由,真的。你曉得
的,我們來自鄉村小鎮的女人—我們習慣待在家裡,大部分時間是這樣。
艾 格 粹: 連妳們的母親住在同一個城鎮而不住在妳家的時候也這樣嗎?妳們寧願待在家
裡而不去探望妳們的母親嗎?
艾瑪莉亞: 也許是佛羅拉夫人去探望她的女兒。
佛羅拉夫人 : (很快地)當然了,當然了,有什麼不可以的!我每天去一兩次。
西 雷 禮: 那妳每天都得爬那屋子的五層樓梯一兩次囉?
佛羅拉夫人 :(臉色發白,試著以笑聲遮掩這種盤問的折磨之苦)哦⋯⋯嗯⋯⋯說實
在的,我並沒有上去。你說的對,五層樓樓梯對我是太過了一點。沒有,我
沒有上去。我的女兒到院子裡的陽台上⋯⋯嗯⋯⋯我們看到彼此了⋯⋯而且交
談⋯⋯
西雷禮夫人 : 就是這些了嗎?多可怕!妳們相見時卻從來不比那樣更親近一些嗎?
蝶 娜: 如果是我的媽媽,我不但不希望她爬五層樓的樓梯來看我,而且,那樣站著談
話,在五樓的陽台上大聲喊叫,我也受不了。我確信我會希望她不時吻我一
下,感到她跟我是親近的,至少。
佛羅拉夫人 :(顯得尷尬而又混亂)妳是對的!是的,一點不錯⋯⋯很對!我得解釋。
我希望你們不要冤枉我的女兒。你們不但不可錯怪她以為她對我漠不關心,而
且,你們不該認為,我,她的母親⋯⋯嗯⋯⋯五層,六層甚至更高的樓梯,會
阻擋一個母親—縱使她像我一樣老邁—會阻擋她不想走到她女兒身邊用滿
懷母愛把她摟在她的懷裡⋯⋯啊不會的!
西雷禮夫人 : (洋洋得意)這就是重點了,這就是重點了,我們才正說著!
席尼夫人: 但總得有個原因啊!總得有個原因啊!
艾瑪莉亞: (向她的弟弟)藍博多,你看吧,總得有個原因嘛!
西 雷 禮: (立即)我想是因為你的女婿吧!
戲劇學刊256
佛羅拉夫人 :哦,千萬,千萬,千萬不可把他想得那麼糟。他是一個太好的孩子。「好」
實在不足以形容他,我敬愛的男士。他為我所做的一切你實在無法想像!溫
和,親切,善體人意,處處為我著想,事事關心!對我的女兒—我不知道哪
位女孩有比他還更熱情體貼的丈夫,我很懷疑。沒有,就這點,我為我自己感
到自豪!我不可能幫我女兒找到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西 雷 禮: 那麼⋯⋯可是⋯⋯
席尼夫人: 那麼關鍵不是妳女婿了?
艾 格 粹: 我從來不以為錯在那個女婿。你怎能想像一個男人禁止他的太太去看她的母親
或禁止她的母親去看她的女兒?
佛羅拉夫人 :整個狀況跟禁止不禁止完全沒有關係!那是我們,爵士,我和我女兒做的決
定。請您相信我!我們避免彼此探望,完全出於自願,是為了我女婿著想。
艾 格 粹: 我就不懂了⋯⋯這樣的事情對妳女婿會有什麼不好呢?
佛羅拉夫人 :請不要見怪,艾格粹先生。那是一種⋯⋯我該怎麼說呢⋯⋯一種感情⋯⋯是
的,一種感情,很難讓外人所瞭解;但,如果你真瞭解了,一切其實是很簡
單,我相信⋯⋯非常簡單⋯⋯還有,請相信我,親愛的朋友們,我並沒有犧牲
甚麼,我的女兒也沒有。
艾 格 粹: 好吧,夫人,妳得承認:這是一種很不尋常的情形。
西 雷 禮: 很不尋常,正是!這樣更加引人好奇。
艾 格 粹: 不僅很不尋常,簡直可說是頗為可疑了。
佛羅拉夫人 :可疑?您是說您懷疑彭查先生嗎?爵士,請不要那樣說。您在他身上能找到
什麼過失呢?
艾 格 粹: 我可沒有那樣說⋯⋯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表示,這種事情實在太奇怪
了,人家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
佛羅拉夫人 :不,不!會有什麼懷疑?我們三個人全都同意這麼做;而且我們十分快樂,
我甚至可以說⋯⋯我跟我的女兒兩個人都很幸福。
西雷禮夫人 :算不算是一種醋海風波呢?
佛羅拉夫人 :吃我的醋嗎?那樣說未免太不公平了,雖然⋯⋯真的⋯⋯哦,這真是太難解
釋了!⋯⋯妳曉得,他正熱戀著我女兒⋯⋯這麼強烈的愛戀,他好像必須要擁
有她所有的愛、她的每一個心思意念;他是這麼熱愛我的女兒,以至於,他堅
持,我女兒對母親的愛—這是很自然的,應該透過他—這也就是說,經由
他傳達給我。你們明白嗎?
艾 格 粹: 我不明白。在我看來,這實在是十足殘忍!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57
佛羅拉夫人 :殘忍?不!不!爵士,請不要說那是殘忍。那是不同的,請您相信我!這事
情我太難解釋了。他的天性,也許是⋯⋯也不對,很難找到恰當的字句來形
容。我該稱稱那為什麼呢?也許是一種疾病。那是一種飽滿的愛情,一種與世
隔離封閉卻飽滿的愛情。對了,我想也就是了⋯⋯一種飽滿⋯⋯一種完全的奉
獻—他的太太必須時時刻刻生活其中,不容許任何人闖入那種完全飽滿自足
的愛情。
蝶 娜: 甚至連她的母親都不容許?
西 雷 禮: 我得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自私的事情!
佛羅拉夫人 :自私嗎?也許是!但畢竟說來,那是一種完全犧牲自我的自私。一個自私的
人把他所有的一切完全奉獻給他所愛的那個人的那種自私。
說我自私也許比較公平;因為我確實是非常自私,經常想打入他們這種封閉的
天地,有時候甚至會使用蠻力。
不過,當我知道我的女兒非常幸福,她被激情地呵護疼愛時—妳們女士當明
白的—作為一位母親,當她知道她的女兒很幸福時,就應該感到滿足,可不
是麼?
我不但去探望她,也跟她聊聊。(她說話的語調彷彿在談一種機密)你們曉
得,當她在那院子裡放下籃子時,我總可以在那裡面拿到一封信—一封短
簡,她總會讓我知道當天的種種,我也在那裡面放一封我寫的小札。那是一種
安慰。經過這麼些時候,現在,我已習慣這一切了。我從那兒退出來了!對
了,退休了!因此,我真的不再因此感到苦惱了。
艾瑪莉亞: 這麼說來,既然你們這些人感到滿足的話,別人又何必⋯⋯
佛羅拉夫人 :(起身)是的,是的!可是,不要忘了,我說過,他是一個十足的好人!
請相信我,他好的不能再好了!真的。我們人生在世,免不了總有一些弱點,
可不是!因此,我們最好是彼此包容彼此諒解。(她向艾瑪莉亞伸出手。)
謝謝妳的拜訪了,夫人。(她向西雷禮夫人、席尼夫人,以及蝶娜鞠躬;
然後轉向艾格粹。)我誠心誠意希望您已原諒了我!
艾 格 粹: 親愛的夫人,哪有甚麼需要原諒的!倒是我們極感謝妳來看我們。
佛羅拉夫人伸手與西雷禮和勞迪希握別,而後再度轉向艾瑪莉亞,後者已經起身準備
送她出去。
佛羅拉夫人 :請不要客氣,艾格粹夫人,請留步和妳的朋友們待在一起!不要勞動大駕
了!
戲劇學刊258
艾瑪莉亞: 哪裡,哪裡,我要和妳一道走走;請相信我,我們都非常高興妳來看我們哩!
佛羅拉夫人隨著艾瑪莉亞出。艾瑪莉亞立即轉回。
西 雷 禮: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你們總算知道原因了。你們對這種解釋滿意嗎?
艾 格 粹: 你稱那是一種解釋嗎?就我所見,她什麼也沒有解釋。我告訴你,這件事情有
個大大的秘密在裡頭。
西 雷 禮:那個可憐的女人!誰知她受了什麼樣的折磨?
蝶 娜: 再想想那個可憐的女兒。
席尼夫人: 她說話的時候幾乎忍不住流眼淚。
艾瑪莉亞: 當我提到她要爬那麼多樓梯才能見到她女兒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勞 迪 希: 她的關愛讓我很感動,那是一股相當堅決的決心,護衛她的女婿,使他避免受
到些微的懷疑。
西雷禮夫人 :哪有?才不呢!她能為她女婿說什麼?她幾乎找不到一句話替他辯說。
西 雷 禮:我倒要知道有沒有人可以原諒這樣一種暴行,這樣徹底的殘忍!
管家再度出現在門口。
管 家:長官,彭查先生來訪。
西雷禮夫人 :那人親自來了,這倒沒想到!
一陣夾雜罪疚和扭怩的驚訝與好奇的波濤掃過這群男女。
艾 格 粹:他要求見我?
管 家:他只是問他可不可以得到接見。他只說了這些。
西雷禮夫人 :艾格粹先生,請讓他進來吧!雖然我對那人有點懼怕。
艾瑪莉亞: 可是他到底會要怎樣呢?
艾 格 粹:若要問究竟,莫如見本人。(對管家)請帶他進來。
管家鞠躬退出。稍頃,彭查氣勢洶洶地出現在門口。
彭查身材粗短結實,面目黧黑,一頭濃密的黑髮垂在他的前額,他留著八字鬍子,兩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59
端向上翹起,使他的面孔產生某種兇猛的表情;就外貌看來,顯然是個容易令人不快
的人。他全身穿著黑色的衣服。不時掏出一條黑邊手帕擦拭額上的汗水。他說話的時
候兩眼總是不動,顯示著極度冷靜、穩定、犀利的神情。
艾 格 粹: 請走這裡,彭查,進來吧!(引介)這是彭查先生,我們的新任省府秘書;
這是內人;西雷禮夫人;席尼夫人;小女蝶娜。這是西雷禮先生;這是我小舅
子勞迪希。請加入我們的聚會,如何?
彭 查: 您太好了!請原諒我闖入。我希望我只打擾你們一會兒工夫。
艾 格 粹:你有私事要跟我商量?
彭 查: 是的,不過我可以就在這裡討論。實際說來,聽我說我必須要說的話,也許是
應該人越多越好。您曉得,從某一方面說,這是我要對大家宣佈的一種聲明。
艾 格 粹: 我親愛的彭查,如果是為了你的岳母沒有接待我們那點小事的話,那已沒事
了;因為—
彭 查: 不是,爵士,那不是我來的目的。我並不是為了替她道歉而來。我不妨說,內
人的母親佛羅拉夫人,要不是我竭力阻擋的話,早在您的太太艾格粹夫人和您
的女兒艾格粹小姐賞面子去看她之前就會過來拜訪她們了—因為我絕對不能
同意她去拜訪人家或接受人家探訪!
艾 格 粹: (擺起一副權威的神態並以相當嚴厲的語氣說話)為什麼?請你解釋一下,
彭查?
彭查儘管努力保持他的自制,但很顯然的,他愈來愈激動了。
彭 查: 我想我的岳母已經對你們大家談關於她的女兒我的太太的事了。我有沒有說
錯?我還想到,她更進一步告訴大家,說我禁止她到我家親近她的女兒。
艾瑪莉亞: 噢,彭查先生,根本沒有,根本沒有!佛羅拉夫人只說了你的好話,最好的好
處,她說的話對你再尊敬再友善不過了。
蝶 娜: 她好像非常喜歡你呢。
艾 格 粹: 她說她忍著不到你家探望是出於自願,是為了尊重你的感情,關於這點,坦白
地說,我們無法理解。
西雷禮夫人 : 真是這樣,如果可以很誠實的表達我們的觀感的話⋯⋯
艾 格 粹: 是啊,為何不誠實些?我們認為你對這個女人實在太冷酷了,太冷酷了,也
許,用「殘忍」這兩個字更貼切。
戲劇學刊260
彭 查: 正是,那正是我想到的;而我之所以前來拜訪,也正是為了澄清這一點。不用
說,這位老婦人的處境實在是太悽慘了—也許跟我自己的處境一樣悽慘。為
什麼?就如你們現在所看見,我被迫前來這裡道歉—做一次公開聲明—只
有那加在我身上的暴力,纔能逼使我向各位表明⋯⋯(他住口,環視眾人,
然後緩緩說下去,每一個字都特別強調著)佛羅拉夫人瘋了。
眾 人:(吃了一驚)瘋了?
彭 查: 她發瘋已經四年了。
西雷禮夫人 : (驚叫一聲)我的老天!她一點也不像發瘋的樣子!
艾 格 粹: (訝異地)什麼?瘋了?
彭 查: 她不像發瘋,但她確實是瘋了。她發瘋,因她竟然完全確信我不准她去看望她
的女兒。(他面露劇烈的痛苦混合著一種兇猛的激動)我的老天,什麼女兒
嘛?她的女兒早在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一陣驚動。
眾 人:(異口同聲地)死了?她死了?你說什麼?哦,真的嗎?四年前?啊!
彭 查: 四年前!事實上,就是那個可憐的女人的死亡使她發瘋的。
西 雷 禮:我們不懂,現在與你同居的那位⋯⋯
彭 查: 她是我的第二任太太!我在兩年前再婚了。
艾瑪莉亞: 而佛羅拉夫人相信她的女兒如今仍然活著,仍然是你的太太?
彭 查: 那樣對她也許是最好不過。她原本住在療養院,有一位看護照顧著她。有一
天,她從窗戶看見我和我的第二任太太經過,她突然極度狂喜,高興地大笑大
叫,渾身顫抖;她確信,她以為已經死去的女兒,不但仍然活著而且活得好好
的。她從精神錯亂第一階段的極度鬱抑沮喪,進入到第二階段固執堅持己見,
她堅決地相信:她的女兒沒有死,仍然活在世上;至於我,這個女子的丈夫,
因為正跟她熱戀著,熱切地希望完全擁有她,所以不容許任何人接近她。這
位老太太,因這些幻想身心都恢復健康;她的神經質消失了,她的身體狀況大
大改善了,而她的思考能力也條條有理了。各位女士和先生,請你們自己判斷
吧!你們不但已經見過她,也跟她談過話。你們肯定是不會懷疑她是瘋了。
艾瑪莉亞: 絕對不會!絕對不會!
西雷禮夫人 :這個可憐的女人卻說她好快樂,好快樂!
彭 查: 那是她對每一個人都說的話;就這件事來說,她對我還真是滿懷感激;因為,
你們不難猜想到,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雖然,在她心裡保持這樣一種善意的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61
假象,我的犧牲可真不小。首先,我得以我的微薄薪俸維持兩家的開銷。再
來,這種情況對我的太太是很大的負擔,可不是麼?可是她,還是滿懷慈悲地
盡了最大的能耐幫著維持這個假象。每當這位老太太去看她時,她都得走到窗
口,在陽台上跟她談話,她還寫信給她。但是,你們大家應該明白,我能要求
我這可憐的太太的,總得有個限度。
同時,我們也必須幽禁佛羅拉夫人,我們不得不好好監視著她。否則,哪一
天,如果她闖進我們家。幸好,她性情溫和安靜。
我的太太儘管心地善良,但她怎麼也沒辦法讓她自己裝成另一個已死去的女
人,去接受那老太太的擁抱!那真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折磨。
艾瑪莉亞: 當然了!可憐的女人!想想看!
西雷禮夫人 :這位老太太同意讓她自己一直被關著嗎?
彭 查: 爵士,您會瞭解,除非萬不得已,我是無法容許她到這兒來拜訪的。
艾 格 粹:我不但完全瞭解,親愛的彭查,而且深表同情。
彭 查: 當一個人遭遇到這種不幸時,他就不適合出入社交場合;然而,當您向縣長控
訴時,您就逼得我只好讓佛羅拉夫人前來拜訪,因為我有義務做報告;因為,
身為一名公務員,為了尊重我所佔的職位,我無法容許任何不可置信的懷疑玷
辱我的名譽。我無法讓你們這些好人認為我會阻止一位可憐的母親來看她自己
的女兒—無論是出於嫉妒,還是因為其他任何理由。(他站起身來。)容
我再次向大家道歉,以我個人的麻煩干擾你們的聚會。(他鞠躬。)爵士,
卑職在此致意了。再見!再見!謝謝您!
彭查分別向勞迪希和西雷禮等人鞠躬,然後從後門走出。
艾瑪莉亞: (帶著同情又訝異的聲調嘆了一口氣)哦!瘋了!對於這點,你們想法如
何?
西雷禮夫人 :那老婦人真是可憐!但妳不會相信的,是不是?
蝶 娜: 我早知道這裡面有文章的。
席尼夫人: 可是誰會想到是這樣呢?⋯⋯
艾 格 粹:難說,難說!老太太談話的神情是有一些端倪⋯⋯
勞 迪 希:你的意思是—你已想到是這樣了⋯⋯?
艾 格 粹:我不能那麼說。不過,你也許還記得,她總是言不對詞。
西雷禮夫人 :可憐的老太太,她頭腦怎會那麼不清楚呢?
西 雷 禮: 雖然如此,但我感到奇怪的是,一個神經錯亂的人⋯⋯嗯,我承認她說話有欠
戲劇學刊262
條理⋯⋯可是讓我感到訝異的是,她卻拼命找些理由,說明她的女婿何以不讓
她接近她的女兒。她這樣努力先為這件事辯解,而後又為她自己的虛構找說
辭⋯⋯
艾 格 粹: 這只是她發瘋的另一個證明。你曉得,她不住地為彭查辯護,而那根本算不得
辯護。
艾瑪莉亞: 對呀!她先說一件事情,然後又馬上收回。
艾 格 粹: 如果不是她真正瘋了的話,她或其他任何女人怎麼能夠接受這樣一種待遇?她
怎麼能夠同意從五層樓的井底向上喊叫,用這種方式跟她自己的女兒講話?
西 雷 禮: 但是,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卻來騙倒了你!注意,她並不接受那種待遇。
她說她退出了。那是不同的!不對,我得對你說,這裡面仍有些蹊蹺。勞迪
希,你說怎樣?
勞 迪 希:我無話可說,無話可說!
管家再度在門口出現,顯然有些興奮。
管 家:對不起,佛羅拉夫人又來了!
艾瑪莉亞: (吃了一驚)哦,老天呀,又來了?她這回會不會一直折磨我們?
西雷禮夫人 :我知道妳此刻的感受,因為妳已經知道她瘋了。
席尼夫人: 她這回要說些什麼呢?
西 雷 禮:我倒想聽聽她心裡想說的話哩。
蝶 娜: 是的,媽媽,不要害怕!彭查曾說過她並不危險。我們讓她進來吧!
艾 格 粹: 當然了,我們不能把她打發走啊。我們讓她進來吧!她製造任何麻煩我們都對
付的了啦⋯⋯(轉向管家)帶她進來。(管家鞠躬,退下。)
艾瑪莉亞: 請大家支持我!啊,我不知道現在該對她說些什麼了!
佛羅拉夫人出現於門口。艾瑪莉亞起立,上前歡迎。其他的人則瞪著驚訝的眼睛默默
望著。
佛羅拉夫人 :請問我可以⋯⋯?
艾瑪莉亞: 請進,佛羅拉夫人請進!妳已認識這些人了。剛才妳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兒
了。
佛羅拉夫人 :(面露淒然之色,但仍帶著溫和的微笑)你們怎麼都瞪著我看?—連妳
也是,艾格粹夫人,我想你們以為我瘋了,可不是麼?!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63
艾瑪莉亞: 親愛的佛羅拉夫人,妳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佛羅拉夫人 :我相信,如果妳容許我打擾片刻,妳會原諒我的。(痛苦地)艾格粹夫
人,但願我沒有提起這些事讓它保留原來的狀態。妳們當初去探望我的時候,
我沒有去應門,感到自己失禮是多麼難受;然而,我沒想到你們回來後會逼迫
我來拜訪。打從一開始,我就預見這樣一種拜訪會有怎樣的後果了。
艾瑪莉亞: 沒有啊,沒有啊!我不懂。怎麼啦?
蝶 娜: 夫人,妳預見什麼樣的後果呢?
佛羅拉夫人 :我的女婿,彭查先生,剛才來過了,是嗎?
艾 格 粹: 不錯,他來過這裡。他來這裡跟我討論公務⋯⋯只是一些行政瑣事。
佛羅拉夫人 :(顯然有些痛苦和沮喪)我知道您這樣說只是避免使我難堪,只是不想使
我的感情受傷。
艾 格 粹: 絕對不是,絕對不是!他真是來談公務。
佛羅拉夫人 :(略帶驚慌地)他平靜嗎? 我希望他是相當相當平靜吧?
艾 格 粹: 平靜嗎?平靜極了!有什麼不平靜的?當然平靜了!
眾人一致點頭。
佛羅拉夫人 :親愛的朋友們,我相信你們是在努力使我安心;但我是為了糾正你們對我女
婿的看法而來。
西雷禮夫人 :不要這樣說,夫人,怎麼了?
艾 格 粹: 真的,我們談的只是一些政治上的⋯⋯
佛羅拉夫人 :但我可以從你們大家看我的神情看出來⋯⋯請原諒我,但那根本不是我的問
題。我知道他到這裡來是為了證明某種事情—即使把全世界的錢都給我,我
也不會講出來的事。你們都會幫我證實這一點,是不是?不久之前,我來這裡
時,你們都曾問了我一些對我非常殘忍的問題,我希望你們都能瞭解。而那些
都是我無法好好答覆的問題;但不論如何,我盡可能把我們的生活方式做了說
明,雖然,我很清楚,那是誰也不會滿意的。可是我怎能對你們說出真正的原
因呢?我怎能像他一樣對你們大家說:我的女兒已經死了四年,我是一個發了
瘋的可憐母親,相信她的女兒仍活在世上,而她的丈夫不許我去看她?
艾 格 粹: (因佛羅拉夫人話語中的極度誠懇而感到煩惱起來)妳指什麼?妳的女兒
嗎?
佛羅拉夫人 :(急忙地,臉上露出了煩憂之色)您知道是的。您為什麼要竭力否認呢?
他已對您說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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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雷 禮: (帶著幾分猶豫的神情小心地端詳著她)不錯⋯⋯事實是,他的確是那樣說
了。
佛羅拉夫人 :我知道他說了;並且我還知道,使他不得不說到我這樣的事情,讓他多麼痛
苦。這真是太可憐了,爵士啊!我們一直在犧牲著,遭受的痛苦是從來沒聽過
的;而我們只有照以前那種生活狀態纔能忍受的了。不幸的是,我很瞭解,這
事在別人眼裡看來必然非常怪異,甚至醜惡,引起沒完沒了的閒言!但話說回
來,只要他是位優秀的秘書,謹慎誠實,忠於工作,人們為什麼還要不滿意
呢?您在辦公室,您很清楚,他是一位優秀的職員,不是嗎?
艾 格 粹: 說真的,我還沒有特別留意過他。
佛羅拉夫人 :他絕對是一位優秀的職員,絕對是一位優秀的職員!所有做過他上司的人都
說他極可靠。因此,我請求您,請不要讓這件不相干的事情介入他的工作。人
們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刺探他的私生活,再把他已控制住的不幸暴露出來?
這事如果傳開,不僅會再度擾亂他的心情,甚至會損害他的前途的。
艾 格 粹: 不會的,不會的,佛羅拉夫人,不會有人存心傷害他的。同時,我們也不會傷
害妳的。
佛羅拉夫人 :可是,尊貴的長官啊!您逼迫他做一次幾乎是公開的解釋—內容聽起來十
分荒謬—甚至可說是十分可笑,您怎能說您不會傷害我呢?像您這樣的人當
然不會把他的話當真。您當然不會相信我已經瘋了。您會認為那個女人是他的
繼室嗎?然而,這一切都是需要的!他需要那樣做。這是他整合自己、恢復自
信、安心工作的唯一辦法⋯⋯唯一辦法⋯⋯唯一辦法。當他被迫談到這件與他
工作不相干的事情時,他為什麼那麼激動?因為他心裡明白,說出某些事情對
他是多麼為難。您也許已經注意到這點了⋯⋯
艾 格 粹:對,他的確是顯得頗為激動。
西雷禮夫人 :這麼說來⋯⋯是他了!
西 雷 禮:(洋洋得意地)我早就說是他了。
艾 格 粹:噢,事情真是這樣嗎?(他示意大家不要吭氣。)
佛羅拉夫人 :(拱手懇求)敬愛的朋友們,你們究竟在想什麼?只有對這件事情,他纔
顯得有一點奇怪。重點是,你們絕對不可對他提起這件事情。你們無法想像,
我怎會讓我的女兒那樣跟他關在一起?請你們僅僅注重他工作和上班的情形。
他不但完成上級交代他去做的任何事情,而且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艾 格 粹: 不過,夫人,這是不夠的。妳剛剛才說,妳的女婿彭查先生到這裡來杜撰了一
大篇故事?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65
佛羅拉夫人 :是的,長官,是的,長官,正是這樣⋯⋯但我會解釋的。請您務必理解—
你們必須從他的觀點看整件事情。
艾 格 粹: 妳指什麼?妳是指妳的女兒沒有死嗎?
佛羅拉夫人 :荒謬!當然她沒有死啊!
艾 格 粹:那麼,是他瘋了!
佛羅拉夫人 :不,不,聽我說,聽我說⋯⋯
西 雷 禮: 我一向說必定是他吧!⋯⋯
佛羅拉夫人 :不是,,不是那樣,不是那樣!讓我解釋⋯⋯你們已經注意到他了,不是
嗎?五官好看,身材強壯⋯⋯性情激烈⋯⋯在他娶了我的女兒時,他真的發了
狂一般地愛著她⋯⋯他幾乎要了我那嬌女兒的命,她是那麼纖細脆弱⋯⋯在醫
生和親友的忠告下—那些可憐的人,如今全都死了—他們只好偷偷地把他
的太太帶走,關在一家療養院裡。而他以為她死了。
想想看,當我們把我的女兒送回他的身旁時—那時她已療養的很不錯,美
麗,健康—他竟然大叫著說,不,不,不是,那女人不是他的太太,他的太
太已經死了!他瞧著她大喊大叫,不,不,根本不是!她不是他太太!
想想看,敬愛的朋友們,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後來,他終於肯走近她,有
一陣子,他好像又認出她了,但他又再叫,「不,不,不是,她不是我的太
太!」為了讓他重新接受我的女兒,跟他的醫生和幾位親友共同商謀後,我們
只好假裝舉行第二次婚禮!
西雷禮夫人 :難怪他那麼說⋯⋯
佛羅拉夫人 :是的,但你曉得,他並不真的相信這件事情;我想他不相信已有很久的一段
時間了。但他似乎感到一種需要:保持這種假裝的局面。他不能沒有這種假
裝。這可使他對自己感到比較有自信。他不時被一種可怖的恐懼所攫取,深怕
他所愛的嬌妻再度被人從他身邊奪走。(微笑著以一種輕悄的語調繼續著)
因此他把她鎖在家裡,以便使他自己得以全部擁有她。但他崇拜她—他崇拜
她;因此我真的相信我的女兒非常幸福。(起身)現在我得走了。你們看到
了,現在我的女婿心理狀態非常糟。我不希望他來看我時發現我不在家裡。(
歎了一口氣,合掌)我想我們只有盡力和睦相處下去;只是苦了我那可憐的
女兒。她得一直假裝她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個女人—他再娶的太太;而
我⋯⋯至於我,親愛的朋友們,有他在時,我得假裝我是瘋了;不過這是我心
甘情願這麼做的,真的,只要對他有益處就好了。
女士們在她走近門口時站起身來。
戲劇學刊266
佛羅拉夫人 :不客氣,不客氣,不要讓我打擾了你們的聚會。我知道出口!午安!午安!
佛羅拉夫人微笑著鞠躬,匆匆走出。他們全體仍然站著,神情驚訝,目瞪口呆地彼此
互視著。沉寂。
勞迪希走向前來,進入他們當中。
勞 迪 希:你們在互相凝視呀?那麼,真相呢?
勞迪希爆出一陣大笑。
第二幕
在省議員艾格粹皆是古董家具的書齋中,牆上掛著古畫。後門懸著布簾。左邊有一扇
門通向客廳,亦掛著布簾。右邊是一座堅實的壁爐,壁爐架上有一面大鏡子。書桌上
放著電話。一張沙發,數張扶手椅、直背椅等。
艾格粹站在書桌後面,手拿電話筒貼著耳邊。坐在一旁的勞迪希和西雷禮皆滿懷期盼
地望著他。
艾 格 粹: 對,我要找申丘里。哈囉⋯⋯哈囉⋯⋯申丘里嗎?我是艾格粹。(聆聽片
刻)什麼?真的嗎?(再度聆聽更長一段時間)我瞭解,不過,這件事情
你也許可以快些進行⋯⋯(又一次長停頓)好吧,我放棄好了!怎麼會這
樣呢?(停頓)哦,我明白了⋯⋯(停頓)不必介意,我會親自看一看。再
見,申丘里,再見!(放下電話筒,走上前)
西 雷 禮:(急切地)嗯,怎樣?
艾 格 粹:什麼也沒有!
西 雷 禮:什麼都沒有?
艾 格 粹: 那個小鎮完全給震毀了,沒有任何一棟房子存留下來!縣政廳倒坍後緊接著一
場火災,那個地方的全部記錄—出生登記簿、死亡登記簿、結婚登記簿,一
切的一切⋯⋯全沒了。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67
西 雷 禮: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遇難了呀。他們總可以找到一兩個認識他們的人嘛。
艾 格 粹: 沒有錯,問題是政府並沒有重建那個地方,每一個人都遷走了,也沒有保存有
關這些百姓的記錄。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找到一個認識彭查的人。當然,警
方如果緊追不捨的話,也許可以找到一兩個,但那是一件很棘手的工作。
西 雷 禮:那麼說來,這條路是行不通了!我們只好拿他們說的話算數了。
艾 格 粹:不幸得很,情況確實是這樣。
勞 迪 西: (起身)你們願意接受我一個忠告嗎?兩方的話都相信!
艾 格 粹:什麼意思?⋯⋯
西 雷 禮:但老太太是這樣說,而彭查卻那樣說⋯⋯
勞 迪 希:嗯,那樣的話,雙方的話都不要相信!
西 雷 禮: 別鬧了。我們也許無法證明誰的說詞才是真實,但那也不能證明兩方面都沒說
真話。某種文件或什麼的⋯⋯
勞 迪 希:啊,文件!文件!就算你有了文件,對你又有什麼用處?
艾 格 粹: 儘管我們現在無法找到文件,但文件總是有的。假如是那位老太太瘋了,那
就會有她女兒的死亡證明書,也許仍在什麼地方。或者,換個角度來看:如
果我們發現,所有的記錄,死亡證明書,都因為某種簡單的原因而沒有存留的
話—,那麼,嗯,那就是彭查,就是女婿了。那就是他瘋了。
西 雷 禮: (對勞迪希)你的意思是說即使我們明天或後天把證明書放在你眼前了,你
仍會否定嗎?
勞 迪 希: 否定?哈⋯⋯哈⋯⋯我什麼也不否定!說實在的,我非常謹慎地不否定任何事
情。是你們這些人才會去尋找記錄藉以肯定或否定某種事情。對我個人,我對
這些記錄文件不屑一顧;在我看來,真相不在記錄文件裡,是在人心之中。我
只要透過他們對我自白的話,就可以進入他們的心中,獲得真相。
西 雷 禮: 她說他瘋了而他說她瘋了。那麼,他們兩人當中必定有一個瘋了,你無法逃避
這點。好吧!哪個是瘋子?是岳母還是女婿?
艾 格 粹: 對了,這就是解決的辦法!
勞 迪 希: 但請注意。首先,對他們彼此指責對方是瘋子,那不是真實的。不錯,彭查說
他的岳母瘋了。老夫人否認這點,她不但否認自己是瘋子,同時也否認他女婿
瘋了。頂多,她只是說他曾經一度有些失常,那是在他們把她的女兒從他身邊
弄走的時候,但他現在已是相當正常了。
西 雷 禮: 所以你跟我一樣,傾向信任老太太的說詞。
艾 格 粹: 實在說來,只要你們同意彭查的說法,這裡面的每一種情況就都可以得到解釋
戲劇學刊268
了。
勞 迪 希: 但只要你同意老夫人的說法,這裡面的每一種情形不也都可以得到解釋,不是
嗎?
西 雷 禮: 真沒道理!這麼說來,他們兩個誰也不是瘋子了!但他們兩個當中必定有一個
是瘋子,他媽的那是一定的了!
勞 迪 希: 哪一個是?你無法分別,你能分別出來嗎?任何人都沒辦法!這倒不是因為你
要找的那些文件都在一場意外災害毀滅了—毀於一場火災,一場地震—而
是那些人已把那些文件藏在他們的心中,藏進他們的靈魂深處了。這點難道你
不明白嗎?
他們為彼此創造了一個幻想的世界,一個具有一切真實標記的虛幻世界。他們
在這個虛構的真實中,不但相處得非常好,而且彼此協調契合;在這個幻想
的世界裡,在他們的這個真實裡,根本沒有文件可以毀滅,因為他們所呼吸的
空氣就是那個世界的空氣。對他們而言,那是他們可以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
聽,用手去觸摸的真實世界。
如果你們可以弄到一紙死亡證書或一紙結婚證書或任何這一類的證明文件,那
些東西或許可以滿足你們這種愚蠢的好奇心。可惜的是,你們沒法弄到。結果
是你們陷入了這種奇怪的困境:在你們眼前的,這一端是一個虛妄的世界,另
一端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縱使你絞盡所有腦力,也搞不清楚誰真誰假。
艾 格 粹: 哲學,我親愛的老弟,哲學!而我偏偏用不到哲學!拿事實來,對不起,給我
事實!因此,我說,留著你的哲學吧;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
底的!
西 雷 禮: 我們先得到岳母的供述,接著得到女婿的自白,而後我們又從岳母得到一個新
的說法。讓我們將他們兩個的說辭拼湊起來—這樣,你還認為我們無法分辨
真偽嗎?
勞 迪 希: 那就拼湊看看吧!我唯一的請求是:等你們拼湊好時,請允許我哈哈大笑。
艾 格 粹: 到時候你要怎麼笑就儘管笑吧。我們得掌握時間哩。(走到通往客廳的門口
喚道)艾瑪莉亞,西雷禮夫人,妳們過來好嗎?
兩位女士偕蝶娜入。
西雷禮夫人 :(看見勞迪希,指著他)一個像你這樣的人,面對著這麼特殊的情況,對
於我們全都感到非要揭開謎底不可的這種神秘,你怎能逃避你的好奇心呢?我
每天晚上在床上輾轉難眠反覆思考這樁怪事哩!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69
艾 格 粹: 誠如你先生所說,那個人真是不可思議。不必為他煩惱,西雷禮夫人。
勞 迪 希: 對,不必為我煩惱,只管注意艾格粹的指示就是了;他會讓你們今晚睡不著。
艾 格 粹: 我們必須有組織地行動—三位淑女,可不可以勞駕妳們去拜訪佛羅拉夫人?
艾瑪莉亞: 她會應門嗎?
艾 格 粹: 我想她會的。
蝶 娜: 我們只是回禮而已⋯⋯
艾瑪莉亞: 但他不是要求我們不要去看他的岳母嗎?他不是禁止她接見客人嗎?
西 雷 禮: 事實上沒有啊!那是他解釋往事的方式;那時大家什麼都還不知道。現在,這
位老太太因為被環境所迫終於說了,至少是解釋了她那種奇怪行為的說辭,我
認為—
西雷禮夫人 :我有一個感覺:她見到我們時會高興得像什麼似的,僅僅是因為有機會談談
她的女兒。
蝶 娜: 她真是一位有趣的老太太。毫無疑問的:彭查瘋了!
艾 格 粹: 我們不要操之過急。妳們要聽從我的指示(瞧著他的太太)—不要待太
久—頂多五或十分鐘。
西 雷 禮: (對他的太太)妳最好牢牢記住。
西雷禮夫人 :為什麼要給我這麼鄭重的忠告?
西 雷 禮: 妳一旦開了口呀⋯⋯
蝶 娜: (有意防止一場吵鬧)我們不會待很久的—十分鐘,一刻鐘,頂多。我會
注意避免發生破綻。
艾 格 粹: 我到辦公室溜溜,十一點鐘回來—頂多十或二十分鐘。
西 雷 禮: 我可以做什麼呢?
艾 格 粹: 等待啊!(轉向女士)計劃是這樣:妳們找個藉口,設法把佛羅拉夫人弄到
這兒來。
艾瑪莉亞: 我們怎麼可能辦到?
艾 格 粹: 找個藉口嘛!妳會在交談當中想到某種理由的;既使妳想不起來,還有蝶娜和
西雷禮夫人。不過要記得,妳們回來時,要進入客廳裡面。
( 他走到左邊的門,確定這扇門是否敞開著,他把將窗帘拉開。)
這道門必須保持敞開,大大地敞開著,好讓我從這裡面聽到妳們的談話。這些
文件,我本來該帶到辦公室去的,但我卻把它們忘在這裡了。這是一些急需彭
查本人特別關照的公文,但我卻忘了。因此,等我到達辦公室時,我就得把彭
查帶回到這裡來找這些公文—明白嗎?
西 雷 禮: 稍等。我從哪裡進來?我要在什麼時候出現?
戲劇學刊270
艾 格 粹: 噢,⋯⋯過十一點鐘後一兩分鐘,在女士們回到客廳,而我也回到這裡的時
候,你只是路過—接你太太回家—明白嗎?你按門鈴,要求見我,我會叫
人帶你進來這裡。然後,我會要邀請大家一齊進來,那很自然,不是嗎?—
進入我的書房,知道嗎?
勞 迪 希:(插口)那時我們將得到真理—一個以大寫T字開頭的「真理」—Truth!
蝶 娜: 瞧著吧,舅舅,當然我們會得到真理—我們一旦使他們面對面—大寫T和
一切!
艾 格 粹: 不要和那個人爭論。女士們,妳們該出發了。我們誰也不能有任何誤差。
西雷禮夫人 :走吧,艾瑪莉亞,走吧,蝶娜!(轉向勞迪希)至於你,我甚至連和你握
手都不願意!
勞 迪 希: 讓我替妳握吧,夫人。(他左右兩手相握。)祝妳們好運,我親愛的女士
們。
蝶娜、艾瑪莉亞、西雷禮夫人下。
艾 格 粹: (對西雷禮)我們也得走了。我們加快腳步吧!
西 雷 禮: 好的,馬上走,再見,藍博多!
勞 迪 希: 再見,祝你好運,祝你好運!
艾格粹與西雷禮下。
書房裡只剩勞迪希一人,他踱步,時而點頭,時而微笑。最後,他走向掛在壁爐架上
的大鏡子。他看到自己映在鏡子裡面,止步,對他的鏡像說話。
勞 迪 希: 原來你在這裡!
( 他向他自己鞠躬,敬禮,以他的手指觸摸前額。)
喂,我的老兄,誰瘋了;是你還是我?
( 他舉起一根手指威脅地對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像;不用說,鏡子的影子亦
舉起一根手指對準他。他微笑時,他的影像也笑了。)
當然,我懂了!我說是你,而你說是我。你—你瘋了!不是?是我?好吧!
就是我!隨你的便。在你我之間,我們相安無事,可不是嘛!但麻煩是,別
人可不像我這樣看你。事情到了這地步,老兄,你陷入了怎樣的困境!至於我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71
嘛,我得說,就在這兒,就在你面前,我可以用我的眼睛看我自己,用我的手
指摸我自己。但你在別人心裏是什麼呢?你在他們眼裡看來是什麼呢?一個影
像,我親愛的先生,只是鏡子裡面的一個影像而已!他們不但都在心中帶著這
樣一個幻影,而且要在這裡絞盡腦汁去猜測別人心中的幻影;而且他們還認為
這些完全是另一回事兒!
管家進入書房,恰好看見勞迪希對他鏡中的自己說話打手勢。他懷疑,不知道這人是
否瘋了。最後,他終於開口了。
管 家:啊哈⋯⋯勞迪希先生,對不起⋯⋯
勞 迪 希: (回過神)哦!
管 家:兩位女士來訪。席尼夫人和另一位女士。
勞 迪 希: 來見我嗎?
管 家:她們要見夫人,我說她已經出去了—到隔壁拜訪去了;然後⋯⋯
勞 迪 希: 然後怎樣?
管 家:她們彼此瞧著說道,「真的!真的!」最後,她們問有沒有別人在家。
勞 迪 希: 當然你會說每一個人都出去了!
管 家:我說你在!
勞 迪 希: 根本不是!我這時在多少里多少里之外呢!她們稱為勞迪希的那個傢伙也許還
在這裡吧。
管 家: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
勞 迪 希: 為什麼?你認為她們認識的那個勞迪希就是我這個勞迪希嗎?
管 家:我不懂,先生。
勞 迪 希: 你對誰說話啊?
管 家:我對誰講話?我想我是對你講話。
勞 迪 希: 你真的確定你對著講話的那個勞迪希就是女士們要見的那個勞迪希嗎?
管 家:嗯,我想是的;先生。她們說她們要找艾格粹夫人的弟弟。
勞 迪 希: 就那種講法你是對的!(轉向鏡中的影像)你不是艾格粹夫人的弟弟?不
是,我才是!(對管家)你是對的!告訴她們說我在家。同時帶她們來這
裡,好嗎?
管家退。
戲劇學刊272
席尼夫人: 我可以進來嗎?
勞 迪 希: 請,請,請進,夫人。
席尼夫人: 我聽說艾格粹夫人不在家,但我帶了蘭尼夫人來。蘭尼夫人是我的朋友,她等
不及要認識—
勞 迪 希: 認識佛羅拉夫人?
席尼夫人: 認識艾格粹夫人,你的姊姊!
勞 迪 希: 噢,她很快就得回來了,同時佛羅拉夫人也會來到這兒。
席尼夫人: 我們很期待哩。
蘭尼夫人是一位與席尼夫人同型的古板女人,但守舊的作風要較後者稍稍明顯一些。
她也是一團濃烈的好奇,但她狡猾又小心,隨時都可在每一件事情的背後發現令人驚
駭的蛛絲馬跡。
勞 迪 希: 一切都已事先計劃好了。那將是一個極其有趣的場面。十一點開幕,準時!
席尼夫人: 事先計劃好了?事先計劃好了什麼?
勞 迪 希: (神乎其秘地,首先以手指做一個動作,接著大聲說出)將他們兩個弄到
一起來互相對質!(擺出一種崇敬的姿勢)了不起的想法!
席尼夫人: 他們兩個⋯⋯一起⋯⋯誰嘛?
勞 迪 希: 他們兩個。他—在這裡!(指指他所處的這間房間)
席尼夫人: 你指彭查?
勞 迪 希: 還有她—在那兒?(指向客廳)
席尼夫人: 佛羅拉夫人?
勞 迪 希: 正是!(以兩手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手勢,且更加神秘地說)但到後來,
他們全體都要到這兒!啊,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席尼夫人: 為了求得⋯⋯
勞 迪 希: 真相!但那是已經知道的了⋯⋯剩下的只是揭開面具而已。
席尼夫人: (極其驚訝地)真的嗎?他們就要知道真相了!那麼哪個是呢?
勞 迪 希: 我告訴妳吧⋯⋯猜猜看,妳想是誰?
席尼夫人: (結結巴巴地)啊⋯⋯嗯⋯⋯真的⋯⋯你曉得⋯⋯
勞 迪 希: 是女婿還是岳母?妳總不能說不知道呀!猜猜吧!
席尼夫人: 在我看來,我得說⋯⋯嗯⋯⋯我得說⋯⋯是女婿。
勞 迪 希: (敬佩地望著她)猜對了!正是他!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73
席尼夫人: 真的嗎?我一直這麼想哩!當然了,那是一直十分明白的事。一定是彭查!
蘭尼夫人:我們全城的女人都說是彭查。我們一直都這麼說!
席尼夫人: 可是妳是怎麼知道的?我想是艾格粹先生拿到那些文件—譬如出生證明書之
類的文件,是嗎?
蘭尼夫人:不用說,一定是透過縣長了!那些人是逃避不了的。警方一旦開始調查⋯⋯
勞 迪 希: (示意要她們向他靠近些;然後以一種壓低的語調,神秘地強調每一個音
節)是證明書!—再婚證明書!
席尼夫人: (吃了一驚)什麼?
蘭尼夫人:(亦吃一驚)再婚?
席尼夫人: 關於這點,他說的是對的。
勞 迪 希: 噢,文件,女士們,文件!這張再婚證明書,看來似乎明如皎日。
蘭尼夫人:這麼說來,是岳母瘋了。
勞 迪 希: 一定是她,可不是嗎?
席尼夫人: 但我以為你曾說—
勞 迪 希: 不錯,我確實曾經說過⋯⋯但這張再婚證明書,正如佛羅拉夫人所說的一樣,
很可能是一張杜撰的文件,運用彭查的醫生和朋友的影響力弄來的,藉口哄騙
他,讓他相信他的太太並非他的原配,而是另一個女人。
席尼夫人: 但那是公文呀。你的意思是說,公文也可以偽造嗎?
勞 迪 希: 我的意思是說—它具有你們每一個人所要給它的價值。例如,我們也許可以
在某處發現那些信件—佛羅拉夫人說她女兒放在籃子裡給她的那些信件。這
些信件是有的,不是嗎?
席尼夫人: 當然囉!
勞 迪 希: 它們是文件,不是嗎?信件不是文件嗎?問題在於你們如何看待它們。彭查曾
在這裡,他說這些信是用來哄他那位發了瘋的岳母的⋯⋯
席尼夫人: 天呀,這麼說我們對任何事都不能確信了?
勞 迪 希: 對任何事都不能確信嗎?才不!且讓我們確實一點。我們確信許多事情,不是
嗎?一個星期有幾天?七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一年有
幾個月?十二個月:元月、二月、三月⋯⋯
席尼夫人: 哦,你只是在開玩笑!
氣喘吁吁的蝶娜出現在後門。
蝶 娜: 舅舅,可不可以請你⋯⋯(她見了席尼夫人立即打住。)席尼夫人,妳在這
戲劇學刊274
裡?
席尼夫人: 我只是來看看⋯⋯
勞 迪 希: ⋯⋯帶著申尼夫人。
蘭尼夫人:我的名字叫蘭尼。
勞 迪 希: 原諒我!她等不及地要認識佛羅拉夫人⋯⋯
蘭尼夫人:甚麼話!
席尼夫人: 他剛才拿我們開玩笑!妳應該看看他怎麼愚弄我們!
蝶 娜: 他真是叫人受不了,對媽媽和我也是這樣。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一會兒。算
了,不必了,一切都好。我原本是想跑回去告訴媽媽,說妳們在這裡,我想這
就足夠了。啊,舅舅,但願你曾聽到她說的話!她是一位完美的人呢,有一個
善良和氣的靈魂⋯⋯她把她女兒寫給她的信都拿給我們看了⋯⋯
席尼夫人: 但是,就勞迪希剛才所說的⋯⋯
蝶 娜: 他甚至連看都還沒有看到它們!
蘭尼夫人:你的意思是說它們真的不是杜撰的嗎?
蝶 娜: 一點也不假!明明白白。何況是女兒對母親講話,你是騙不了母親的。還
有—她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她聽到客廳裡人聲傳進了書房,立即
打住。)哦,她們來這裡了,她們已經來這裡了!(她走向門口向客廳窺
視。)
席尼夫人: (跟著她走到門口)她也在那裡嗎?
蝶 娜: 是的,但妳最好到另一個房間。我們所有女人必須全在客廳裡。現在正是十一
點,舅舅!
艾瑪莉亞: (毅然地從左邊的門進入)我認為這整一套完全沒有必要,我們絕對用不著
任何其他的證明了⋯⋯
蝶 娜: 對嘛!我也這麼想。何必把彭查帶到這裡來呢?
艾瑪莉亞: (看到席尼夫人在場,略略吃了一驚)啊,席尼夫人⋯⋯
席尼夫人: (引介蘭尼夫人)我的一位朋友蘭尼夫人!我冒昧地帶她跟我一道來⋯⋯
艾瑪莉亞: (向這位來賓欠身,但有些冷冷地)歡迎光臨,夫人!(稍停)一點疑問也
沒有了⋯⋯就是他!
席尼夫人: 是他嗎?你確信是他嗎?
蝶 娜: 而且對這位可憐的老太太耍那樣的詭計!
艾瑪莉亞: 豈止是詭計!十足的欺詐!
勞 迪 希: 我同意妳:荒謬絕倫!十足的殘忍!一點不錯,我十分確信一定是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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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亞: 老夫人?你說什麼?你怎能那樣說?
勞 迪 希: 我說,那是她,是她!是她!
艾瑪莉亞: 但願你曾聽到她說的話⋯⋯
蝶 娜: 現在,一切明明白白了。
席尼夫人與蘭尼夫人:(緊張地)真的嗎?妳們拿得準嗎?
勞 迪 希: 絕對沒錯!就因為妳們確定是女婿,那麼,顯而易見—那一定就是岳母了。
蝶 娜: 我的老天,幹嘛跟這傢伙講話?簡直不可理喻!
艾瑪莉亞: 我們得到另一間房了⋯⋯走這邊。
席尼夫人、蘭尼夫人以及艾瑪莉亞從左邊的門走出,蝶娜跟著,勞迪希把她叫回來。
勞 迪 希: 蝶娜!
蝶 娜: 我拒絕聽你的!我拒絕!
勞 迪 希: 我是想建議,既然這整個事情都告一段落,妳可以把門關上了。
蝶 娜: 可是爸爸⋯⋯他要我們把門開著呀。彭查不久就要到這裡來了;如果爸爸發現
門被關上了—你知道爸爸的脾氣!
勞 迪 希: 但妳們可以說服他呀!⋯⋯特別是妳。妳可以說服他不必再搞下去了。妳自己
已經很確定了,不是嗎?
蝶 娜: 我夠確定的,就像我很確定我自己活著一樣!
勞 迪 希: (微笑著考驗她)既然如此,把門關上吧。
蝶 娜: 我懂了,你想讓我說出我並不真的確定。我不要關門,但這是為了爸爸。
勞 迪 希: 要我替妳關門嗎?
蝶 娜: 只要你肯自己負責⋯⋯
勞 迪 希: 不過妳知道,我很確定我不相信彭查是瘋子。
蝶 娜: 你要做的事只是到客廳去聽佛羅拉夫人說說話。那時你就會相信了,絕對相
信。去嗎?
勞 迪 希: 好呀,我要去,並且,我還要隨手把門關上—當然了—責任在我身上。
蝶 娜: 你已經相信了,甚至還沒聽她說就已經相信了。
勞 迪 希: 才不哩,那是因為我相信你爸爸和妳們一樣確信不必再作任何調查了。
蝶 娜: 你怎麼這麼確定?
勞 迪 希: 還用問?如果妳們跟彭查談過的話,妳們就會相信那位老太太是瘋子了。(他
堅定地向門走去。)我去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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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 娜: (緊張地阻止他,然後猶豫了剎那)嗯,有何不可⋯⋯假如你果真相信的
話?你說什麼—讓我們把門敞開著吧!
勞迪希爆笑。
蝶 娜: 爸爸叫我們這樣做啊!
勞 迪 希: 但爸爸不久就要告訴妳一些相反的事了⋯⋯哎,我們讓它敞開著吧!
隔室開始傳出一陣鋼琴聲—一種古雅、甜蜜、優美、而又充滿痛苦的旋律,出自派
西野落的〈為愛瘋狂〉。
蝶 娜: 啊,她在彈琴哩,真的在彈琴哩!
勞 迪 希: 那位老太太?
蝶 娜: 是的!她告訴我們,她女兒以前常彈這首曲子,總是這旋律。她彈得真好!來
呀!來呀!
他們匆匆由門走出。
勞迪希和蝶娜出場後,舞台保持一段空場的時間,讓隔室的樂音繼續傳來。彭查和艾
格粹出現在門口,正好聽到這段樂曲的尾聲,彭查臉上立即顯出深情的表情—將隨
著這場戲的進展而真正發狂的一種痴情表情。
艾 格 粹: (站在門口)請先進!請先進!
艾格粹抓著彭查的手肘,示意他進入房裡。他搜索他的桌面,尋找他假裝忘了的那些
文件,最後終於找到了。
艾 格 粹: 啊,原來在這裡!我確信我把它們丟在這裡了。坐一會吧,彭查?
彭查似聽未聽。他站在那裡激動地望著那道通向客廳的門,鋼琴旋律持續傳來。
艾 格 粹: 對了,正是這些!(他拿起文件走到彭查的身邊,打開卷宗。)你曉得,這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77
是一件舊案子。到今天已經拖了不知多少年了!對你說句真話,我到現在還摸
不清來龍去脈。我想你會發現它是一團亂麻的。(他察覺到音樂,顯得有些
被激惱的樣子。他的視線落在通向客廳的那道門上。)那麼吵鬧,選的正
是時候!(他生氣的走向門口。)究竟是誰在那裡彈琴?(他在門口止步張
望,表情極驚訝。)啊!
彭 查: (也走到門口。他一瞧隔室,立即失去克制)我的上帝,是她在彈嗎?
艾 格 粹: 是的—佛羅拉夫人!她彈得真好!
彭 查: 這是怎麼回事啊?你們這些人把她帶到這裡,又讓她彈琴!
艾 格 粹: 為什麼不可以?有什麼不妥嗎?
彭 查: 啊,請不要,請不要彈這首曲子!那是她女兒常常彈的。
艾 格 粹: 我明白了!那使你痛心嗎?
彭 查: 痛心的不是我—是她—這會讓她痛心—你不知這有多麼痛苦!我還以為
我已使你和那些女士明白了那個可憐的老太太曾經有過怎樣的遭遇哩!
艾 格 粹: 你確實已經⋯⋯!但你看看⋯⋯你看看,彭查!(嘗試安撫此人逐漸高漲的
情緒。)
彭 查: (持續說著)但你絕不可以干擾她!你們絕不可以到她家裡去!她絕不可以
到這裡來!只有我才能跟她打交道。你們是在殺害她⋯⋯殺害她!
艾 格 粹: 我不以為然。實際上情況不會有你想的那麼糟。內人和小女都很機智—
樂音突然停止。爆出一陣喝采聲。
艾 格 粹: 你瞧,那裡。聽吧!聽吧!
隔室傳來如下的清晰對話。
蝶 娜: 佛羅拉夫人,妳彈起琴來真是神乎其技啊。
佛羅拉夫人 :妳應該聽聽我的蓮娜怎麼彈!
彭查用指甲挖他的手。
艾 格 粹: 她女兒,當然!
彭 查:你聽到沒有?「我的蓮娜怎麼彈!我的蓮娜怎麼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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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由裡面傳出對話。
佛羅拉夫人 :不行,不行,現在不行!⋯⋯她已經很久沒有彈鋼琴了—自從那事發生以
後。那是她最受打擊的事,可憐的孩子!
艾 格 粹: 在我看來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她以為那個女孩仍然活著!
彭 查: 但她不應該說出這一類的事情。她絕不可—絕不可說出這一類的事情!你沒
有聽到?「自從那事發生以後她一直沒能彈鋼琴了」!她說「自從那事發生以
後她一直沒能彈鋼琴了」!在談鋼琴,你明白!哦,你不明白,不明白,當然
了!我的第一任太太有一架鋼琴,她曾經彈過那首曲子。啊哦!你們這些人決
心要毀了我!
這時西雷禮出現在後面,聽到了彭查的談話,發現他極其惱火,他止步,不知如何是
好。艾格粹頗為感動,他招手叫西雷禮進來。
艾 格 粹: 不對啊,我親愛的老兄,我看不出任何理由⋯⋯(對西雷禮)請你招呼女士
們到這裡來好嗎?
與彭查保持安全距離的西雷禮,走到通往客廳的門口,招呼眾女士。
彭 查: 女士們也到這裡來嗎?到這裡跟我一起?噢,不,不要,請不要,寧願⋯⋯
面帶緊張表情的西雷禮,站在門口,做了一個手勢,女士們便陸續走了過來。她們臉
上露著各式和各種程度的興奮和感情。佛羅拉夫人出現,她看見彭查渾身發抖,且逐
漸形成一種動物性的憤怒狀態,她止步,頗為吃驚。當彭查在下面的言詞中攻擊她
時,她不時與她身邊的女士們交換會意的眼色。這裡的動作迅速,氣氛緊張,充滿刺
激,極其狂暴。
彭 查: 是妳?在這裡?這是怎麼一回事?妳!在這裡!又來了!妳來這裡幹嘛?
佛羅拉夫人 :啊,我只是來⋯⋯不要發脾氣!
彭 查: 妳來這裡告訴這些女士⋯⋯妳對這些女士說了些什麼?
佛羅拉夫人 :什麼也沒有說!我對上帝發誓,什麼也沒有說!
彭 查: 什麼也沒有說嗎?妳是什麼意思,什麼也沒有說?我親耳聽到妳說了,這位先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79
生也聽到了。妳說「她彈。」誰彈?蓮娜彈!而妳明明已經知道蓮娜已經死了
四年。死了,妳聽到沒有!妳的女兒已經死了—四年了!
佛羅拉夫人 :是的,是的,我知道⋯⋯不要激動,我親愛的⋯⋯哦,是的,哦!是的。我
知道⋯⋯
彭 查: 妳還說「自從那事發生之後她一直沒有能彈。」自從那事發生以後,她當然一
直沒有能彈了。如果她死了,她怎麼能彈?
佛羅拉夫人 :嗯,當然了,一定的。難道那不是我的話嗎?你問這些女士。我說那事以後
她就一直沒有能彈。當然了。假如她死了,她怎麼能彈?
彭 查: 那你為什麼要為那架鋼琴發愁?
佛羅拉夫人 :沒有,才沒有!我並沒有為任何鋼琴發愁⋯⋯
彭 查: 我打破了那架鋼琴,把它搗毀了。這是妳知道的,在妳女兒死了的時候,免得
我的第二任太太碰到。她就再也不會去彈了。妳很清楚她不會彈。
佛羅拉夫人 :當然當然,她不會彈琴呀。
彭 查: 還有,妳女兒叫蓮娜,是不是?她叫蓮娜。現在,妳告訴這些人,我第二任太
太的名字叫什麼。說呀!妳明明知道她叫什麼!她叫什麼?她叫什麼?
佛羅拉夫人 :她名叫茱麗亞!我親愛的朋友們,她名叫茱麗亞!(對著其中的某一人擠
眼睛。)
彭 查: 對的!她的名字是茱麗亞!不是蓮娜!妳在向誰擠眼睛?妳擠眼睛是不是向人
暗示她不是茱麗亞!
佛羅拉夫人 :你說什麼?我並沒有擠眼睛呀!我當然沒有了!
彭 查: 我看到了!我明明看到妳擠眼睛了!妳想毀掉我!妳想讓這些人認為我在獨佔
妳的女兒,就像她不曾死去似的。(他陷入抽搐的哽咽。)⋯⋯就像她不曾
死去似的!
佛羅拉夫人 :(急忙走上前去,以無比的溫柔和同情安撫他)我可憐的孩子。不要這麼
認真吧!我絕沒有說出這樣的事,我說了嗎?夫人!
艾瑪莉亞/ 西雷禮夫人/蝶娜:她當然沒有說過這樣的事情了!她總是說那個女孩已經死
了!是的!當然!沒有說!
佛羅拉夫人 :我說了,不是嗎?我說她死了,不是嗎?而且還說你對我非常好哩。我沒有
說嗎?我沒有說嗎?我,想毀你嗎?我,想找你麻煩嗎?
彭 查: 妳朝著有鋼琴的人家跑,彈妳女兒彈過的歌曲!說蓮娜怎樣彈,甚至彈的更
好!
佛羅拉夫人 :不是,那是⋯⋯啊⋯⋯你曉得⋯⋯那是⋯⋯嗯⋯⋯只是看看是不是⋯⋯
戲劇學刊280
彭 查:但妳不能⋯⋯絕對不可以!妳怎能夢想妳那死鬼女兒彈過的歌曲!
佛羅拉夫人 :你很對!⋯⋯哦,是的!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她也開始嗚咽。)
我再也不彈了,再也,再也不彈了!
彭 查: (威脅著向她逼近)妳在這裡幹嘛?滾開這兒!立刻回家去!回家去!給我
回家去!
佛羅拉夫人 :是的,是的!我就回家去!哦,哎呀!
她由後門退去,哀求地望著大家,好像敦促每一個人都同情她的女婿一般。他們站在
那裡以憐憫和恐怖的眼色瞧著彭查;但當佛羅拉夫人一出室外,他立刻恢復了平常的
鎮定狀態。
彭 查: 我請各位先生和女士原諒剛才這幕悲慘的場面,那是我不得不在各位面前演出
的戲,以便補救你們在不知不覺中對這位不幸的女人所做的壞事—以你們悲
憫之情。
艾 格 粹: (跟其他人一樣驚得目瞪口呆)什麼?你只是在演戲嗎?
彭 查: 我不得不,我的好人們!這是為她保持幻覺的唯一辦法,看不出嗎?我不得不
那樣吼出真相—就像那是發瘋一樣,就像那是我瘋了一樣!請原諒我,我得
走了,我得到她那裡去一下。
他匆匆走出,他們再度目瞪口呆地默然互瞧著。
勞 迪 希: (走上前來)就這樣,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我們得知了真相!(他爆出了
一陣大笑。)
第三幕
景同前。幕啟時,勞迪希伸開四肢躺在一把安樂椅上看書。許多呢喃的混亂人聲從左
邊通向客廳的那道門傳來。
管家出現在後門,引介警察局長申丘里。申丘里是位身材高大、表情嚴肅而又陰沉的
長官,帶著一副顯然的專家神氣。年約四十上下。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81
管 家:這裡走,長官。我就去請艾格粹先生。
勞 迪 希: (在椅中坐起向四週看了一下。)局長是你!(他連忙起立,呼叫管家,
後者剛剛跨出門外。)請等一會!(對申丘里)局長,有什麼新聞嗎?
局 長: (侷促地)是的,是有些新聞!
勞 迪 希: 啊!很好。(對管家)不必了。我自己叫他好了。(他以手指指指左邊的
門。管家鞠躬,退出。)局長,你真是神通廣大!你成了本城的救主了。
你聽到他們怎麼說你嗎?你是本地的雄獅!身為當地的父母官,感覺如何?不
過,且問一下,你所發現的是不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局 長: 我們設法找出一些人。
勞 迪 希: 來自彭查所住的小鎮?對他無所不知的人?
局 長: 是的!我們從他們身上蒐集了一些事實—也許不多,但頗可認定。
勞 迪 希: 啊,那倒很好。恭喜恭喜!例如⋯⋯
局 長: 例如,例如,這裡⋯⋯這裡是我收到的全部書信。你自己看吧。
他從內袋中掏出一枚黃色信封,打開封口,抽出一份文件,遞給勞迪希。
勞 迪 希: 我想一定非常有趣,非常有趣!⋯⋯(他站起身來,仔細閱讀那份文件,不
時以各種不同的驚嘆語調反應。首先是一個滿意的「啊」,接著是一個大
大降低此種滿意之感的「啊」;最後是一個失望的「啊」,接著又是一個
極其厭惡的「啊」。)啊,不,局長,這一些東西算啥?
局 長: 那是我們所能弄到的。
勞 迪 希: 但你曉得,這什麼也不能證明!它什麼也沒有解答。裡面什麼有意義的內容也
沒有。(他朝局長望了一會,然後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說道)局長,我不知
道你想不想做一件真正的大事—為本市來一個真正傑出的服務;同時在天堂
貯存一筆財寶。
局 長: (恍惑地望著他)先生,你在想些什麼?
勞 迪 希: 我來說明一下,這兒,請坐在這把椅子上!(他將一把椅子放在艾格粹的書
桌前面。)局長先生,我勸你撕掉你帶來的這張紙,它絕對沒有意義可言。
但在這裡另一張紙上,不妨寫下一些正確而又明白的東西。
局 長: 嗯⋯⋯嗯⋯⋯我自己?你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寫?
勞 迪 希: (堅持著)只是說些東西—任何東西—你設法掌握到的彭查的這兩位老
友可能要說的任何東西。寫吧,局長,當機立斷吧!為大家做些事情吧!使
戲劇學刊282
本城恢復正常吧!你看不清他們在追求什麼嗎?他們全都追求真理—某種真
理—某種明確的東西;某種具體的東西!他們不在乎那是什麼。他們只要某
種絕對的東西,某種明白的東西!然後,他們才能安靜下來。
局 長: 真理—某種真理?我有沒有聽清你的話?你是不是建議我犯一次偽造文書的
罪?你竟膽敢提議這樣一種事情,真令我驚訝,而我說令我驚訝,還是保留的
說法,請做做好事對爵士說我到這裡了!
勞 迪 希: (沮喪地垂下雙臂)如你所願,局長!
勞迪希走向左邊那道門。當他拉起門簾並把門推得更敞開些時,傳來的人聲即顯得更
加吵雜,更加混亂。當他走過那道門時,裡面突然一陣沉寂。警察局長擰著他的八字
鬍子的一端,以一種得意的神情站在那裡等候著。突然之間,隔室傳來一陣騷動和喝
采之聲、歡呼聲、叫好聲,夾雜著鼓掌聲。警察局長從沉思中醒來,抬頭顯出一種驚
訝的表情,好似不懂這一切為了什麼。艾格粹帶頭,由左邊這道門走來一個行列:艾
格粹、西雷禮、勞迪希、艾瑪莉亞、蝶娜、西雷禮夫人、席尼夫人、蘭尼夫人,以及
其他許多女士和先生。他們邊走邊談,一邊興奮地大笑,一邊熱烈地鼓掌,並且呼
叫,「我早就對你這麼說了!現在我們全都知道了!」如此等等。
艾 格 粹: (懇切地走上前來)親愛的申丘里,我相信你會辦到的!我們的頭目沒有辦
不到的事!
眾 人:好!要得!你發現了什麼!你帶了一些什麼來?告訴我們好嗎?
局 長: (他還不懂他們為什麼那樣興奮。對他而言,這只是一件例行公事而
已。)啊,沒有⋯⋯嗯,爵士,只是⋯⋯您明白的⋯⋯
艾 格 粹: (對眾人)噓!給他一個機會!⋯⋯
局 長: 我已經盡力了。我⋯⋯但是,勞迪希先生對您說了什麼?
艾 格 粹: 他對我們說你帶來了新聞,真正的新聞!
西 雷 禮: 明確的資料,明白而又確實!⋯⋯
勞 迪 希: (誇張其詞地)⋯⋯也許不多,但頗可認定!他們設法追蹤到手的最好的東
西!你要曉得,是彭查的老鄰居!跟他很熟的人們!⋯⋯
每一個人:啊!終於!終於!我們終於真相大白了!
局長將文件遞給艾格粹。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83
局 長: 爵士,交給你了!
艾 格 粹: (在眾人圍觀下展開那張紙)讓我們看它一下!
局 長: 可是你,勞迪希先生⋯⋯
勞 迪 希: 請不要打岔,讓文件自己說話!艾格粹,你唸吧。
艾 格 粹: (對勞迪希)給我一個機會好嗎?請不要吵!不要吵!大家靜一下!
勞 迪 希: 啊,我無所謂。我已經看過這件東西了。
每一個人:(都擠著圍繞著他)你已看過了?那上面怎麼說?是他嗎?是她嗎?
勞 迪 希: (扳著面孔說道)毫無疑問,正如彭查以前的一個鄰居所證實的一樣,那個
女人佛羅拉曾經一度住過療養院!
眾 人:(失望地呼叫)噢,真的!太差勁了!太差勁了!
西雷禮夫人 :你是說佛羅拉夫人嗎?
蝶 娜: 你確定是她嗎?
艾 格 粹: 不是!它對這事什麼也沒有說!(走上前去,得意地揮舞著那份文件。)它
對這事什麼也沒有說!(極為興奮。)
每一個人:啊,那麼它究竟說些什麼呢?它究竟說些什麼嘛?
勞 迪 希: (堅持著)它也說了!它說「佛羅拉女人」—佛羅拉女人,絕對沒錯。
艾 格 粹: 它對這事什麼也沒有說,證人說他「想」她曾住過療養院。他沒有說她是怎樣
的人。並且,還有一點,他並不知道這個曾住過療養院的佛羅拉女人究竟是母
親還是女兒—那是他的第一任太太!
每一個人:(鬆了一口氣)啊!
勞 迪 希: (堅持地)但我認為他說了。那一定是母親!別的會是誰?
西 雷 禮: 不是,當然不是了,那是女兒,那是女兒!
西雷禮夫人 :就像那位老太太親口所說的一樣!
艾瑪莉亞: 完全對!在他們硬將她從她丈夫身邊拉開的時候!⋯⋯
蝶 娜: 對的,她曾說她的女兒被帶到一個療養院裡。
艾 格 粹: 還有,再看另一件事吧。這個證人並非真正屬於那個小鎮。他說他時常到那裡
去。但他已記不清楚。他記得他曾聽到一些什麼⋯⋯
西 雷 禮: 啊!你怎能相信這樣一個人的證詞呢?只是道聽塗說而已!
勞 迪 希: 但是,對不起!你們這些人既然這麼確定,還要找些什麼?為什麼還要尋找文
件呢?這真是胡鬧!
西 雷 禮: 假如不是縣長聽信了彭查的片面之詞,我得對你說⋯⋯
局 長: 是這樣,縣長說在他看來大致⋯⋯
戲劇學刊284
艾 格 粹: 對的,但縣長所以那麼說,只因為他從來沒有跟住在隔壁的老太太談過話。
西雷禮夫人 :他一定沒有。他只跟彭查談過而已。
西 雷 禮: 但從這點看來,想法和縣長一樣的人多的是。
第一位紳士 :那正是我的想法。因為我知道這樣一個案子,有一個母親因為女兒死了而發
瘋,因而堅稱女兒的丈夫不許她去看她的孩子。這件案子與丁家的案子一樣。
第二位紳士 :這案子跟丁家的案子並不完全一樣!以你所提的這件案子而言,其中的男士
並未續弦。但彭查與另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
勞 迪 希: (他的神情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念而光燦起來)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我
有了!你們聽到了嗎?這麼簡單。我的老天,就跟哥倫布的蛋一樣簡單!
每一個人: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第二位紳士 :我說了什麼?我沒有想到那有什麼重要性。
勞 迪 希: 等一下。(轉向艾格粹)縣長要路過這裡嗎?
艾 格 粹: 是的,我們正在等候他。你的新念頭又是什麼?
勞 迪 希: 你請他來這裡跟佛羅拉夫人談話。因為直到現在為止,縣長一直支持彭查,等
跟這位老太太談過話後,他就會知道究竟是相信彭查還是老太太。這是你們的
想法!我已想到一個只有縣長能做的更好的辦法。一件只有他能的事。
每一個人: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勞 迪 希: (得意地)當然是彭查的這位太太了⋯⋯至少是現在與他同居的這個女人!
這位先生的話使我得到這個靈感。
西 雷 禮: 把第二個女人弄來說話嗎?當然了!當然了!
蝶 娜: 可是,當她被人用鑰匙鎖起來的時候,我們有什麼辦法呢?
西 雷 禮: 縣長可以運用他的職權—命令她開口說話。
艾瑪莉亞: 真的,她是唯一能夠袪除這團迷霧的人。
西雷禮夫人 :我不太相信。她會只說她丈夫叫她說的話。
勞 迪 希: 她得面對縣長說。當然了!
西 雷 禮: 她得私下對縣長說,只對他一個人說。
艾 格 粹: 而且,身為這個人的上級權威,縣長可以堅持要他的太太當面做一次正式的明
白供述。局長,你看怎樣?
局 長: 當然了,只要縣長有這個意圖,這是毫無疑問的⋯⋯
艾 格 粹: 畢竟說來,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我們應該打電話向他解釋:不必勞駕縣長到
這裡來了。局長,這事你照料一下,如何?
局 長: 非常樂意!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兄弟在這裡先離開了。午安。
西雷禮夫人 :算你一度有腦筋,勞迪希。
皮藍德婁 各是其是 285
蝶 娜: 舅舅,你好聰明!聰明的老舅舅!
眾 人:唯一的解決之道!終於有辦法了!
艾 格 粹: 奇怪,我們當中竟沒有一個人先想到這點。
西 雷 禮: 一點也不奇怪。我們當中沒有人看過那女人一眼。說不定這個女人並沒有真正
存在呢。
勞 迪 希: (靈光一閃)你怎麼確定呢?你無法保證!
蝶 娜: 但這位老太太天天去看她而且和她說話。
西雷禮夫人 :彭查也那麼說。他們雙方都同意這點。
勞 迪 希: 是的,是的,我並沒有否定這一點。但等一下!以嚴格的邏輯來說,那個屋子
必然有一個幽靈。
眾 人:一個幽靈!
艾 格 粹:去見你的大頭鬼!
勞 迪 希: 讓我把話說完—假如佛羅拉夫人沒有說錯的話—那是第二任太太的幽靈。
假如彭查先生沒有說錯的話—那是女兒的幽靈。這個可以被看到的、對彭查
和佛羅拉夫人是幽靈的存有,對她自己卻是一個實在的人物。以此而言,我似
乎有理由可以懷疑了。
艾瑪莉亞: 你以為我們大家都跟你一樣瘋狂!
蘭尼夫人:他真會叫人起雞皮疙瘩!
席尼夫人: 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喜歡這樣來嚇我們!
全 體:胡說八道!這是開玩笑!開玩笑!
西 雷 禮: 可以確信的是,她是一個有血肉之軀的女人。因此,我們要她說話,我們要她
說話!
艾 格 粹: 你自己提議過的,是不是?—要她對縣長說話?
勞 迪 希: 那個屋裡的那個女人當然應該對縣長說話了—假如世上有這樣一個女人的
話—假如她是一個女人的話!
西雷禮夫人 :我的老天爺,我的老天爺!這人真是要逼得我發瘋了!
勞 迪 希: 好吧,讓我們等著瞧吧!
每一個人:那麼她是誰呢?可是人們已經見到她!他的老婆!在陽台上!她還寫信哩!
警察局長在一片混亂之中進入,興高采烈地宣佈。
局 長: 縣長要來了!縣長要來了!
艾 格 粹: 你說什麼?來這裡嗎?你不是去—
戲劇學刊286
局 長: 是的,但我走不多遠就遇上了他;他正朝這裡走來,彭查陪著他。
西 雷 禮: 彭查!
艾 格 粹: 如果有彭查陪著的話,他會不會來這裡就不一定了。他們也許是前往老太太家
去。申丘里,對不起,請你在樓梯口等著,問縣長是不是像他曾經答應過的進
來一下。
局 長: 好的!遵命!(匆匆地由後門退出)
艾 格 粹: 大家請移步到隔壁的房裡去好嗎?
西雷禮夫人 :但這回不要忘了,讓他明白癥結所在!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唯一解決的辦
法。
艾瑪莉亞: (在左邊的門口)各位女士,請從這裡走。
艾 格 粹: 西雷禮,你就待在這裡好嗎?還有你,藍博多。
其餘的人都從左門出。
艾 格 粹: (對勞迪希)話由我來說,可麼?
勞 迪 希: 這點不必憂心。說實在的,我可以到另一個房裡去⋯⋯
艾 格 粹: 不必,不必,你還是在這裡比較好。啊,他已經到了!
縣長是位年約六十的人,身材高瘦,性情和藹可親。
縣 長: 艾格粹,很高興見到你。一切可好啊?希雷禮。很高興又遇見你啊,勞迪希。
(與他們一一握手)
艾 格 粹: (示意縣長上座)請原諒我勞駕您過來。
縣 長: 我是要登門拜訪,我曾經答應的。
艾 格 粹: (發現警察局長站在門口)局長!請進,請進!請坐!
縣 長: (和悅地對西雷禮)噯,西雷禮,我聽說你對我們這位新任秘書的不幸事件
熱衷得幾乎發狂了。
西 雷 禮: 縣長大人,相信我,我不是唯一的人,全城的人都興奮起來了。
艾 格 粹: 這是很溫和的說法。
縣 長: 這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的老天!
艾 格 粹: 當然了,長官,您也許還不知道整個情形。住在隔壁的這位老太太⋯⋯
縣 長: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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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雷 禮: 縣長,您還沒有跟這位可憐的老太太談過話哩。
縣 長: 我就是來見她的。(轉向艾格粹)我曾答應你在這兒見她,但彭查來求我,
幾乎要下跪了。他求我在老太太自己的住處見她。他的意思是希望讓這整個滿
城風雨的閒話告一段落。假如他沒有絕對的把握,你想他會做這種事嗎?
艾 格 粹: 他當然有把握了!這位可憐的女人,當她在他面前說話時,她—
西 雷 禮: (突然插入道)老爺,她只說他要她說的話。這證明她距離他所宣稱的發瘋
遠著哩!
艾 格 粹: 我們昨天已有一個例子了,在這裡,當著我們大家。
縣 長: 我知道。你要曉得,彭查一直在努力使他岳母相信他瘋了。關於這點,他曾提
醒我。除此之外,他又有什麼辦法使得這個可憐的女人保持她的幻想呢?不論
如何,你們曉得嗎,你們這些閒聊,對這個可憐的傢伙是一種折磨。真是折
磨!
西 雷 禮: 佛羅拉夫人是用心良苦的人,她努力使彭查相信她的女兒已經死了,使他放
心:他的太太再也不會被人從他身邊奪走了。長官,這麼看來,受到更多折磨
的是這位老太太,而不是彭查了!
艾 格 粹: 長官,您應該聽聽她的供述,但要與她單獨對談,在彭查不在旁邊的時候。那
時,你就會看出這個可能的假設完全正當了⋯⋯
西 雷 禮: 就像我們大家所見的一般!
縣 長: 我可沒有把握一定是這樣。在我看來你們似乎沒有十分把握。你看如何,勞迪
希?
勞 迪 希: 抱歉,大人,我曾答應艾格粹全程閉嘴。
艾 格 粹: (氣憤地抗議道)沒有那回事!你怎麼那麼說?當縣長問你一個單純的問題
時⋯⋯不錯,我曾叫你不要開口,(對縣長)但您曉得為什麼嗎?這兩天,
他一直盡力使我們腦筋團團轉,亂成一團,毫無所得。
勞 迪 希: 大人,您不要相信他,事實正好相反:我一直盡力使這些人恢復常識。
西 雷 禮: 常識!您知道他的常識是什麼嗎?照他的意思說:發現真理是不可能的;今天
他又暗示說,跟彭查住在一起的不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幽靈!
縣 長: (高興地)這倒新鮮!頗有腦筋!勞迪希,你是怎麼想到的?
艾 格 粹: 您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真是拿他沒辦法。
勞 迪 希: 大人,這事由您定奪。我是第一個提議請您來這裡的人。
縣 長: 那麼,勞迪希,你認為我應該見見隔壁這位老太太嗎?
勞 迪 希: 我不會提議這樣的事情。依我的判斷,您信賴彭查的供述是對的。
戲劇學刊288
縣 長: 你也認為彭查⋯⋯
勞 迪 希: 並非如此⋯⋯因為我也很高興讓這些人支持佛羅拉夫人所說的一切—假如
這對他們有任何益處的話。
艾 格 粹: 您看出來了吧,大人?這就是您所謂的論證?
縣 長: 別忙!讓我了解一下。(轉向勞迪希)那麼你是說我們也可以信賴那位老太
太所說的話了?
勞 迪 希: 你們當然可以的!義不容辭!因此你們也可以信賴彭查的話,義不容辭!
縣 長: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話。
西 雷 禮: 但人是活的,如果他們雙方說的話完全彼此相反!⋯⋯
艾 格 粹: (憤怒又熱切地)縣長,請聽我說。無論是對老太太還是對彭查,我都沒有
偏袒。我承認也許彭查是對的,而老太太也沒有錯。但我們應該解決問題,而
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
西 雷 禮: 勞迪希提出一個辦法。
縣 長: 他提出的?一定有趣。什麼辦法?
艾 格 粹: 由於我們一直不能找到確證,現在只有一件事情可做。您是彭查的上司,必要
時可以開除他,因此您可以要求,從他的太太得到一些供述。
縣 長: 你的意思是說請他太太出來說話!
西 雷 禮: 但不是在她丈夫面前。
艾 格 粹: 對,讓她確確實實說真話!
西 雷 禮: ⋯⋯要她說她是不是佛羅拉夫人的女兒,也就是說,是不是像我們所想的一
樣⋯⋯
艾 格 粹: 或者,是不是就像彭查所宣稱的,是一位同意扮演佛羅拉夫人女兒的繼室。
縣 長: 就我本人來說,我深信不疑!(思索片刻)不過,我看不有任何理由反對她
說的話。誰會反對?彭查嗎?但我很清楚彭查,他比任何人都更急切的要使這
場閒話平息下來。他對這整個事態煩惱透了,曾說願意去做我所提示的任何
事。我相信他不會提出反對。那麼,假使這樣能使你們這裡的人心安理得的
話⋯⋯,申丘里,(這位警察局長起身。)麻煩你請彭查過來一下?他在隔
壁他的岳母那裡。
局 長: 是的,縣長大人!(他鞠躬後由後門退出。)
艾 格 粹: 好極了,假如他同意的話⋯⋯
縣 長: 他會同意的,沒有問題。如此,我們一下就可以解決了。我們會請她到這裡
來,以便你們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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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 格 粹: 帶到這裡?!在我家裡?!
西 雷 禮: 您認為他會讓他太太到這裡來嗎?
縣 長: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免得你們這些人總是以為我和彭查
有⋯⋯
艾 格 粹: 縣長,請不要這樣說!這話有欠公平!
西 雷 禮: 大人,我對您絕對信賴!
縣 長: 我沒有生氣。但你們很清楚,對這件事我站在他這一邊。再者,省府職員受牽
連了,我必須設法澄清謠言。我不得不堅持在這裡見面。艾格粹,尊夫人在哪
裡?
艾 格 粹: 縣長,跟一些女士在另一個房裡。
縣 長: 另一些女士?啊哈,(大笑)你這裡有一個正式的偵探科,嗯?
警察局長偕彭查上。
局 長: 我可以進來嗎?彭查先生來了。
縣 長: 謝謝你,申丘里。來這裡,彭查。
彭查鞠躬。
艾 格 粹: 請坐,彭查。
彭查鞠躬,坐下。
縣 長: 我想你認識這幾位先生吧?
彭查起立,鞠躬。
艾 格 粹: 我昨天介紹過他們了。這是我的舅老爺勞迪希。
彭查鞠躬。
縣 長: 我冒昧打擾你,親愛的彭查,只是想告訴你,這兒我的幾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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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查一聽到縣長頭幾句話,立即顯示極度的緊張與惱怒。
縣 長: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彭查?
彭 查: 是的,縣長大人,我是有話要說。我要在此時此地提出我的辭呈。
縣 長: 老弟,真是太遺憾了!但不久前在省府裡時你還說⋯⋯
彭 查: 這是一種污辱,大人!這簡直是迫害,簡直是迫害!
縣 長: 不要那樣,老弟,這些好人—
艾 格 粹: 你是說迫害嗎?在我這裡⋯⋯
彭 查: 在你們整個那一邊!我已經厭倦透了!縣長大人,我要辭職。我拒絕這樣狠毒
的刺探我的私事,這將摧毀我這兩年來做了難言的犧牲才建立起來的愛的大
事。您不知道,縣長,我對住在這裡的那位老太太,一直像對我自己的母親一
樣溫順體貼。但昨天,我卻不得不以極度殘忍可怕的態度對她大吼大嚷!唉,
剛剛我去探望她,發現她無比沮喪、焦躁、激動⋯⋯
艾 格 粹: 這才是怪事!當佛羅拉夫人在這裡的時候,她倒是很平靜的。如果要說有誰會
讓她激動焦躁的話,彭查,那是你,如果我可以坦白說的話⋯⋯
彭 查: 但你們這些人不曉得你們正在毀滅我!
縣 長: 老弟,不要說得那麼嚴重。畢竟說來,有我在這裡,不是嗎?你知道我一向支
持你的呀!而且我會支持到底!
彭 查: 是的,長官,我很感謝您的好意,真的!
縣 長: 而且你還說你喜歡這位可憐的老太太,就像她是你自己的母親。你也要知道,
這兒的這些好人之所以似乎在刺探你的事情,就因為他們也喜歡她!
彭 查: 但我告訴過您了,他們是在殺害她!他們是在殺害他!這點我早就警告他們
了。
縣 長: 好吧,彭查,我們要不了一會兒功夫就可以把這事做個了結了。注意聽著,事
情非常簡單。這裡有一個辦法,你可以說服這些人,使他們沒有一絲疑問可
說。不是說服我—我無需被說服。我相信你。
彭 查: 但他們不肯相信我,不論我說什麼⋯⋯
艾 格 粹: 事實絕非如此!你在你的岳母第一次來訪後來到這裡說她瘋了,我們每一個
人⋯⋯嗯,我們都感到非常驚訝,但我們還是相信了你的話。(轉向縣長)
但您曉得,等他走後,那位老太太又來⋯⋯
縣 長: 我知道,他已告訴我了。(再度轉向彭查)她到這裡來,說她一直努力做你
要她做的事情,說你一直努力為她做的事情。人們聽了兩造的供述之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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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免不了有一些混亂,可不是嗎?你要曉得,這些好人既然聽了你的岳母所說
的話,對你所說的話就把不定了。現在,事情既如此,你和你的岳母—嗯,
這是十分簡單的事—你們兩位暫時離開一下。現在,你曉得你是在說真話,
可不是嗎?我也曉得!因此,你不可能反對他們聽取一個唯一可作證的人的證
詞—除了你們兩個。
彭 查: 請問那會是誰呢?
縣 長: 你的太太!
彭 查: 我的太太!(毅然決然而且非常憤怒地)不行,不行!我拒絕!絕對不行!
絕對不行!
縣 長: 為何不行呢,老弟?
彭 查: 把我太太帶到這裡來滿足這些陌生人的好奇心?
縣 長: (厲聲地)還有我的好奇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彭 查: 長官,不行!我的太太!到這裡來?不行!何必要把我的太太帶進來?這些人
應該相信我!
縣 長: 難道你看不出,我的老弟,此刻你要做的決定,恰好令人起疑心,讓人家認為
你是自相矛盾?
艾 格 粹: 長官,他犯的第一個錯誤就是竭力阻止他的岳母前來這裡拜訪內人和小女—
提醒你,這是加倍的無理!
彭 查: 可是,我的老天,你們這些人究竟要我怎樣?你們對隔壁那位可憐的老太太一
直纏擾不休;現在又要對我的太太張牙舞爪!不行,長官!我拒絕屈從這樣一
種污辱!她對誰都不欠什麼。內人不在這個城市做任何拜訪。您說您相信我,
是不是,長官?這對我已經夠了!這是我的辭呈!我要出去另找工作!
縣 長: 不行,彭查,我得把話明白說開來。首先,我對你一直很公正,你沒有權力用
那種語氣對我說話。其次,你已開始讓我對你的話產生懷疑,為什麼?因為你
拒絕給我證據—只是給我,不是給別人,而我之所以向你要證據,也是為了
你的利益,何況,就我所知,這對你不可能有任何害處。在我看來,我的這位
同事艾格粹先生,可以邀請這一位女士來到他家裡!但是,如果你覺得比較妥
當的話,我們不妨去拜訪她。
彭 查: 那您是真的堅持了?
縣 長: 我堅持,但正如我剛才所說的一樣,這也是為了你的利益,此外,你曉得,我
也可以運用法定的權利詢問她⋯⋯
彭 查: 我懂了,我懂了!原來如此!一次官方的調查。有何不可?我去把內人帶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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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來,我是為了了結這件窩囊事!但您如何保證使得隔壁這位可憐的老太太不
會看到她呢?
縣 長: 這點我倒沒有想到。她就住在隔壁。
艾 格 粹: (大聲說)我們完全願意到彭先生的府上去。
彭 查: 不行,不行,我對你們這些人已有認識。我再也不讓你們對我耍任何手段了。
任何誤差都會是很可怕的後果,再度把她帶走!
艾 格 粹: 彭查,你對我們太不公平。
縣 長: 或者,不如請你的太太到我的辦公室去⋯⋯
彭 查: 不管如何,既然您要詢問她,我們不妨就在這裡把這事了斷了吧。我帶她到這
裡,就在這兒。我自己負責看住我的岳母。長官,我們帶她到這兒,把這場鬧
劇做個了結,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彭查快速由後門衝出去。
縣 長: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麼激烈反對。
艾 格 粹: 他回去會和他的太太把要她說的話先串通好再來!
縣 長: 這點不必擔心,我會親自詢問那個女人的。
西 雷 禮: 他比以前更激動了。
縣 長: 我從未看過他情緒這麼強烈。也許是要把太太帶來使他感到受污辱了⋯⋯
西 雷 禮: 您應該說要他把太太放鬆一次才是!
縣 長: 一個人不能因為太留意他的太太而被說成發瘋。
艾 格 粹: 當然了,他說那是為了保護她,以免他的岳母⋯⋯
縣 長: 這一點我還沒有想到—或許因為他嫉妒那個女人!
西 雷 禮: 嫉妒到不肯給她一個僕人?他要他的老婆做全部的家務,是不是?
艾 格 粹: 他每天早晨親自到市場買菜。
局 長: 真是這樣,長官。我曾派人跟蹤他過。他讓市場的一個跑差男孩把東西送到家
門口。
西 雷 禮: 但他從來不讓那個跑差的男孩進去。
縣 長: 我跟他提起這事時,他曾為這件僕人的事情有過一番辯解。
勞 迪 希: 這就是有根據的情報。
縣 長: 他說他這麼做是為了省錢。
勞 迪 希: 他一份薪水要維持兩個家的生活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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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雷 禮: 我們並不是批評他維持家計的方式,我要問的只是一個常識性的問題:他是一
個有相當地位的人,他的第二任太太—照他自己的說法—應該是位大家閨
秀了,你認為她會同意去做所有那一切的家務工作嗎?⋯⋯
艾 格 粹: 那是最辛苦最難受的工作⋯⋯
西 雷 禮: 僅為了她丈夫的前妻的母親著想?
艾 格 粹: 縣長,這似乎是說不通的,是不是?
縣 長: 我承認似乎有些蹊蹺⋯⋯
勞 迪 希: ⋯⋯如果第二任太太出身普通家庭呢!
縣 長: 且讓我們坦承些吧。看來似乎不太合理。但是,我們也許可以說—你不妨把
這件事解釋為他太太的慷慨,甚至看做彭查的嫉妒。不論有沒有發瘋,不可否
認的是:他吃醋!
隔室傳來一陣混亂的擾嚷。
艾 格 粹: 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艾瑪莉亞極興奮的從左邊門進來。
艾瑪莉亞: 佛羅拉夫人來了!
艾 格 粹: 怎麼可能!誰去請她了?
艾瑪莉亞: 沒人請她!她自己來的!
縣 長: 啊,不行,請—等一會!夫人,不行!請把她遣走!
艾 格 粹: 我們必須擺脫她。不能讓她進到這裡來!我們絕對必須把她隔離在外頭!
佛羅拉夫人出現在左門口;她手裡拿著一條手帕,不息地顫抖著,哀求著,嗚咽著。
鄰室的人都擁過來圍繞在她的後面。
佛羅拉夫人 :啊,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艾格粹先生,求您不要讓他們把我遣走!
艾 格 粹: 可是,夫人,妳非走開不可!我們現在實在無法容許妳在這裡!
佛羅拉夫人 :(絕望地)為什麼?為什麼呢?(轉向艾瑪莉亞)我懇求您,艾格粹夫
人。
艾瑪莉亞: 妳難道看不出來嗎?縣長在那裡哩!他們要舉行一次重要的會議呀。
佛羅拉夫人 :縣長!求求您,求求您啊!我本想去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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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 長: 不行,夫人,我很抱歉。我現在無法接見妳!妳必須走開!
佛羅拉夫人 :是的,我就走開。我就在今天離開這個城鎮!我要離開這個城鎮而且永遠不
再回來!
艾 格 粹: 敬愛的佛羅拉夫人,我們沒有那個意思。我們只是說我們現在無法在這裡這個
房間接見妳。請幫我的忙,對不起!再過一些時候妳就可以會見縣長了。
佛羅拉夫人 :可是為什麼?我不懂!發生什麼了!
艾 格 粹: 為什麼?妳的女婿不久就要到這裡來了!哎,現在妳明白了吧!
佛羅拉夫人 :噢,他要來這裡?那麼說來⋯⋯是的,是的⋯⋯我要走!但我有句話對你們
這些人講。你們必須停止這些事情。你們必須放開我們。你以為你們是在幫助
我。你們在設法幫我一個大忙;但實在說來,你們在做的事卻恰好使我犯了大
錯。我不得不在今天離開這個城鎮了,因為他絕對不可以受到刺激。你們到底
要他怎樣?你們想要對他做些什麼?你們為什麼要把他弄到這裡來?啊,縣長
先生⋯⋯
縣 長: 佛羅拉夫人,放心好了,妳不必焦慮也不必擔心。等我見妳時再向妳細細解
釋。妳現在暫且讓開一下,好不好?
艾瑪莉亞: 佛羅拉夫人,請⋯⋯跟我來吧!
佛羅拉夫人 :敬愛的艾格粹夫人,你們在剝奪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安慰,在剝奪我偶而一見
我女兒的機會,雖然是在一段距離之外!(她開始哭泣。)
縣 長: 妳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們並沒有要求妳離開這個城鎮,我們只是要妳離開這個
房間,只是暫時離開一下而已。現在妳明白了吧!
佛羅拉夫人 :但這是為了他,縣長大人⋯⋯只是為了他我才來求您幫助他呀!這是為他,
不是為我!
縣 長: 去吧,去吧,一切都會沒事的。我們會照顧他的。而且,我們不久就要把這整
個事情了結了。
佛羅拉夫人 :可是我⋯⋯我怎麼能夠相信呢?我可以看出這裡每一個人都嫉恨他。他們都
在設法對付他。
縣 長: 沒有那回事!既使是他們有這種打算的話,我也會照顧他的,去吧,去吧,不
要焦慮,不必擔心!
佛羅拉夫人 :那您是相信他了?噢,謝謝您,謝謝您,長官!這表示至少您是瞭解的!
縣 長: 是的,是的,夫人,我是瞭解的。並且,我已經警告這裡的每一個人了。這是
他很久以前遭受的不幸。他現在已經沒事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
佛羅拉夫人 :⋯⋯但願他不要再碰到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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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 長: 佛羅拉夫人,妳很對,非常對,正如我剛才對妳說的一樣,我很瞭解!
佛羅拉夫人 :是的,縣長,這就是了!就算他迫使我們過這樣的生活—那又有什麼關
係?只要我們感到滿足,只要我的女兒感到幸福,這對別人又有什麼害處?對
我這就很夠了,對他也是一樣!但您要照顧我們。他們絕對不能糟蹋好人。不
然,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就只好離開這個城鎮,永遠不再見到我女兒—甚
至隔一段距離看她也不可能了。您絕對不要刺激他。啊,求求您!
這時,一道集合驚訝、焦急、沮喪的波動掃過每個人,每一個人都噤若寒蟬地朝向門
口望去。壓制著的驚嘆之聲清晰可聞。
人 聲:哦!啊!瞧!她來了!哦,噢!
佛羅拉夫人 :(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變化,突然呻吟著顫抖起來)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
啊?
眾人分成左右兩邊。一位女士已經出現在後門口了。她穿著一身深色的喪服,面孔隱
藏在一具看不透的黑且厚的面罩後面。
佛羅拉夫人 :(發出一陣尖銳的歡欣之聲。)啊,蓮娜!蓮娜!蓮娜!蓮娜!
她衝向前去,展開兩臂,以熱情的歇斯底里擁抱那個戴著面罩的女人,就像一個已有
多年沒有擁抱女兒的母親一樣。但就在這個時候,後面外面又傳來一感人的呼喊之
聲。彭查衝了進來。
彭 查: 不行!茱麗亞!茱麗亞!茱麗亞!茱麗亞!
被佛羅拉夫人緊緊摟著的彭查夫人,聽到了彭查的呼叫之聲,立即直直地站立起來。
彭查發現他的岳母如此死死的纏著他的太太不放,死命地發出尖銳的叫聲。
彭 查: 你們這班欺侮弱小的傢伙!你們這批說謊的東西!我早知道你們會出此下策
的!我早就知道你們會的—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彭查夫人: (以一種莊嚴的態度將她那戴著面罩的面孔轉向她的丈夫)不要怕!把她
帶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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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拉夫人聽了這幾句話,轉向她的女婿,然後顫抖著謙遜地走向前去擁抱他。
佛羅拉夫 人 :是的,是的,你這個可憐的孩子,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彭查與他的岳母熱情地抱著對方的腰部由後門退出。他倆都嗚咽著。眾人鴉雀無聲。
所有在場的人都站在那兒目送著這兩個人離去。待彭查和佛羅拉夫人消失在他們的視
線後,所有的眼睛都期盼地轉向這位戴著面罩的女士。有些女人在哭泣。
彭查夫人: (她透過面罩對他們掃視了一陣之後,以沉重的語調說道)各位女士,各
位先生,這事之後,你們還有什麼別的事找我?你們看出,這是一個不幸的事
件,不得不隱藏下去,否則的話,同情心所能找到的藥方都是不管用的。
縣 長: (感動地)夫人,我們尊重妳的慈悲心腸。我們想請妳告訴我們的只是⋯⋯
彭查夫人: (悠緩而又口齒清晰地)告訴你們什麼?真相嗎?很簡單:我是佛羅拉夫人
的女兒⋯⋯
眾 人:(高興地舒了一口氣)啊!
彭查夫人: ⋯⋯同時也是彭查先生的第二任太太⋯⋯
眾 人:(驚訝地,沒趣地,悄悄地)⋯⋯什麼?
彭查夫人: (接前)⋯⋯並且,至於我自己,我誰也不是!
縣 長: 不,不,至於妳自己,妳不是這個人就是那個人!
彭查夫人: 不!你認為我是哪個人我就是哪個人。
她透過面罩向他們注視了片刻而後離去。沉寂。
勞 迪 希: 我的朋友們,瞧吧,你們得到真相了!(對他們全體投以一瞥嘲諷的輕
視。)你們滿足了吧?(他爆出一陣大笑。)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