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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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锋在 作者:冷兰
请君入局
章一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宋都汴京自是上林灯似锦,一夜龙蛇舞。连一向懒动的铁手也被追命拉了出去,说是依兰阁的头牌柳依依今日破例摆下花酒,要去开开眼。 依兰阁有两位头牌,田兰甜和柳依依。 兰甜很甜,她的笑容永远如三月的春花,她的小嘴也永远说着让人觉得最舒服的话。哪怕你身无分文,她也绝对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依依很冷,若不合了她的心,哪怕是一掷千金,达官权贵,也休想让她看上一眼。 一样的是,她们都很美。 兰甜的美很多人都见过,依依的美却没有多少人能说得出来。 纵是如此,捧依依场的却要多得多。人就是这么奇怪,越难得到的越想得慌,也许一旦真随了他的愿,也就平常了。 平常有美人可看有酒可喝,戚少商一定多少有点兴趣的。他一向是喜欢醇酒美人的,就算是在连云寨和辽兵作战的时候,他也不时去高鸡血那偷点不掺水的炮打灯什么的。可是,今天他没兴致。 人一旦没了兴致,就像一下子抽了骨似的,连小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三年了,三年来他代替铁手出任捕头,也有千里追凶,匡扶正义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却象陷入一个网中。 江湖催人老,庙堂又如何呢? 傅宗书倒了,只不过换了个蔡京,谁又比谁好多少? 边关打了胜战,朝廷却依然议和,赔款。胜也赔败也赔,并无甚不同。 象上一次辽国倾一国兵力,亦不过数万兵马,大宋空有百万雄兵,亦敌不过奸相的一纸奏疏。 他问过那个眼中有世上千年的长者,却只是换来,一声长叹。 戚少商自问不是什么大侠, 否则他也不会信了那人,抛下连云寨而—— 他累了 这种感觉从上次接到红泪的信开始就变得难以忍受。 这种感觉很要命,也许很快他就会连逆水寒都拿不动了。 一个剑客如果连剑都拿不动的时候,就真的很要命了。 信,没有字,只有一支伤心小箭。 是他欠她的。 她等了他八年,一个女子有多少个八年的青春可以经得起等。 白云苍狗,青丝白发,是随便无论哪一个女子都无法忍受的。 更何况是武林第一美女。 他甚至知道三年前只要他开口就一定能留下她。 可是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他不记得了,他只依稀记得当时他似乎在看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那个人欠了他比海还深的血债。他没看到息红泪的眼睛,如果看到了,他也许会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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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 他开始怀念那千里逃亡的日子,虽然睡梦中随时当心一剑刺来,但他的心很安定,他知道自己所坚持的,不像现在—— 他开始想念那人的笑,那样的笑带着三分嘲讽两分得意,却不让人讨厌。如果可以,他还想听听那人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那声——“戚大侠”。 戚少商生病了。 上元夜的汴京街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徽宗赵佶虽然做皇帝不行,风雅之事倒是一样不拉,宋都汴京倒也颇有大唐遗风。 追命挤在熙攘的人群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追命喜欢热闹,难得今夜可以抛开名捕的身份,更难得二师兄从边关回来了,自是高兴。其实他也就是个大孩子。铁手跟在他后面心情也很放松。时值冬令,北方苦寒,没有人喜欢在冰天雪地里打战,两下里收兵,以待来春。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时间未踏足汴京了。 依兰阁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铁手素来不喜过分噪杂,停下脚步,皱眉正待开口。却听得一声惊呼,一个人影掠了出来,双足一点已是越过人群,稳稳落在远处树下的马背上。几下兔起鹘落,端是好轻功。 却见那人竟还回过头来,冲铁手他们笑了下,那眉眼依稀却是顾惜朝的模样。 “杀人了——”女人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人群一下子炸开了。 追命一惊,待要追时,却见那一袭青衫在柳稍月影间去得远了。 死者在二楼, 二楼是柳依依的闺房, 伤在胸口,四指宽,一招致命。 普通女子见此情景,纵不会晕了过去,也只怕被吓得不轻。 柳依依不是普通女子。 死者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了柳依依的入幕之宾自不是寻常人。 户部侍郎——刘赫的名头倒也不算很大,只不过他也算是个异数。他不是个清官却也不是一个贪官,他只是比贪官好一点罢了,只是这一点却恰到好处。既不会让贪官们觉得不尽人情,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更不会让清官们不屑为伍。朝中几派势力,他倒是一派都不得罪,一派都不投靠。就是这样,反倒让几派力量谁都少不了他,这样几点,足够他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妹妹刚被封为贵妃,圣眷正浓。 这样的人,应该很少仇家。 神候府 “柳依依,你可看清凶手的面目”诸葛先生问道。 自从被铁手和追命带到此处,柳依依一直没开口说话,见诸葛先生发问,她略一颔首道:“请大人借纸笔一用”。 半柱香罢,众人上前一看,那纸上所绘,赫然便是—— 顾——惜——朝 “你可看得真切?”半晌,诸葛先生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撒谎的后果。” 柳依依挑眉冷道,“大人怀疑民女的记性?民女不才,却有那么点过目不忘的好处,虽是惊鸿一瞥却已经够了。更何况——”她微微一笑,接道,“杀人,杀得象他那么得意的,民女平生仅见,想忘都难。” “那么,你是指认凶手就是顾惜朝了?”诸葛小花问道 “民女不指认任何人,也不认识谁是顾惜朝。民女只是说出当时的情况。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民女先行告退了。”柳依依欠了个身道。 亥时已尽,神候府若无心留人过夜,确实也该让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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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芙蓉 能在神候府又蹦又跳,甚至走路还能撞到人身上去的除了唯一的女捕头水芙蓉,还能有谁? 柳依依拉开门,差点就和水芙蓉撞了个满怀。 差点的意思就是还没有,不仅还没有,简直一点也没有。 水芙蓉进来的时候,柳依依刚好微偏过身,水袖微垂提起她的柳色长裙,堪堪避开一撞。 “好功夫”待得柳依依去得远了,无情叹道。 水芙蓉得意的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将其中的一碗莲子羹端至无情面前,“大师兄,我觉得还是你最帅了。” 无情微微一笑看向诸葛小花,诸葛先生也是一笑。 水芙蓉也许没注意,他们却一直留意着柳依依,刚才的一偏看似无意,却不寻常,不仅避开了那一撞,甚至连水芙蓉托盘上的莲子羹一滴都没溅出来。只因极快,竟连水芙蓉都瞒过了。 “你,你说的是刚才那个——”水芙蓉回过神来,气鼓鼓得往凳上一坐,抬头却见追命正冲着她做鬼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何?”诸葛先生见冷血进来问道,冷血是带着几个人去验尸了。 冷血皱眉道:“伤口有些奇怪,伤在胸口,一击致命,却不似剑伤刀伤,宽四指,要大一些,像是,像是——” “神哭小斧?” 冷血想了想,道:“有可能。” “无情,你怎么看?” 无情沉思了片刻道:“我觉得很奇怪,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顾惜朝,但似乎一切太明显了,却又象是有人故意引着去。铁手,你到户部查的情况如何?死者与顾惜朝可有仇?” “卷宗中看不出来,似是没有。” “死者可是傅宗书旧党?” “不是。” “看来,线索只剩下那位柳姑娘了。芙蓉就由你盯着她吧,最好你能混进依兰阁。” “依兰阁?不会吧”水芙蓉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妥?” “刚才她已经见过我了。”水芙蓉灵机一动。 “确实——”无情略一沉吟,扬眉一笑“不过不要紧,她刚才露那一手,本就是引我们的人去找她。既然没有办法,何妨暂且做一条吞饵的鱼。” 水芙蓉瞪眼,指着无情道,“你叫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去依兰阁那种地方,你能放心?” “这个——”无情想了想,点了点头。 水芙蓉气结,向铁手叫道,“二师兄,你说” 铁手劝道,“芙蓉,谁叫神候府只有你一个女捕头,总不能再叫追命扮女装了吧。” “放心,怎么不放心。”追命已经笑倒在桌子上,“我倒是开始替依兰阁的客人担心了。” “追命,你别跑,别以为有铁手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扁你。” 水芙蓉跳了起来,可是跑起来的追命有谁能追得上? 诸葛先生摇摇头笑笑,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少商知道。” 目光落在桌上顾惜朝的画像上,那飞扬的眼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顾惜朝,这一次,你要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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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正朗,月正明。 钩已下, 饵已吞, 接下来呢? 是鱼吞了饵还是饵吞了鱼? 五两银子 堂堂神候府的第一位女捕头只值五两银子。 水芙蓉到现在还无法形容那种想吐血的感觉。 追命说了,只能值五两,他问过了,卖身葬夫的话,五两银子已经够买一副上好的棺材外带一块不大不小的坟地了。如果不是依兰阁的老板娘就在眼前站着,水芙蓉真想冲过去问问那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棺材铺老板,就算他三年不开张,也用不用这样贱卖啊。 如果这下水芙蓉只是有点火大的话,接下来老板娘话才让她有想杀人的冲动。 老板娘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道“这样的姿色,就在厨房干好了。” 虽然她脸上涂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她挽着发髻,但也不至于差那么远。传出去,她这第一女捕头也不必混了。 纵是百般委屈,水芙蓉似乎还是白来了。 柳依依不在依兰阁。 象她这样的人有的是地方去,但依兰阁却是她的家。 一个青楼女子有家么?
一连七天 水芙蓉觉得自己快要等不下去了,她已经洗了七天的菜了,那种大木盆里泡着她的青葱十指,现在她只要看到青色就想吐。 这时,柳依依却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下巴微扬笑起来很好看的年青人,不是顾惜朝那种张扬的凌烈。 他的笑里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的眼里有机关算尽红尘笑傲。 有桥集团的方应看 方小候爷! 此时他却搂着柳依依的肩,象最体贴的情人。 神候府 小楼 天气很好,晴,还带点冷。 “方——应——看”从接到芙蓉传回的消息起,无情的头就开始疼了,他甚至让剑童焚香。 焚香能清心,但小楼内却很少焚香。 他不喜欢方应看,严格说来,方应看并不惹人讨厌,相反,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文如玉。 他只是有野心。 有野心虽然不是什么优点,但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缺点。 更何况,象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甘居人下之人。 他已是人上人,怎奈人上还有人。 他讨厌的是方应看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向他的时候,象蛇一样,让人心底发寒。 追命的腿,铁手的手,冷血的血,无情的心 他的武器是心,一颗能坐看云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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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颗心,现在却乱了 对他来说,心乱就是败,败就是死,或者——比死更糟。 不想见的人,却偏偏找上门来。 一上小楼,方应看就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气,他一笑,冲无情一躹道,“近日天寒,门前雪深,瓦上霜冷,念兄体弱,弟心中挂念,竟至夜不成寐,今日特来拜望,不知,成兄别来无恙否?”那笑里竟似有十分真诚满心欢喜。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是不喜欢,面对这样的人只怕也很难板得起脸来。无情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他明大体知进退。 但,无情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依旧低头临他的贴。 如果普通人只怕是下不来台,可是方应看不是普通人。他很高贵很悠闲很有气质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茶,无情不吩咐,三剑一刀童自不会奉茶。 方应看不急,他就坐在那看着无情,他看得很有趣。 无情很好看,尤其在早晨的一剪光影中,那淡色的影子竟似透明的,几让人有不似在人间的错觉。 无情在临帖,字是瘦金体,但撇如匕、捺如刀。 “刘贵妃向皇上请了旨,必杀顾惜朝。”方应看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想一整天都耗在小楼,还是早点开口比较明智,虽然他也不是很介意看无情写字,如果可以,他甚至还愿意陪无情干点别的,比如弹弹琴吹吹风。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有事要做。 “方兄真相信杀人者是顾惜朝。”无情道。 “为何不相信?”方应看笑得不怀好意,“不是证据确凿了么。成兄在顾虑什么?” “崖余想不出顾惜朝缘何杀人,”无情手中笔一顿, 无情曾见过顾惜朝,那青衣蹒跚的身影,那样的万念俱灰,情深不寿,连他也不禁为之扼腕。 “成兄是不想相信还是不敢相信”,方应看心情大好,“更何况,顾惜朝杀人还需要理由么,这点恐怕没人比贵府的戚少商更清楚的。”他一顿,道,“更何况他也非全无理由。” “哦?” “成兄知道顾惜朝曾高中探花” “是” “高中探花,却被革去功名,成万千笑柄。” “那刘赫——” “那刘赫正是顶替之人。”方应看接道,“其实顾惜朝之名并未入籍,若非那封匿名信,实是无从查起。” “与刘赫有关?” “刘赫之父与户部过从甚密,那刘赫又任职户部。” “莫非成兄以为顾惜朝呆在那西郊草庐之中,就可放心?”这句话已经有几分夺夺逼人之意。 “神候府宅心仁厚,可惜,只怕成兄要想想怎么交代放纵之过,只怕,少商兄也难辞其疚。” 这句话已是图穷匕现。 无情的帖子已经乱了,写来写去,赫然便是那顾惜朝三字。 索性抛下笔,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你是何时下手的”。 方应看走到他的近前,笑容不改,“你不该听我那番话的。” 无情低头看指尖,叹道,“确实不该。” 象蛇一样冰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颚。这已经是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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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不再说话了,他甚至想闭上眼睛不看眼前这张嚣张的脸,方应看挨得很近,无情甚至能感到他灼热的鼻息。 哪怕面对最可怕的对手,无情也从来没逃过,此刻他却想逃,如果可以的话。 他逃不了,无情不但逃不了,他简直连一个小指头都动不了。 醉红尘,老字号温家的醉红尘。 醉红尘不是毒药,它只是让人动不了,但,这样就够了。
相见痴
章二
方应看很是得意,无论是谁,能制住无情,确实也是件值得得意的事,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甚至从无情第一次坏他的事起,他就在等。如今,无情就在他的手心里,那苍白的脖颈几乎一拧就断,那样的苍白却似有万般风情,他竟然有点痴了。 但他是方应看,他知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象他这样的人一刻的大意随时赌上的就是性命,别人的或者自己的。 而且,他知道无情,他从来不敢轻视无情。 因此他看到了无情指尖的寒光一闪。 此刻他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倒掠出去,或者拔出腰间的剑,削去即将迎面而来的杀机。可是就在一霎那,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退,他迎,他不动手,他动口。 无情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被男人轻薄的一天。唇上传来的温度和强硬让他浑身一震,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暗器出手了,无情的暗器例不虚发,但因这一震,却偏了。 暗器都打在方应看的身上,但这样的伤只能让他流血,要不了他的命。 方应看已经退开了,他很聪明,他知道见好就收。 “我低估你了。”他眼光撇过无情手边摆的香炉。“不过——”他似笑非笑的抚过嘴唇,“我还是赚了。” 无情冷冷得看他一眼,“你受伤了。” “那又如何,你又不敢杀我”方应看笑得有几分慵懒几分无赖。 他在赌,赌无情不敢要他的命,至少现在不敢。 他赌赢了。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神候府和他的有桥集团,是京师或明或暗的几大势力,他们和蔡京一脉,盘根错节,勾心斗角,构成微妙的平衡。金风细雨楼,戚少商立足未稳,若他死在神候府,京都的势力势必重新洗牌,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方应看不怕乱,他是唯恐天下不乱。 无情却怕。 戌时,圣旨就下来了。圣旨是下给戚少商的,却送到神候府来。 “着戚少商协同刑部往捕顾惜朝,若抵抗,立杀!” 刑部是方应看的势力。 正月二十九,时值月破,诸事不宜。 因了方应看的伤,七天后,他们才得到顾惜朝的草庐外。 “听说戚兄曾与顾惜朝于旗亭酒肆的——一夜,弹琴舞剑——交情非浅”方应看勒住马,看向戚少商。 戚少商也看向方应看,那张脸上的笑意,三分真七分假。他也懒得辨了,淡淡得答道“我与顾惜朝确实认识。”他无法形容当时看到圣旨时的震惊,但,既然是圣旨,他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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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接了。 方应看扬鞭遥指远处顾惜朝的草庐,“那么,戚兄何妨再去劝劝顾惜朝。” 顾惜朝的草庐就在山路的尽头。 戚少商在竹篱外下了马,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有些迟疑,他本不该单独来,他不是看不出方应看笑容里的别有用心,他本该听了无情的话将人先带回六扇门再说。 不该来, 可是他还是来了, 他想问那人一句,是不是? 如果是呢? 接下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也许—— 他还会问一句,下次敢不敢? 下次?敢不敢?这句话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问了。 那人呢?梗着脖子说,我等你来杀?或者说都不说,干脆就是一斧子劈来? 每次都这样。 然后他的心就乱了。 乱了—— 放了——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一圈竹篱,围着十步见方的小院子,竹篱上爬着花蔓,隆冬时节,花都开败了叶都枯了,就着么有一搭没一搭得挂着,却相当的风雅。虽然在神候府三年,虽然已经是金风细雨楼的大龙头,骨子里戚少商却还是当年连云寨那个喜欢炮打灯的山大王。他看不出风雅,他却能看得出好看。 很静,就在他几乎怀疑这只是一个空院子的时候。他听到—— “你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慵懒的声音还带着一分不耐烦,戚少商却连眼睛都亮起来了,戚少商长得很神气,尤其是当他眼睛亮起来的时候,他甚至露出了他漂亮的酒窝。 人就在轩窗下,青衣依旧,容颜未改。 见得戚少商进屋来,顾惜朝示意他在对面坐下,然后伸手搭上他的脉门。 习武之人,脉门何等重要,怎能轻落人手?戚少商几乎本能得内力反弹,下一刻他就愕然得看见顾惜朝的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如果你不是来看病的,就请立刻滚出去。”顾惜朝喝道,墨色的眼中已现薄怒。 看病?戚大侠确是病了,但他的病不是可以“看”的。 他抢上前去,将人扶起。所幸只是反弹之力,虽是如此,一个全无功体的人要硬接九现神龙戚少商护体罡气的反弹之力,终是过了。 顾惜朝倚在戚少商的肩头,他的眼帘微垂,他挺翘的鼻尖已见微汗,一缕微卷的长发散落下来,映着苍白的脸,似莲极清,比冰还冷。 戚少商的心直往下沉,他问了两句话。一句是:“你的武功呢?”这一句他问的很急。还有一句是:“你不认得我了?”这一句他问得很小心。 顾惜朝只回了一句。他挑了挑眉,道,“我疯了,难道你不知道么?”这样的话,他说得竟似很得意。 顾惜朝是疯了。 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那永生难忘的旗亭一夜,不记得那隔着冥冥冤魂的千里追杀,更不记得他那凌云翀九的想飞之心。他只记得一个女子为他撒了血碎了心,他只记得他欠她的塞上牛羊空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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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几许,却只落得—— 钩月残荷鸳梦冷, 凄雨颓檐燕语稀。 戚少商那句“是不是”没法问了。 但他不问,有人要问。 方应看问,他问戚少商,“你们谈得如何了?”他的眼里有幸灾乐祸。 方应看原是在草堂外等着戚少商的,可是他不会等很久。 戚少商不答,他对顾惜朝说,“惜朝,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六扇门? 顾惜朝的墨色的眼里有几分犹疑,他看了看戚少商,刚刚伤了他的人。但他想了想,然后还是微微点了点。 戚少商大喜。 方应看也在笑,他对任劳说:“带顾公子回去。” 任劳手上拿着鞭子,他们骑马来,手上自然有鞭子,但他的鞭子有些特殊,他的鞭子不是伺候马的,他的鞭子是伺候人的。 用精钢模仿蛇的内骨,外面再包上整块的南方的巨蟒的皮,连蛇头的部分也完好地做成了精致的手柄。红黑白三色的蛇皮,光滑无比,打到人身上只是疼,却不会有任何的痕迹! 任劳突然扬鞭。 顾惜朝不是个会任人欺凌的人,哪怕是疯了,也不会。 他手一扬,三柄飞刀,直取任劳上中下三大要穴。 任劳退。 顾惜朝的出手没有内力,他只能逼退任劳。 “方应看,你什么意思?”戚少商怒了。 方应看笑:“戚楼主,你难道没看到么?顾惜朝拒捕。” “是啊”任劳弹弹被飞刀割断的衣袍,“这就是证据。” “顾惜朝拒捕,立斩!”方应看下令了。 戚少商扬手抓住任劳挥过来的鞭子。 “戚少商,难道你也要抗旨!”方应看不笑了。 “圣上只令捕顾惜朝。我自会将顾惜朝带回六扇门,不知道方候爷何来少商抗旨之说?”戚少商并非只知蛮勇之人,他知道这时候动不得气。 “戚楼主,还不明白么?”方应看叹了口气,“皇上下的旨是:若抵抗,立杀!” 只是立杀,没有宾语。立杀?立杀谁?顾惜朝还是戚少商?抑或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上面的人没有明示,端看下面的人如何想,如何做。 既然谈不拢,那就只有拔剑了。 戚少商的剑很冷, 方应看的剑很热, 逆水寒, 血河神剑, 一青一红, 一属极寒的水,一为极烈的火。 戚少商的剑很稳,方应看的剑很快。这样的一战,原是势均力敌。但戚少商有了顾惜朝。内力全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顾惜朝。他的剑就有了破绽。 更何况,任劳,任怨的鞭子全在往顾惜朝身上招呼。 戚少商无心恋战,挥出几剑,拼着挨了几记血河神剑,揽过顾惜朝,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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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劳,任怨很奇怪,人犯走失了,方小候爷似乎还很开心。 方应看眯了眯眼,看着聚集了密云的苍穹远处,只说了一个字,“追!” 郁雷密云,将雨未雨。 二月二,龙抬头,今天只是二十九,今年的雷,来早了! 山路愈见崎岖,满山黄叶掩去大半官道,暮云四合,寒风骤起,暴雨已经下来了。 戚少商紧了紧马缰,牵动手臂上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好看的剑眉拧在了一起。 伤,虽未入骨,却不浅,戚少商白色的衣袖已为鲜血濡湿。 方应看的血河神剑毕竟不是好挨的。 马在疾驰,如大海中的孤舟。 顾惜朝就在他的怀里。戚少商不说话,顾惜朝也不说话,小白马自然更不会说话。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天好似破了,风急雨大,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宜用来出行,更不宜用来逃命。这样的天气,根本就该他妈的什么也不干,喝喝酒烤烤火就好了。戚少商开始怀念无情的小楼了,这样的天气,小楼里应该已经烧上了暖和的红泥火,凭他和无情的交情,也许还能有一杯滚烫的茶。 掉光了叶的树干在风里抖着,破败的茅草在马蹄下弯下腰去。 雨水迷了眼,很狼狈!
也许应该找个地方避避,哪怕就一会,等这场雨过了也好。 前面有避雨的地方,虽然只是一间破败的山神庙,对他们来说也不谛是最温暖的驿站。 山神庙已过,马仍在跑。 他惯于当领袖,善于应付变局。 他擅于击,也擅于走,更知道走的时机。 山路只有一条—— 来路已为方应看所截—— 若待方应看调齐了人手,把去路也断了,他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戚少商握紧了逆水寒,风很冷雨很大,他的身体却暖和了起来。 老天是公平的,他们狼狈,怎知对手不是同样的狼狈? 他们最好的机会就是——乘现在——冲出去! 再大的雨却也有停的时候。 雨停了,雾却起了。 有多大的雨就有多大的雾。 雾很美,如最多情的舞女,舞着长长的纱曼。 雾多情,却能要人的命。 浓雾,看不清路,雾中却有如雨箭石射来—— 箭石破空,很急很快,却快不过逆水寒—— 戚少商握紧马缰,上身一拧,逆水寒挽了个剑花,便已将箭石击落。 “惜朝,我们冲出去!”戚少商朗声道。 顾惜朝不答,他笑,笑容灿若朝霞! 马仍未停—— 雾终是散了,星星出来了。 夜,很静,很冷,回头望去,仍可见崎岖的山路,在星光下,如梦中的河流。他们终于已是走出了大山。戚少商活动了一下握逆水寒的手腕,他的虎口已经有点麻了。伤口的血已经完全凝固了,和衣服粘在了一起,想来,待扯开时,又是一番活罪。不过,那已经是以后的事了,他现在心情很好,好得象喝了炮打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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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呢? 顾惜朝似是已经睡着了,星光下,他的脸色更加得苍白,长长的睫羽垂下来遮住他朦胧的眼波。 “冷——”顾惜朝轻轻呢喃了一声,伸手抱紧了戚少商,他的神情好似迷途的孩子,竟然有几分天真。 这样的夜的确很冷。 戚少商拥紧了他,隔着衣物,两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戚少商闭上眼睛,他有些醉了如此的夜已经在戚少商心里刻下永生难以磨灭的印记。 曾经以为,你我之间的血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达黄泉不罢休的了。谁曾想这样的两人,也能有如此相拥的一刻,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天意? 天威难测! 天意弄人! “好像每次遇见你,我都要倒霉。”顾惜朝几不可闻的突然一叹。 戚少商一惊,低头看去,顾惜朝那墨色的眼睛里竟有十分清明!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说的是美人的手。 顾惜朝的手也很美,并非柔若无骨的媚,他骨节分明的纤长十指,在星光下如冰似玉。 这样的手可以弹高山流水,可以画眉黛情深,可以烹杜鹃醉鱼,也可以把脉看诊,悬壶济世。 此刻,这样的手竟然拿着一根针,很普通的针,可以绣花的针,顾惜朝的针自然不是用来绣鸳鸯比翼的,他的针是能要人命的。 要戚少商的命! 他的手已经离开了原先环着的戚少商的腰。 他在星光下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仍是那样无辜。 戚少商象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强压下泛上来的苦水,失声道,“你——” “你救了我,还受了伤,我原应该很是欢喜,”顾惜朝的眼睛往戚少商身上一转,戚少商的半片衣袖已看不出颜色,不知道是血还是泥,他一顿,嘴一撇,脸上却是一番傲然的冷意“偏偏,我却不承你的情。” 他推开戚少商的身体,翻身下马。戚少商的身体已经软倒了,他倚着马鞍,勉力支撑着。 在星光下,顾惜朝转过头来,看向戚少商,他喃喃摇头笑叹,“戚大侠,戚大侠——”,他嘴角在笑,眼中却是极冷。 戚少商怒喝道,“顾惜朝!枉我信任你!” “信任?”顾惜朝冷哼一声,他吹吹手上拿着的针,道,“若非戚大侠动了色心,惜朝岂能如此容易得手?” 戚少商瞪着他,竟是气得无言。 “戚大寨主,哦,不对,现在要叫戚大楼主了,”顾惜朝冷冷一笑,接着道,“虽然惜朝失了内力,但炮治您九现神龙戚少商,我顾惜朝有得是手段。惜朝不才,却能保证能伺候得戚大侠您满意。戚大侠,您是不是想每样都尝一尝?” “原来——你没疯,你一直在骗我!枉我,枉我——”戚少商说不下去了,他形容不出那种心痛的感觉,他心底的寒意竟比夜风还要冷。 “没疯?”又是一声冷哼,“我怎么没疯?我的命贱,您戚大侠不想收。我若再没疯戚大侠拿什么给连云寨,毁诺城,霹雳堂,神威镖局的一干冤魂交待?人都被我杀光了,到头来,我顾惜朝还活得好好的,戚大侠还配称大侠么?我若没疯,他铁游夏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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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所谓公道正义,他又拿什么实现他对晚情的承诺?更何况,象我这样的人,我若没疯,神候府只怕第一个就不放心,我又怎敢不疯,怎能不疯?”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凌厉,眼中的光芒竟比逆水寒还要盛。 戚少商叹息一声,缓缓得道:“顾惜朝,我和铁手不杀你,是想给你一个回头自新的机会,你却不知好歹。” “回头?”顾惜朝冷笑,声音里竟有几分伧然,“我还有回头的路吗?”他偏开眼去看天上的星,待得回过头来,却是扬眉一笑,他的笑如云破月出,他朗声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们这些大侠想杀便杀,要放便放。”
辣手无情
章三
戚少商只能是叹息了,他沉默了很久,终是抬起头,“顾惜朝,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老实答我,刘赫是不是你杀的?”他看定顾惜朝,只待他答是抑或不是。 顾惜朝的回答却是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戚少商愕然。 “有的时候我清醒得很,有的时候我又似糊涂得紧。”顾惜朝的神情不似在作假,他嘴角一钩,冷笑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既然死了,就算是我杀的吧,反正我的血债,也不怕多添个一笔半笔的。” 戚少商怒喝道:“顾惜朝!人命没那么轻贱!” “人命?”顾惜朝冷冷一哼,“戚大侠有那份闲心操心别人的命,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命。” 说话间,逆水寒已为顾惜朝劈手夺去,冷冷的青锋正指着戚少商的胸口。戚少商抬眼迎向顾惜朝,他的眼眸那样沉静,无一点半星的退缩,可是,顾惜朝瞪向他的墨色眼眸竟然比他的还要犀利。 顾惜朝嘴角一钩,手腕一转,青锋直往下劈。这次,逆水寒削断的却是戚少商的衣带顾惜朝扯过衣带,三下两下就将戚少商牢牢绑在马鞍上。然后他将逆水寒插回戚少商身畔的剑鞘,拍拍手道:“你戚大侠的命,我却也不希罕要。”他一扬眉,往前指了指,道:“从此一路往东,就是汴京。你身上的毒,半个时辰内自解,戚大侠你可以滚了,而我也要回去陪我的晚晴了。”他说着笑起来,当提及这个女子的名字时,他的神情是如此的温柔。 看着小白马带着戚少商在夜风中远去,顾惜朝渐渐敛起了他的笑容。 “戚大侠,戚傻傻,戚傻傻——”他喃喃叹着,仰起头。 头上是天 天上有星 此刻,满天的星星却都已闭上了温柔的眼波,似是不忍惊扰谁的梦。 谁的梦? 正当,小白马带着戚少商在山路上跑着的时候。 方应看已经回到了汴京。 而此时,无情的绿呢轿子也已到了风雨楼外。 深黛色的轿子。 浅绿色的垂帘。 帘内有人影。 帘内的人似乎在忍,忍辱更是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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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病了。 他的手扶在胃上,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风雨楼,金风细雨楼的风雨楼 风雨却不在楼内 风雨在楼外! 路上有风,有火,更有拿着明晃晃的刀的江湖人,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翻过来杀过来,他们的目标自然是金风细雨楼的风雨楼。没有了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甚至戚少商也不知所踪的风雨楼,拿什么对抗这样的风雨? 再好的屋子也经不起朝来寒雨晚来风,更何况屋中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此刻,又有谁能挡他们的路? 无情的绿呢轿子就在路的中间。 他的轿子如风中落叶,那么孤单,那么伶仃。似乎风一来就会被卷走,可是几阵风过去了,他的轿子却还在那里。 方应看已经回来了,他已将戚少商私纵顾惜朝之事上达天听,当然自是少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再加之刘贵妃扇风点火,更有奸相在旁落井下石,龙颜震怒之下,竟将诸葛神候停了职,令其闭门思过。 朝中的风雨,无情不担心,几番起落他早已习惯了。他不怕打压,压力愈大,他反弹愈高。打击愈重,他反击更强。 他更相信戚少商的能力,他只想着眼前的风雨。 江湖争斗,堂口纠纷,这是黑吃黑。官有官道,贼有贼路。有很多事情,无情不宜出手,所以他需要戚少商,也需要戚少商的金风细雨楼。 他不宜来,他却来了。 他来,只为表一个态度。 是无情的,也是神候府的态度: 他们支持戚少商, 支持定了! 当无情到蓝裤子大街时,方应看也已到了蓝裤子胡同,他从临窗的位置看下去,正可以看见蓝裤子大街的腥风血雨,他也看到了无情的轿子。他可以想见帘子后那孱弱却倔强的身影,他甚至感到了唇上的温度,那比常人略淡的唇,有雪的冷,更有梅的香。 方应看知道那人的风骨如峭壁上的寒梅,决不会折服于任何人,更不可能承欢于任何人,他却忍不住想接近,想触摸,甚至——想采摘! 那日在小楼他拼着挨上无情的暗器也要一亲芳泽,代价就是直接导致今日的行动往后推了七天。 整整七天! 七天不长,却足以让戚少商在金风细雨楼站得更稳一点。 七天不长,却足以改变时局。 方应看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那天的举动。他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在棋局已布好的情况下做出这么莫名奇妙的举动。他甚至知道那天无情确实起了杀意。他早该知道无情又怎是轻易被人制住的人,那样的局瞒得过别人又如何瞒得过他方应看,但他却心动了,愿者上钩! 不过,不要紧——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了——他毕竟没亏,不是吗?——他是翻手成云覆手雨的方应看方小候爷,过去的事,他不习惯回头看——关键是眼下。 眼下? 眼下的局势似乎又有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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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凌厉的风雨似乎也温柔了起来。 无情的轿子就在路的中间,如大石横卧,如中流砥柱。 天上有星 地上有月 那轮月发自无情的指端,无情的明器,也如他的人一样明锐。 明明看的清,翩迁而来,待到尽时,已是入了骨。 风雨就慢了下来。 不是方应看的人,至少不全是方应看的人。六分半堂,有桥集团,迷天盟,更有许许多多说不上名字的——但,他们都是戚少商的人。 仇人,敌人。 人一旦倒了霉失了势,很多以前忘了帐现在记得赶紧算一算的人就多了。 墙倒众人推,既然墙要倒了,也不妨再多加一手。 顺逆神针,情人泪,失魂镖——无情的明器如明月。 明月?明月千里寄相思。而无情的明月能及多远。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八方上下,无情只有一双手。 他的手却让人受不了,受不了,就有人骂了起来。 “我们只找姓戚的,关你成大爷什么事!” 这句话是怨。 “要六扇门的撑腰,金风细雨楼也不必混了,这风雨楼还是乘早拆了罢。” 这一句话却是毒。 金风细雨楼的门人脸上多少都有些变了颜色。在江湖中混的人多多少少对六扇门都有几分忌讳,更不愿意让人指为同流。风雨楼经白愁飞一役后,元气未复,有资格守风雨楼的弟子已是帮中翘楚,这些弟子经此一役,对风雨楼的忠心自是不需怀疑。但自家的楼子要靠外人来守,甚至是六扇门中人,内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更何况,今夜大敌当前,自家的楼主竟不知所踪。 “我的朋友不在家,”无情的帘子已经拉开了,他的脸色苍白,他的语中有一丝疲倦他的神情有几分月下访客不遇的遗憾,“大家请回吧。” 笑话! 他们拿着火把拿着刀来,杀上别人家里,他们这样来当然不是等主人看座看茶的了,他们是来烧楼的!烧的就是风雨楼,等的就是今天。 这时突然有个人出来说主人不在,请回,这不是笑话吗? 但说这话的人是无情。 他的话让人不能不听,不敢不信。 就算有不相信的人,地上的尸首也在告诉他,无情的暗器还是挨在别人身上比较好。 后面的人停了下来,其实不冲得那么前也没有关系,前面的人却想后退,当然大家都是来烧楼的,往后排排更没什么要紧。 火 箭 火箭 漫天的火箭 四面八方的火箭 目标只有一个 无情身后的风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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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轿子在路的中央,他堵的是一方的路,如何能挡八方的箭? 无情竟舍轿而出。无情有腿疾,他的轻功却似乎自成一派,他如一只白鸟平平飞出,在风雨楼飞出一角的屋檐上,白衣委地,坐了下来,他手指连动,将四方箭矢,一一击落。 白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拂,如盛放的白莲,寒风带露,开到极开到尽。 方应看突然叹了一口气,他的眼中竟有不舍,他在看,似看一朵花,一片雪。 看花谢,看雪融。 “箭来”,方应看一声清斥,早有旁人送上弓箭来,他弯弓搭箭,以忍辱神功作体,以山字经作引,发出伤心小箭。 箭去,带火携风,竟正中了无情的轿子,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这一炸却如捅了马蜂窝,从轿子里不知射出多少暗器来,一时哀声遍地,却因了这一炸,无情那顶经过改装,不知布有多少机关的魔轿竟也塌了半边。 方应看收弓,笑得得意。 无情抬眼看向对面的轩窗,他俏丽的脸上挂着一抹轻笑。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成兄有礼!”从对面楼上款款走下的,不正是剑眉朗目贵介如兰的方应看。 无情冷道,“你也是来烧楼?” “非也,非也!”方应看摆手笑道,“方某闻弦歌知雅意。又岂会干如此煮鹤焚琴,不解风情之事?方某此来,只为为戚兄和成兄分忧。” “哦?小候爷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无情也笑,他不笑冷,笑起来更冷。 方应看也不着恼,只笑:“虽非好计,但胜在有效。”那逆水寒之事,戚少商与顾惜朝几擒几纵,几成闹剧,他方应看要看不出蹊跷,也算白活了。 无情看定他,眼中更冷:“方应看,你自以为算尽一切,你可知,人心难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方应看一叹,抬眼望向无情端坐的风雨楼道,“方某不知人心,不问天命,只知放手一搏,未尝不是一番天地。如今大厦将倾,外面有风里面有虫,这与其让风蚀虫蛀,不如让方某拆了干净。眼下的一切,无情兄亦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此,无情兄又何必挡我的道?”他负手而立,从容的神情如在春明景和的皇家林苑之中,而非隔着这满街的硝烟战火,拼打撕杀。 无情听方应看此语竟隐隐暗指朝中之事,却是甚合心意,畅快之至。他微一颔首道:“若依了我的性子,一出一入,早杀个血流成河。” 星光印在他的脸上,冷若冰霜。 无情自是明白如今这大宋朝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患在天灾水祸,方腊梁山,虎狼邻邦。 而那过之根源却在九阶丹陛之上。 方应看一击掌,喜道:“知我者无情兄也。既如此——” 无情截断他道:“方兄可知这一搏,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窄巷之中,血在飞,火在烧。 烧在风雨楼之外,更烧在方应看眼中,他道:“自古一将功成万古枯。若听任这大好棋局尽落他人之手,不若由我取之。” “方候爷今夜此言,无情记下了。若真有那国覆城破的一日,希望方候爷还记得今夜殷殷报国之心。”无情冷笑一声道。 方应看是何等样人,他的有桥集团暗中勾结各省县商贾操纵天下油,米,盐,布,糖的交易,富可敌国,且又不吝于打点收买,并不致引权贵眼红染指。莫说是大宋境内的生意,就连辽金两国也遍布他的生意。他有钱,有了钱,便足可与掌有大权拥有重兵的蔡京分庭抗礼。有了钱自可换回他所要的权势地位。他何必管这天下是谁家的。谁家天下,当官的都不会和钱过不去。对他来说,纷纷乱世更易生财。他这样的人,此刻却心怀天下,心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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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方应看的话,无情是一句也不相信。 “如此,得罪了。”说话间,方应看手却不停,他自箭袋中取出三支箭羽,一起搭在弓上,扬手便射,三道箭光破空。 方应看虽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挂下脸孔捋袖打架说狠话。 现在似乎到了时候。 无情似乎早等着这一刻,他一低首三点寒光迎了个正着。这三点寒光却是自他的背后发出的。无情的背后无手,这三点寒光自然不是用手力发出的,是机簧之力,这便是无情的背后三箭。 寒光撞在一处,空中三声闷雷炸响,方应看发出的箭羽却因这一撞,化作三团火球,直往下坠去。四散的火星如金色的雨,纷飞散落在风雨楼的木檐上,吡啵作响,幸得先前的那场大雨,只是慢慢燃着,而后归于寂灭。原来那箭与箭的一撞只是铁石之击,如何能有这震天撼地的声势? “霹雳堂的雷引子”无情道。 “无情兄果然好眼力。方某怕今晚不尽兴,特备下这一事物。”方应看拍了拍身畔的箭囊道,这只箭囊倒是有些诡异,非革非布,竟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入手无声。他得意一笑又道:“长夜方欢,却不知道无情兄还剩下多少暗器?” “既然小候爷吃准了在下暗器已用尽,还等什么呢?”无情淡淡得道,夜寒风冷,他轻咳了一声。 方应看似是不死心,他再问:“无情你真要阻我的路?” “风雨虽冷,楼宇虽破,但崖余只能以残破之身,守得了一时便是一时,守得了一世便是一世。” 无情声音更沉。 “好!那方某就来会会无情兄的第四箭。”方应看见无情之意已决,不再多言,退后半步,弯弓搭箭。 却说那小白马带着戚少商在泥泞的山路上走着,未及半个时辰,禁制他的毒就解了。那样的毒原本禁制住的就不是他的肢体,而是他的心。心?色心?戚少商苦笑。 “若非戚大侠起了色心,惜朝岂能如此容易得手?”顾惜朝比逆水寒还冷的话犹在他的耳边。 色心?是色心吧。 却不是自今夜始,也许早在旗亭酒肆的那一夜起,早在那时隔着飞舞翩扬的白色轻纱看着那低眉浅笑的青色身影,他便起了心。 月影参半,心动神摇。 细思算, 奇葩艳卉, 惟是深红浅白而已。 争如这多情, 占得人间, 千娇百媚。 心醉,心碎,心冷。纵然如此,看在那人的眼中也不过是换来一声冷笑。 冷,一如他当日在连云寨的悬崖边。 寒风依旧,山路婉似,戚少商却似乎已是迷了路。 他的眼里有繁星,却没有路。 突然马儿蹄下一拌,一声长嘶,戚少商几乎从马鞍上滑下,他强抓住马辔,马儿吃痛原地打了个转,稳住了身形。因了这一晃,戚少商却清醒了,他暗道一声惭愧。揽紧马首,道声:“小白兄,辛苦你了。”小白马似通人意,低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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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戚少商打转马,便向来路奔去。 来路是顾惜朝的草堂。 无论他还有没有立场去面对顾惜朝,他都要去。 事因他而起,他九现神龙戚少商,纵然会为情所困,却不会为情枉法。
风雨满楼
章四
顾惜朝在不在草堂,戚少商不知道。 他没有到得草堂,途中他碰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的人,却不是顾惜朝,未到近前,戚少商便已知不是,虽然一样飘逸的身影,戚少商却知道不是。 御风而来的是追命。 追命的话一共有三句,他说:“方应看今夜围攻风雨楼。大师兄已赶去。杨先生失踪,戚楼主速归。” 三句话便交待三件事。 第一,风雨楼危殆,出手的人是方应看。 第二,驰援的是无情,只有无情,没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人呢?皇宫,神候府,京师处处,哪一处没有风雨,没有危机,能腾得出手的只有无情,足见今夜局势的紧张。出手的是无情,又足见神候府对金风细雨楼的重视。 第三,杨先生失踪。追命口中的杨先生指的便是杨无邪。杨无邪是金风细雨楼的军师。白愁飞一事后,戚少商能那么快在金风细雨楼站稳,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鼎力襄助。 但杨无邪对戚少商有看法。 杨无邪是风雨楼白楼的主事,风雨楼中白楼主管资料,那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有一份便是属于戚少商的。当初王小石请戚少商来金风细雨楼主事时,杨无邪说:“戚少商可能是个大侠,却不是个好头领。”他指的便是戚少商将顾惜朝引进连云寨一事。 一个大侠可以杯酒论交,一个头领却不可以。头领必须懂得控制,识得人心。若是不懂不识,或者自以为懂得识得,却还是不懂不识,便是不该。那无异于拿命去赌,赌的不止是自己命,还有手下一干弟兄的。你戚少商的命可以愿赌服输,其他人的命又怎能由你挥霍。 虽然很有看法,但一旦王小石决意将楼主之位让给戚少商后,杨无邪便支持戚少商了戚少商也很信任杨无邪。 七日前方应看借顾惜朝杀人一事向无情发难起,戚少商便将风雨楼的事务都交予杨无邪,防的便是今日。而在此节骨眼,杨无邪却失了踪,风雨楼定是人心散乱。 当下,戚少商不再多言,纵马疾驰,追命亦全力展开腿法,一路向西,奔赴汴京城。待到得城下却见城门紧闭,那城头之上人影绰绰,张弓结弩,严阵以待。追命领着戚少商往西行,绕到城后,那西侧的城门竟是寂静无声,似半个守军也无。戚少商正讶异间,追命自袖中取出一支烟花,点了,却是红色的火焰。顷刻,城墙内亦有一朵烟花升起,却是青色的。 “铁捕头也来了?”戚少商喜道。 追命点点头道:“二师兄一直在候着我们。” 青色属木,铁手行二,而二亦属木,故而铁手的信号便为青,而追命取红,无情取黑亦同此理。在神候府待了三年,戚少商对四大名捕兄弟之间传递消息的方法多少有所了解。果然片刻之后,那门便从里面开了,开门的人,浓眉朗目,谦冲敦和,正是铁手。 当下会齐了三人,便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追命失声道:“是大师兄的第四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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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道:“你们先去,我解了这些守军的穴道,便赶去和你们会合。” 铁手对公义正道法理的坚持,戚少商清楚得很。 私自挟持守城军将之罪名,戚少商也清楚得很。 他很感激,却不道谢。 只因当日他为顾惜朝追杀,身负重伤,逃出连云寨,与铁手在古道狭路相逢时,铁手便已说过。他说“你既然不下杀手,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敌人;从此之后我们是朋友。”片刻,他又道:“永远是朋友。” 这句话,戚少商记下了。 既是朋友,戚少商一拱手,转身便走。 而此刻,无情已经发出了他的第四箭。无情的第四箭是带着响哨的,方应看依旧是三箭齐发。无情的第四箭不是撞,它是往下落,在与方应看的第一支箭相撞之前便已断成了两截,带哨的箭尾迎上了第二支箭,却在炸响之前碎成无数瓣,碎片迎上了第三箭。 方应看的三箭都已落了空,可是方应看不急,他笑得邪气而得意。就在他发出三箭的同时,他便弃弩弓,以手作支撑,全力发出第四箭。他的第四箭携忍辱神功之威,凝山字经之势,与他先前毁无情轿子的那一箭如出一辙。 对这样的一箭,无情也动了容。 这一箭正中风雨楼东边的梁柱,一声巨响之后,风雨楼便飞去了一角。 闷雷过处,红莲盛放,火舌顺着梁柱往上窜,眼看一场大火势不可免,风雨楼意欲救火的弟子更为人所截下,杀作一处。 方应看又取一只箭搭在手上,遥指无情眉心道:“无情,这支箭我取你性命,你挡得住否?” 看着对面那冰为神玉为骨的人儿便要毁在自己的箭下,方应看虽有几分不舍,但经今夜一战,他更明白无情的棘手。 没错,他想要无情,他方应看从来没有如此想得到过一个人。 但如果得不到,他也不介意亲手毁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不是顾惜朝, 他更狠,更毒,也更舍得。 无情似乎无计可施,就象一局棋,子已出尽,没有后手。 箭在空中,如过河的卒子,不能回头。 方应看眯起眼睛,带着一点忧伤看那样淡如柳色的眉眼,他仿佛看见了那袭白衣开出血色红莲。花落花开,冰消雪融。春犹未至,却已是落花风雨更伤春。他叹了口气,满怀惆怅。 十丈之遥,箭势如虹。 青色的剑光一闪,而虹却断了。 剑握在一双坚实的手里。 不是铁手的手,戚少商握剑的手一样很稳。 断箭的是戚少商,方应看却退后一步,他的面色已冷,深深得看向无情道:“你很好”。 无情一笑,他的笑中带三分傲气,他道:“你也不错。” 方应看立刻就走,他一旦决定走,就走得干干脆脆。 这满场人的生死,和他便再无一点瓜葛。 “怎么就走了”追命撇撇嘴道,“人家还没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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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却皱眉道:“好险。” 无情微一点头道:“确实侥幸。”他拢在袖中的手已微微见汗。 无情也是人,是人便会紧张。 在危机时,人的潜能被激发出来,可以很冷静很镇静,而危机过去之后,绷得过紧的神经一旦放松,人反可能会心悸,疲倦,后怕。 原来,就在方应看发出伤心小箭欲取无情性命的瞬间,从无情嘴里发出的一支独锈也无声无息得迫近了他。 一支独锈正是无情最后的武器。 方应看自是知道一支独锈,只不过,一支独锈不过是细如牛毛的几点寒芒,方应看内力深厚,这点寒芒原是不放在心上。 但是谁知这点寒芒竟逆掌风而上,从方应看指尖钻入。逆手少阴心经,直取心脉。 逆气取命这是顺逆神针的特点,无情竟能以唇舌之力发出顺逆神针,无情于暗器上的造诣,已是深不可测,更是出乎方应看的意料。 虽是一惊,方应看却不乱,他知这些针不能迫,只能导。他护住心脉,真气强行逆行将这些不速之客从来路导出。 须知此刻方应看方将伤心小箭发出,劲力未撤,却能在一瞬之间将真气全力倒转,他于功夫一途的天分,无情也不得不叹服。 但,饶是这样,方应看也被搅得经脉逆转,真气大乱,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待喷出。 形势不利,于是他立刻就走。 方应看是大意了。离成功越近,人难免有些大意,有些得意。如若不然,无情的针也不那么容易近他的身。方应看不是一个容易大意的人,他深晓退让忍耐,等待良机,但今夜他却有些反常,他似乎有一点急躁,虽然只有一点。 这一局无情是赢了,但依然是很险,也很侥幸。如若不是戚少商他们及时出现,无情的针要不了方应看的命,而方应看的箭,无情却不一定能接得下。 这所有的一切只在一瞬间发生。 戚少商看到了,而慢一步赶来的追命就错过了。 “大师兄,你还好吧?”追命掠上屋檐,扶着无情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事,一点旧伤。”无情微笑道。 “怎么没事?你旧伤发了却在这吹了大半夜的风,受了寒,明日又该咳嗽了。”追命急道。星光下,无情的唇已现青紫色,竟已是风寒入了体。 追命还记得那次,四大名捕在大雨中决战欧阳大,雨很大很冷,悬崖边他们四兄弟联手,战,是胜了,但却是惨胜。无情重伤之余更因受了寒,引发哮喘,几乎连诸葛先生都束手无策。从此以后,追命便知道他这大师兄是最坚强,却也是最脆弱的。从此,他便留上了心,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他便会嘱咐四刀剑童,记得为无情添衣加被,关门关窗。而日头好的时候,他又会叮咛四刀剑童翻衣晒被。早也叮咛晚也嘱咐,连四刀剑童都知道三师叔是最罗嗦的。 无情难眠,小楼的灯火有时耽夜不灭。这时候,追命就会将他老楼的灯也点着了。 神候府有一树梧桐,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会开轻白浅黄的花,然后到得夏天的时候,这些花便会轻轻摇落。 树就在追命的窗前,而小楼的灯便在那花枝之上。 多少有风的夜,追命躺在他的床上,枕着双臂,伴着花香,看着那点比星星亮不了多少的光。 如是,便是一夜。 然后,第二天,水芙蓉往往会指着他的黑眼圈笑他,夜猫子,昨晚又上哪做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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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追命就会埋头拼命喝他的酒。 微笑,不语。 戚少商的目光也满是关切,他向无情一抱拳道:“谢!” 无情微一摇首,带点不易察觉的释然,道:“回来就好。” 他的神情是如此淡然,似乎不是刚经过了一场酣战,而只是替出门买东西的邻居看了会门。 追命的手扶在无情的肩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无情能感觉他沁入的温度,一抹笑意浮上他的眼底。追命的心似被狠狠一撞,此刻,无情的笑已不再如冰雪般寒冽,微弯的眼角竟然有了几分春天的融意。 剩下的事有戚少商和赶回来的铁手,追命他们,无情很是放心。 风雨楼的人见自家楼主回来,精神大震,而方应看一走,剩下的人无心恋战,此消彼长,当下势如破竹,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夜风更冷,而此刻天边已现出了第一抹晨光,淡淡的晨星已悄然隐没。 这样漫长的一夜终归是过去了。 数日后 毕竟时令已到了二月中,天气便一天天暖和起来,扑面的风已不再是刺骨的寒凉。天空也格外湛蓝澄清。这样的天气宜踏青,宜出行,当然也宜访友。 辰时,风雨楼,有酒,有友。 风雨楼,白楼。 无情依窗而坐,从临窗的位置望下去可以看见风雨楼的后苑。 树影扶疏,花香幽淡。 他斯文秀气的手中握着一只细瓷酒杯,清丽的脸颊有种出尘的慵倦。 戚少商正坐在他的对面,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看着无情,不,严格来说他看的是无情的身后。 无情身后是窗,窗外是风雨楼,被烧过的风雨楼。 多少名楼曾经历火烧虫蛀依然巍立不倒。风雨楼会不会倒?还是带着这烧黑过的柱子浴火重生?此刻,戚少商还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他这个楼主很麻烦。 他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很麻烦?”无情问,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挪揄的笑,他接着道“就算在白愁飞手上,风雨楼也没这么窝囊过,在你戚楼主手上却让人这样欺负,人心不服。” “无情兄别笑我了。确实很麻烦啊,我头都疼了。”戚少商苦着脸道,“风雨楼在京城的堂口十去其三,一半是投靠了方应看,一半是降了六分半堂。这倒也没什么,更要命的是——” 戚少商又叹了一口气,堂口丢了可以再抢回来,他戚少商本就是干山大王出身,对抢很在行。 “还是没有杨先生的消息?”无情问。 戚少商摇摇头:“那一日,是名利圈的鱼掌柜送杨先生上的轿,有人见杨先生的轿子进了瓦子巷,却无人见他从半夜街出来。”戚少商头疼的便是杨无邪的失踪。风雨楼的外围弟子名单和一干印信全在杨无邪手上,他若不归,不但这些势力失了控,更重要的是,风雨楼此番受挫,若没有这一个很了解风雨楼并能服人心的人襄助,只怕人心涣散,再难收拾。 “是方应看下的手?”无情道。 “方应看?”戚少商沉思道:“像又不太像。按理,方应看在对付风雨楼前先除去杨无邪,倒是有可能。但杨先生的功夫不弱,那日同行的二人亦是风雨楼的好手,要将他们一并搙去,而又不惊动风雨楼在半夜街的分坛,这人的功夫已是骇人。方应看,似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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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方应看不具备,但蔡京具备。”无情淡淡一笑道。 “蔡京?”戚少商一惊,“他们不是一贯不咬弦么?” 无情道:“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以方应看的谨慎,若不得强助,他怎会亲自出手要拔掉风雨楼,而不怕事成之后成众矢之的。” “若真是他们联手,只怕难有制住他们的人了。”戚少商沉吟道,“也许方应看确有强助,却不能断定一定便是蔡京。” “确实不能,”无情点头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戚少商抬眼看他,问道:“成兄曾向蔡相府派出过探子?” 无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顾惜朝已经不在草堂,方应看也上了折子,说:因夜里贪看梅花,不慎受寒染疾,抱恙在身,请将案子压后。皇上准了。这件案子你也别管了。” ———— 那夜一战后,无情因风寒卧病,铁手入替无情,御前当值。 上林苑中,徽宗问:“成爱卿生病,可是亦因梅花。” 梅花?铁手抬眼哑然,满苑梅枝苍迥,暗香犹在,却连半个花苞也无。 ———— 戚少商黯然道:“为我的事,连累神候府了,还累诸葛先生被皇上责罚。” “襄助风雨楼,并非全为江湖道义,我有私心。”无情坦然相告:“风雨楼和神候府唇齿相依,失了风雨楼,下一个他们要对付的便是神候府。所以戚兄不必谢我。” “我知道。”戚少商点头,迎上无情的目光,却是一笑,“但,成大捕头身为天下捕快之首,与江湖草莽,相交甚好,却是不妥。” 无情举杯至唇边,一笑道:“戚楼主与六扇门的人过从甚密,亦是不当。” 两人相视良久,然后一起微笑。 无情甩袖,摔杯。 戚少商抬手,掀桌。
章五 权臣慈父
辰时三刻,蔡京便收到了密报。
收到密报时,蔡京正和一干人在听水轩中听戏。
听水轩是一个地方,也是一群人,一群惹人怜爱的孩子。
一色十五六岁的粉嫩少年。
蔡京已经年届古稀,纵是一代枭雄,养生有术,亦敌不过岁月如刀。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他老了。
人越到老的时候便越发留恋少年时吹弹得破的肌肤,漆黑如墨的青丝,聪慧明亮的眉眼。
蔡京喜欢这些孩子,但最喜欢的时候,不是在戏台之上,而是在床上。
戏,缠绵妩媚,哀怨婉转。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初七,辰时一刻,戚少商,无情反目于风雨楼。
蔡京,皱眉,沉思。
顾惜朝却笑了,他看着戏台,说了四个字:人生如戏。
一柱香后,蔡京令取名贴,往请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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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水轩是一处水榭,几间敞轩建在水上,临水更用几方巨石搭了个不大的戏台,取枕石听水之意境,却是极雅。蔡京能在权力之争的风口浪尖几落几起,五度拜相,靠的便是他于风雅一途之能,可投徽宗所好。
方应看到得听水轩时,戏犹未散。
听水轩三面环水,时值春令,轻柳飞絮,照水花影,却敌不过座中那一袭青衣。
“顾惜朝,你倒真会给我惊喜。”看着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的顾惜朝,方应看见过蔡京落座,冷笑一声道。
顾惜朝挑了挑眉,吹了吹杯中碧绿的茶汤,悠然一笑,道:“色清味纯,略带微酸,似有还无,果然是好茶。相爷的茶可以清心降火,方兄不妨试试。”
方应看也不着恼,接过茶盅,很斯文很有礼貌得喝起茶来。
“顾惜朝,若非你私纵戚少商,坏我家候爷大事,我家候爷怎会功亏一馈。你要如何向相爷交待。”方应看沉得住气,同来的任怨却站不住了,他喝问道。
顾惜朝瞪眼,厉声喝道:“任怨,就凭你,顾惜朝三字是你叫得么!”
任怨被他这一瞪,心下一凛,却是退了一步。
顾惜朝的心情因这一退,似乎好了起来,他一笑,邪气而得意。转瞬,他便敛了笑容回头去看方应看,跌足叹道,“惜朝不是已经将戚少商调开了么?只余无情一人,小候爷又怎会拿不下来?可惜啊可惜。”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无情难缠。”任怨这句话一出口便深悔失言,他这么一说等于在蔡京面前承认自家候爷无能。
听得此话,方应看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了,他放下茶盅,看蔡京。
蔡京却被台上的小官迷住了,对他们的对话似乎一句也没听见。
老狐狸,方应看暗骂一声,转眼去看顾惜朝。
顾惜朝俊美的脸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道:“惜朝不知道——”他墨色的眸子正看着方应看,似乎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方应看干笑一声,道:“顾兄但说无妨。”
顾惜朝接道:“惜朝不知道方兄原来还有射人轿子玩的习惯,惜朝一直以为箭应该拿来射人的。惜朝明白方兄是兴之所至,只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方兄不舍得下手呢。”
顾惜朝此语却是厉害,那一夜,方应看确实有些不舍,如果他从第一箭起就射无情,或者如果他动手再早一些,结果也许会不一样。
当然,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是结果,结果已经摆在那边了,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被说破了心事,方应看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秀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的边沿,脸上竟露出一分羞涩的神情,良久方道:“会舍不得的人又不止是我。顾兄当初千里追杀,不是也没下得了手去?”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两人各怀心事,竟冷了场。
舍不得,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但如果因你留了手,而痛失全盘好局,特别是在合作的双方本来就不那么信任对方的情况下,便不是舍不舍得那么简单的问题了。也许有人会想,你究竟是舍不得,还是不想舍,抑或有人会想,是不是根本一开始你便没打算舍,而是设了局等别人去钻,自己却做了岸上的渔翁。
人心隔肚皮。
人家会想——
人家会怎么想?
蔡京会怎么想?
蔡京似乎也看不下去,他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来,低声喝道:“惜朝,不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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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应了一声,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淡且冷。
蔡京端起茶杯向方应看见礼道:“想必小候爷也已经知道无情和戚少商反目一事。老夫今日请小候爷过府,正想问问小候爷对此事的看法。”
蔡京既然已知此事,凭方应看的情报网,就不可能不知。确实,在蔡京收到密信的同时,消息也到了方应看手里。
方应看说了八个字:“事出突然,静观其变。”
方应看年轻,但他不冲动,相反,有时他比活了一辈子的人还谨慎。
蔡京捻须点头道:“谋定而后动,正该如此。”
他的目光中有赞许,嘉许,他和蔼的笑容,甚至连任怨都觉得如坐春风。
但这样温暖的笑容看在方应看眼里,他却觉得如芒在背。饶是如此,他脸上却露出几分惶恐的神情,以子执礼还礼道:“相爷谬赞,应看愧不敢当。”
蔡京摆手,笑道:“老夫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数百只鹌鹑飞至老夫面前,向老夫哭诉,说老夫平日做一碗羹汤便要杀数百只鹌鹑,请老夫开恩饶命。其中一只鹌鹑竟还会做诗。老夫依稀记得那几句诗是这样的:
食君廪间粟,作君羹内肉。
一羹数百命,下箸犹未足。
羹肉何足论,生死犹转毂。
劝君宜勿食,祸福相倚伏。
你们可知老夫是怎样答它的?”
他停下来,迥然的目光往方应看和顾惜朝脸上看,方应看和顾惜朝只得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齐声问道:“相爷是如何答的?”心里各自暗骂了一声。
蔡京哈哈笑一声,接道:“老夫答道:鹌鹑原本就是给人吃的,这是天命。既是天命就该认命。然而原本就是给人吃的鹌鹑现在却敢有了怨言,那便是厨子的不是。厨子的刀软,下手不够利落,才使得这些鸟儿带着怨气上路。杀得不干净,这便是厨子的错。这样的厨子,该死。”他笑容一顿,凌厉的目光似带着刀。
方应看心里打个突,他的手不知不觉按在腰间的红色小剑上。他与蔡京之间只有五步他拧着眉,在估算这五步之遥究竟有多少伏杀。他的心脉还带着伤,真要动起手来,他未必能活着走出蔡相府。他只有一击擒王的机会,抑或根本没有机会。
顾惜朝却不动,他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青色的袍子没有一丝波纹。他不动只因他知道,他若一动,在一瞬之内射向他的暗器便不下七八十个,只多不少。
台上,戏,仍在唱。
戏是西施刺吴。
缠绵妩媚,哀怨婉转。
一片不应时令的黄叶飘下来,落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一阵急鼓之后,戏似已到了尾声。
蔡京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他道:“厨子的刀软,手艺却是极好,甚合老夫心意,老夫目前倒还舍不得。”,他哈哈一笑,端起茶盅,道:“喝茶,喝茶。”
方应看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顾惜朝的手拢在宽袖中,他低着眉,扣着一枚柳叶飞刀的指尖也微微有些轻颤。
既然蔡京端了茶,于是方应看便起身告辞。
待方应看走后,蔡京便看着顾惜朝,他的眼神让顾惜朝有些消受不起。
顾惜朝拱手道:“相爷有何吩咐。”
蔡京看着他道:“顾惜朝,老夫一向知你之能,也有心委以重任。”
顾惜朝道:“惜朝谢相爷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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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摆摆手,脸色微沉,道:“这次你却让老夫失望了,你为何舍不得对戚少商下手成大事的人又怎可如此婆婆妈妈。”
顾惜朝道:“此事非惜朝不愿,实是不能。”
蔡京疑道:“怎么说?”
顾惜朝一叹道:“相爷不知,今时不同往日。那戚少商对惜朝虽念旧情,但惜朝屡次伤他甚深,已有戒心。再加之惜朝已失内力,实是没有机会下手。”
蔡京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思索片刻,又道:“此事从今日起便不再提了。老夫看重的是你的智谋,而非武功。老夫更不同于傅宗书不敢用人,亦不同于戚少商不能识人心,任人坐大。你有管,乐之才。如今这天下纷乱,惟能者取之。你好自为之,切不可妄自菲薄。”
顾惜朝凛然称是。
台上的戏已经散了,蔡京令人拿了大盘的银子打赏,更令为首的小官到暖阁内等着他说等字的时候,蔡京笑得含蓄而意味深长,一双眼睛更在那孩子身体上下肆意得打转。
宠美姬养変童,在士大夫阶层中也算平常,更兼之从小长在青楼楚馆,对风尘深处的龌龊事,顾惜朝更是心知肚明。他知蔡京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下厌恶,面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但梨园毕竟不同于青楼楚馆,此类断袖分桃之事虽不是没有,但多为你情我愿。似这般强买强卖,却也是少见。
但,有诗云:除却天子贵,惟有宰相尊。
以蔡京在京城只手遮天的势力,他要,又有谁敢与他争。
当下听水轩的班主也只敢侍立一旁,眼见一树梨花压海棠,却不敢拦。
那为首的小官唤作怜官,扮的是青衣,演的是西施。不过十五六岁,身量未足,却生得雪白粉嫩,楚楚可怜。虽然小小年纪便已是这京城梨园大班的台柱,唱作具佳,但那怜官却似乎从未遇见过此等事。脸上早吓得变了颜色,眼中薄有雾意,一双漆黑的眼眸只看向顾惜朝,似在求他援手。
顾惜朝也看着他,眼里却带着似笑非笑的冷意。
那怜官见他如此,瞪他一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脸上却露出一分冷傲之色,他咬紧下唇,敛起白色的裙裾,便向那暖阁而去。
蔡京看了顾惜朝一眼,哈哈一笑道:“老夫未能免俗,有些小嗜好,贤侄见笑了,见笑了。老夫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一开始性子特别倔,一旦拔了毛,磨了爪,就乖得跟小猫似的,赶都赶不走。”
顾惜朝端着茶盅,面上在笑,眼神却微微一沉。
蔡京的魂似乎已随那怜官而去,不待久坐,便起身欲走。
怜官便在那暖阁之中,等着他被驯服的命运,似乎已不可改。
“相爷,请慢。”此刻,顾惜朝却放下茶杯,拦住他道,“惜朝向相爷讨个人情。”
“哦,除了要老夫放过这个孩子,其他的事贤侄但讲无妨。”蔡京捻须笑道。
“相爷莫怪惜朝夺爱”,顾惜朝笑道,“惜朝正是要相爷将这个孩子赏给惜朝。”
蔡京脸色一变,道:“顾惜朝,你好大胆。”
顾惜朝却不慌,他道:“相爷原谅惜朝,惜朝不是大胆,惜朝只是情非得已。”
“好个情非得已。”蔡京绷紧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然后却笑起来,“这样吧,自明日始,他便是你的。”蔡京看中的人,只取一夜,对蔡京来说已是法外开恩。
顾惜朝却也笑:“相爷,惜朝却不大喜欢家猫。”
蔡京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你顾惜朝”,他拍着顾惜朝的肩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今晚,我也不碰那孩子了。你快去吧,现在就去,别让人家孩子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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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便在这水轩之中。
重帘叠幔,层层白纱。
重帘外,顾惜朝的眼神有点冷。
片刻,他便掀开重帘。
重帘后便是暖阁。
暖阁不大,只有一榻一几一椅,全为湘妃竹所制,几上散放着几卷已经有些发黄的经卷。
怜官已褪去戏服,随意着一件月白的中衣,斜倚在榻上,越发显得眉目如黛,我见犹怜。
见他进来,怜官黑如点漆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即逝,便又恢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惜朝便在那宽椅上坐下,拾起经卷,随意翻看几页,然后一挑眉,问道:“你是西施?”
那怜官枕着手,眉也不动,一字一句得也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
顾惜朝冷冷一笑,反问道:“我已有青云之梯,我为何还要做西施?”
怜官不答,却看他,看得有趣。
顾惜朝也不理他,他看经卷。
经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解厄,往生。
直看得日影西斜,经卷上的字迹也渐渐朦胧起来。
苍茫暮色中,但闻那榻上的怜官突然幽幽一叹。
一叹间,那怜官便下了榻,几步之间便已欺近了他,顾惜朝一皱眉,将袖一拢,却忍住未动。
怜官轻轻一笑,俯低身子,执起顾惜朝脸畔的一缕卷发,压低声音道:“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顾惜朝一惊,抬眼。
黯淡光影中,怜官看顾惜朝的眼神决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有。
怜官笑了笑,却是说不出的庸倦,带着一点钩人的媚。
他比女孩家还细白的手指头就这么柔若无骨的扶上顾惜朝的袍袖。
顾惜朝一挑眉,扣在袖中的指尖正待一动。
却听得怜官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有人。”
顾惜朝蓦然醒觉,眸中寒光一闪。
夕阳将最后一点余光也敛了,点点碎金洒在白色纱帘上,随晚风轻轻荡漾。
顾惜朝轻笑一声,揽过怜官的腰,看着那双带笑的墨色眼眸,便这么伏下脸。
他的发堆积在怜官的脸上,似最轻柔的瀑。
怜官扶着他袍袖的手,于是成就了一个半推半就的姿势。
耳鬓斯磨。
顾惜朝闻到属于少年的纯净气息,像栀子花的香味。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片刻后,顾惜朝就推开了他。
怜官依然笑着,眼中却带着些许失望,还有那么一点了然,问道:“你不喜欢和人亲近。究竟是因为你有洁癖,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顾惜朝道:“我只是不喜欢在别人看着的时候做这种事。”
他本不必解释,而且此刻帘外的人影似乎也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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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怜官便笑了起来,微眯的眼像足偷了腥的猫,他道:“又或者,是否是因为公子也曾经有过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顾惜朝瞪他一眼,目中闪过一道寒烈之芒,如崩出一片至寒的冰雪,只一瞬便消逝了冷静的脸越发如刀削剑刻般深刻。
他的反应一点不拉收在怜官眼里,他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正要开口,却突然敛了笑,侧耳倾听了一下,朝顾惜朝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明眸如星,皓齿如雪,衣裙却张扬如七月最烈的阳。
闯进暖阁的是蔡襄。
蔡襄是蔡京的女儿。蔡京老来得女,对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千依百顺。
却说那蔡京原也有望女成凤之意,更有让他蔡氏一族的血脉入主东宫之心。
于是他为蔡襄遍请名师西席。
皇上喜欢诗词书画,蔡襄学的便也是这个。
但蔡京似乎低估了她女儿的破坏力。
在连续九十九个教师坚决请辞之后,直到甚至他悬出重金,亦无人敢再上门毛遂自荐起。蔡京终于明白了,要将蔡襄那勉强可以称之为泼墨的画变成皇上喜爱的工笔花鸟,还是他重新再生一个,重新养大来得快点。
章六 杀人一命
蔡京终于也知道了,蔡襄虽生得极好,但凤冠霞帔还是留给别人比较安全,没有她去荼毒皇上,他的一品乌纱还可以戴得更久一点。
他长叹一声,解散西席,从此便不再提攀龙附凤之事。
如此一来,他不管,府中其他人等更是无人敢管蔡襄。
于是,蔡家大小姐便也生就了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她能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如果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不介意杀个把坏人,或者救个把好人。
当然,坏或好,全凭她蔡家大小姐手上的燕子双飞刀说了算。
一十八年,她的世界很简单也很快乐。
一直如此。
也许她也会一直这么没心没肺得继续快乐下去。
如果在那个同样有着美丽夕阳的黄昏,她没有遇见过顾惜朝。
没有看见过他对着晚霞露出的比秋天的水还要幽深,还要愁霾的眼神。
本应该就是如此。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
摔了帘子进来,蔡襄便瞪向怜官,喝道:“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怜官眨了眨眼,道:“可是,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
蔡襄柳眉一竖,道:“不出去也行,我现在就杀了你。”
怜官微一耸肩,似笑非笑得看了顾惜朝一眼,退了出去,还体贴得为他们掩上帘子。
顾惜朝看着蔡襄,笑笑道:“不过是个孩子,你又何必如此生气,女人如果太容易生气了,便不好看了。”
是啊,何必生气,她为何要生气,又凭什么生气?
那蔡襄垂下头,咬紧唇,粉颈都似乎有点红了。
像她这样人,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顾惜朝看得都有点呆了。
片刻后,那蔡襄咬咬牙,又抬起头,瞪着他道:“顾惜朝,我一向敬你,重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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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你对晚晴姊的一番情义。你这样——”看着顾惜朝眼神一暗,蔡襄到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有一点懊悔,如果不是听了探子的回报,她气得快炸了,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她又羞又急,她也不会口不择言。她明明知道,那傅晚情三字已成为顾惜朝心上渗血的伤口。
那样的伤口,剜着心,刻着骨,永远不会再有愈合之日。
顾惜朝却似在沉思,他问:“刚才在帘外是你的人?”
蔡襄点点头,道:“我听侍女说,你向爹爹要了一个小官,便派人来看看。”
顾惜朝微笑一声,低声道:“看来蔡丞相对这怜官倒是信任的很。”
信任到——
足以不必再派人监视。
蔡京多疑,
对于他不够信任的人,都会派上些人盯着。
当然会让蔡京派人去盯的,都是对他有用的或者重要的人。
比如方应看。
比如顾惜朝。
顾惜朝经常就会觉得身边有那么些人远远跟着,但当他和怜官在暖阁中,蔡京却没有再派人盯。
不派人盯。
顾惜朝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是蔡京突然便心血来潮的对他完全信任了起来。
是因为怜官?
怜官是什么人?
什么人,会让蔡京觉得再派人盯都是画蛇添足的?
“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是爹爹特意派来的?”蔡襄有一点省觉。
顾惜朝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就是。”
蔡襄奇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向爹爹要下他?”
顾惜朝一挑眉,道:“如果不这样,相爷怎能放心于我,又怎肯把事情交付与我。反正他总要派人来,不如就这个吧。”
顾惜朝很明白,把麻烦留在眼皮底下,原比让麻烦追着到处跑好。
而蔡京这样的人对无法控制的人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而顾惜朝要的便是这个放心。
于是他便要让蔡京觉得他愿意被控制,而且可以被控制。
他还不想做第二个白愁飞。
蔡襄放了点心,在竹榻上坐了下来,想着自己刚才的担心,想笑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粉颊微红,半憎半怨,似恼还羞,倒是很好看。
顾惜朝轻轻一笑道:“你这样倒是比较有个女孩子的样儿。”
蔡襄的脸似乎更红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该往何处转,半晌方道:“你是怎么看出那个人是爹爹安排的?”她的脸很烫,她必须说些话来解这个尴尬的局面。
顾惜朝似乎也很配合,她问他便答,他答道:“破绽太多。最主要的是眼神,眼神不像。蔡相看怜官的眼神太过清醒,一个有了欲望的男人看自己想要的人决不应该是用那种眼神。而怜官的眼神却不够,他没有那种恐惧的眼神——”
顾惜朝停了下来,他似乎限入了一个人的世界中。
那个世界,蔡襄无法触及。
天便一点点黑了下来。
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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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脆弱的黑夜。
让人寂寞的黑夜。
朦胧夜色中,蔡襄看不清顾惜朝的脸。
“如果,如果真经历过那种场面的人,便知道那种恐惧,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冷。” 顾惜朝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墨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也似陷入了最深的迷梦,梦似这黑色的夜一样,无边无际,把他给轻易吞没了。
蔡襄的心一颤,便狠狠得疼了起来。
顾惜朝却拂袖而起,走出暖阁。
帘外
满天繁星绽放,华丽了整个黑夜。
他闭起了眼,再睁开时,便依然是那样傲看风云。
他仰首看天,轻轻一笑,便黯淡了这满天的光华。
两三进的小院落,三四间青砖瓦房呈品字围着一亩方塘,塘中倒映着一弯月影。这便是顾惜朝目下在京师的居所。
很安静的院子,除了顾惜朝便没有旁的人。
但此刻,很安静的院子似乎已经有人登堂入室了,而且这不请自来的人正躺在他的床上,睡得很是惬意。
顾惜朝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壶。
怜官睁开了眼便看到了悬在他上方不足一尺处的茶壶。
还有手,顾惜朝的手,手在倒茶。
只要再晚一刻,茶便会落在他的身上。
茶水从早上放到现在应该不暖和了。
怜官很无辜得眨了眨眼,道:“你回来了。”
顾惜朝便罢了手,因为这毕竟是他的床,他还不想洗被子。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怜官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顾惜朝问:“你就不能回去?”
怜官笑:“你说呢?”
顾惜朝无奈,道:“可这毕竟是我的床,如果你实在要留下来,西厢书房还有一个空榻。”
怜官点点头,抱起被子走出门。临出门前,他回头道:“怜晓,我叫怜晓,就是珍惜早上的意思,和你的惜朝是一样。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小怜。”说到一样,怜晓似乎开心起来。
“怜晓,小怜,倒是好记,那你姓什么?”顾惜朝问。
怜晓一下子便板起了脸,他抱着被子径直出了门,声音闷闷得自门外传来:“象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姓?”
顾惜朝点头,重新铺床。
真正的麻烦是从第二天蔡家大小姐带着大包小包,也住进这个小院子开始。
“襄儿,你怎么也来了。”刚起床,顾惜朝便发现他的院子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听说有个色狼住进了这里,我担心你的安全便也来了。”蔡襄警告了怜晓一眼。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道:“襄儿,小怜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蔡襄对着朝他做鬼脸的怜晓冷哼一声,道:“惜朝,你别以为孩子就不能是色狼了。”
“襄儿,我会知道照顾自己的。”顾惜朝头开始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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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放心,除非让我看着,惜朝,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蔡襄拉着顾惜朝的袖子软语求道。
她连床都已经搬来了,甚至连盖房子的泥水匠都带来了。顾惜朝还能说什么呢?
顾惜朝将最后一个菜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菜齐了,怜晓和蔡襄立刻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顾惜朝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口口声声来照顾他,现在倒好,都坐着等吃。
怜晓似乎吃得差不多了,挟了一筷子青菜,放进顾惜朝碗里。
“现在的青菜洒了那么多人肥怎么能吃的。惜朝,吃鸡蛋。”蔡襄当下也不甘示弱,便挟了一筷子炒鸡蛋放进顾惜朝碗里。
怜晓冷笑一声道:“蔡大小姐难道忘了鸡蛋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么?”
原本可口的饭菜给他俩这么一说,立时便面目可憎起来。
风雨楼
这天,戚少商等到了他等了很久的消息。
消息是由无情的信鸽带来的。
那白色的信鸽带来的纸也是白色的,白色的纸上是无情的瘦金体,铁钩银划。
信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杨,刑部大牢
戚少商眼中寒芒一闪,将纸在火上烧了,说了两个字:救人。
静寂的囚室
燥热的牢房,永不休止的火光。
熊熊火光舞动,映照出,破碎断裂的影子。
痛——
永无休止的痛
如同被烈焰灼烧的痛楚让受缚的青年猛得弓起身体,全身的肌肉跟着收缩,
第一鞭,第二鞭,第三鞭——
长鞭划破风声一再地响起,如鬼魅般舔过青年的身体。
那英俊的脸庞已被汗水与血水弄得肮脏不堪,散落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与颈项上
汩汩的鲜血自背上裂开的伤口涌出,落在地上很快便汇聚成一汪血泉。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鞭声却停了下来。
一盆冷水泼下来,冷,透骨的冷。
伤口却像着了火一样,更加火辣辣得叫嚣起来。
然后便是空白。
空白
空白
无声的空白
漫长的空白
空白之后会是什么?
青年的眉头因这空白微展,他的心却因这未知的寂静收紧。
静
寂静
令人发疯的静
鞭声再起。
这一次鞭声更疾,更狠,背上的伤口又一次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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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展开的眉头更加沉痛的收紧。
汗自他的眉睫滑落。
肌肉因鞭的嵌入和拔出而无情地开裂。
然后便又是空白,更加漫长的空白。
寂静,更加令人心寒的寂静。
空白寂静中。
粗如手腕的鞭就悬在他的眼前,瞪着他,如毒蛇的牙,等着,等着下一次啃上他。
空白寂静中。
他也只能等,等下一次鞭苔带给他几欲晕厥的痛楚。
昏厥?
连昏厥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只有经历过那种空白才知道痛楚是多么的难熬,昏厥又是多么的可贵。
他等
等下一次痛楚,等下一次空白,如钟摆般精确的节奏。
他如置地狱,
地狱无间。
他原也是条汉子,不怕忍痛,不怕流血,不怕杀人也不惧被杀。
现在他却有点糗这种空白。
这种空白如架在他心上的琴弦,一点一点的磨。
音越来越高,直到最高,不能再高。
而后,便是崩溃。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地牢之中,不见日光,不知昼夜,只有漫长的折磨和痛楚。
他知道抓他来的人已经下了杀手,至少从酷刑开始以来,便是如此。
一旦下了杀手,他要考虑的便只有死。
说不说都是死,但怎么死却有很大不同。
说,也活不成。
不说,便是慢慢得死,毫无尊严得看着自己一寸一寸死去。
千古艰难唯一死。
但现在,这样的死离他似乎也并不是很遥远。
他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混混噩噩,不是在忍痛,便是在等痛。不已经不是这样,已经是无时无刻不在痛。忍也痛,等也痛。
乘着难得的短暂清醒,他在铁链里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似乎已是现在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
惜朝剥了一颗花生。红红白白,红的像血,白的像纸。只看了一眼,他便没了胃口。
他看看坐在对面的米公公,有点奇怪,这样的东西竟然有人喜欢吃,而且如此喜欢。
米公公便是有桥集团的米有乔,也是皇上的近身,传说一身内外功夫,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米公公也在剥花生,他剥得很慢很认真很珍惜,似乎他对每一颗花生都是如此看重。
他们坐的地方便在那地牢之上,一板之隔,地狱人间。
“杨无邪受不了了,米公公要看着他死么?”顾惜朝看了一眼地牢中,突然道。
“顾公子似乎对那杨无邪很是关心啊。”米公公依旧在剥他的花生,他似说得很无心听到顾惜朝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顾惜朝笑道:“惜朝只是担心杨无邪还没交出相爷要的东西,便这么死了,不好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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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
米公公抛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道:“不妨事,没那些东西,风雨楼的戚少商比我们更着急。杨无邪死了,那些东西戚少商也得不到,便可以了。”
顾惜朝笑道:“话虽如此,但相爷让惜朝来此是问杨无邪的话的,死了只怕不好交代惜朝略通医术,不如让惜朝先给他治治,然后再慢慢审他不晚。”
米公公上上下下看了看他,然后点头道:“你既有此心,也不妨试试。”
而此刻,杨无邪也终于等来了他企盼已久的昏厥,抑或说是昏死。
下得楼来,顾惜朝方觉这楼上楼下的温度差的不是个一度两度的,燃烧的火很快便能将人身上的水烤干,而杨无邪身上更是烫得怕人。顾惜朝方伸手一触,便皱了眉。
他让人将杨无邪从刑架上解下,将其平放在地上。然后端起一桶水便兜头兜脸得泼了下去,接着便又是一桶,而后再又是一桶——
如是,十七八桶后,看着杨无邪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顾惜朝立刻手指连动,迅速将金针钉进他的九处穴道。九针入穴,杨无邪身体猛的一抖,便张开眼来。
火光中——
“顾惜朝?”杨无邪声音已哑,但一双虎目依然是如此有神,混不似方在生死边缘打了个滚。
虽从未见过,但杨无邪是认得顾惜朝的,身为风雨楼管消息兼资料的主事,杨无邪对江湖中的重要人物多少都有所了解。更何况经逆水寒一段公案,顾惜朝和他家楼主的渊源如此之深,他自然更是要去好好熟悉熟悉。
顾惜朝伸出手指,按在杨无邪尚能动的右手上,为其诊脉。他似在沉吟,微垂的青色袖管滑落下来,正覆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杨无邪垂着眼,他知自己死了也许反而是种解脱了,更何况落在这些人手上,他已不复抱求生之念,刀口舔血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便不去管顾惜朝,任他施为。
突然,杨无邪觉得掌心微痒,凝神一辨,却是顾惜朝正用指尖在他手心轻轻划了个字不,不是字,而是个符号。杨无邪心头巨震,抬眼看向顾惜朝。顾惜朝也在看他,他的嘴角还是带着那样的冷笑。杨无邪勉强伸手反握住顾惜朝的手,然后用指尖在顾惜朝手心也划了一个字,看着顾惜朝的目光从疑惑到了然,杨无邪不易察觉得笑了。
诊治已了,顾惜朝道:“伤势太重,恕顾某也无能为力。”说完,他便动手替杨无邪起出金针。
“杨先生似乎精神还不错啊。”这时,米公公也下了楼,他看着杨无邪笑笑道:“我这刑部的底层大牢里还住着一个人,杨先生也许会更满意那边的刑罚也不一定。当然如果杨先生更愿意说出东西的下落的话,我们也会待杨先生很好,很好。”他在笑,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章七 找死一战
杨无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这世上原本有很多事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生与死不过只隔一线,但以现在的他,这一步之遥却是难于登天。
当然,那样的刑罚,他也可以不受,只要他说,立刻便可以死了。
说?他会说吗?杨无邪冷冷一哼。
“来人,送杨先生去给底下的那个人,就说我米有乔送给他练功用的。”米公公喝道他似乎也不怎么失望。
顾惜朝正在起金针的手突然一颤,杨无邪便觉得心脉中一点刺痛,那种痛楚比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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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辣辣的痛算不了什么,反而带着点幽怨,带着点清凉,那便是最后的痛楚。
他向顾惜朝看了一眼,只一眼,那一眼,有感激,还有那么一点信任。
很快,他便闭上了眼睛。
叹息一声,顾惜朝敛袖而起,道:“可惜,他已经死了。米公公的人情做不成了。”
米公公干笑两声道:“确实可惜。” ***
“确实可惜,”蔡京捻须叹息了一声,片刻他又道:“死人也有用。” ***
明月,夜。
月华如水照着凭栏而立的一袭青衣。
夜风牵起他的衣裾,吹乱他的发丝。
顾惜朝不懂杨无邪的坚持。
他不懂那样的人,就像他当年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戚少商而死一样。
侠义?在他看来,那甚至很傻。
傻,但他,敬。
他举杯,杯中有月,遥敬。
杨无邪写的字一共九划,便是一个剑字。
剑?
风雨楼中能藏东西的剑有一把。
顾惜朝最熟悉的便是那把。
逆水寒。
夕阳下
无情的信鸽今天第二次飞进风雨楼
收到信时,戚少商正在开会,会议的主题便是救人。
桌上平铺着刑部大牢的地形图,发黄的羊皮卷上,笔走蜿蜒,从每一个暗岗到每一个机关都一一标出。争论在激烈进行着,每一个可能影响成败的细节都要在夜幕降临前被反复推敲。
白色的信鸽便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扑棱的羽翅带着夕阳的血色。
那白色的信鸽带来的纸依旧是白色的,纸上是无情的瘦金体,铁钩银划。
只有三个字:杨已死。
戚少商看完,将纸在火上烧了,灰飞如奠。
血自他的臂上涌了出来,汗使他的发粘在他的脸上,烟迷了他的眼。
秘道中的烟越来越多。
每一步的踏错都是致命。
他很小心,可是烟——
烟,浓白如雾的烟阻断了他的路。
烟有毒,戚少商已经不能回头,他只能往前走。
杨无邪正在他的背上,似气息全无。
他无法形容看到杨无邪伤时的心情,他只觉胸中已为愤怒涨满,甚至还来不及平复心情,他背上杨无邪就走。
他的兄弟已死,但就算如此,他也要带他出去。
可现在,他们如粘上蛛网的飞蛾,进得来却出不去。
似乎当他背起杨无邪起,路就变了。
路当然还是那条路,但戚少商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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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右边,原来的机关全然不对了。
汗自戚少商的脸上滑下,他瞪着前方的路,这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如果错了后果他不敢想。他不怕死,与他同来的人也不怕,但那些人既然把性命交到他这个楼主的手上,他便不能不顾。
青色的石壁如狰狞的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块小石子击在左边第三块青色的石板上,然后又是左边,而后却是右边。
戚少商依石子所示而行,转眼已可见暗道口的隐约星光。
他大喜,朝暗处抱拳道:“谢。”
暗处人影隐去。
小楼,月夜。
楼上有人。
无情看着放在白色锦缎上的针问:“这便是起自杨先生身上的针?”
戚少商点点头,道:“这便是致命的那一针。”
无情拿起针,因为沾了血的缘故,针在他白皙秀气的指尖显得晦暗。针比普通的针略粗略短,带金色,针体三分之一处稍带磨损,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看罢,无情道:“使针的人虽手上功夫了得,但却似乎原不是使针的,他使的暗器应原比针要大,而且使暗器的手法特殊,故而才会有这一道磨损。”
戚少商神情凝重,他问:“成兄可是看清?”
无情不答,眉眼处略带一分傲气。
戚少商低头沉思,指甲因拳的紧握而有些发白,直到他听到无情清冷的声音:“戚楼主以前见过此针?”
戚少商点头,道:“我见顾惜朝用过。”
“崖余收到消息,顾惜朝已投靠了蔡京。”无情抬眸,看着戚少商一字一句道。
戚少商一惊抬头,烛光如血映红了他的眼眸。
客已走,茶已凉,夜已深。
小楼的灯火依旧。
无情抱膝坐在床上,他的眼里有轻愁,黑如子夜的眼睛望着窗外,窗外便是那一树梧桐,在这春城的夜里摇曳着洁白如梦的花朵。
那花下是灯,今夜,追命的灯依旧为他而点亮。
那点微黄的温暖在这早春的寒夜里看起来是如此的伶仃。
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戚少商来过了?”身着紧身夜行服的人正站在窗边,白皙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黑色的紧身服勾勒出他修长的双腿,优雅而性感。他站在暗处,那沉静的黑色竟然与他也是如此的契合。
无情点点头,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顾惜朝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水,摇了摇杯子,他皱皱眉道:“我知道你很少喝酒但你就不能为客人准备一点酒么?”
无情问:“你需要酒?”
顾惜朝长长一叹。
无情问:“为什么要我告诉戚少商说杨无邪已死?”
顾惜朝冷冷一哼:“虽然我刚将杨无邪带离了风雨楼,并替他疗了伤。但醒不醒得过来还不好说,如果他要醒不过来就算是死了,我又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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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再问:“为什么要让戚少商认为你是凶手?”
顾惜朝道:“我本来就是,敢做我便不怕认。”
无情看着他的眼睛,道:“顾惜朝,我原以为你很聪明。”
顾惜朝淡笑一声:“承大捕头这一声赞,惜朝倒是荣幸。”
无情也笑:“聪明到要戚少商恨你?”
顾惜朝眼中一黯,嘴角却挂着一抹冷笑:“反正他本来就很恨我。”
顾惜朝要戚少商恨他的理由,无情不是不懂。
戚少商不忍对顾惜朝下手,顾惜朝又何忍对戚少商下手。
正因自己心中有情,更知对方之心。
有情本无错,但,如果有情而使彼此成为彼此的弱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变通婉转的方法,但顾惜朝会选择的便是最决绝的那种。
绝,烈。
伤人深。
伤己更深。
无情也只能一叹,道:“你可曾后悔答应了我?”
顾惜朝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我顾惜朝做事从不说后悔。更何况我也想看看晚情所景仰的所谓侠义之道做事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是一个习惯背叛的人,大捕头对我可别太放心了。”他在笑,三分讽,七分冷。
无情抬眼,欲再问。
顾惜朝却笑:“无情你着相了。”
无情凝视他,良久微微一笑道:“小楼中并非无酒,如果你真想醉,我们也不妨喝几杯。”。
观棋不语,本是君子。
但若观棋者亦身在局中,怎知不是当时已惘然。
无情的酒名青梅,入口绵软,原不是容易醉人的酒。
但——
顾惜朝醉得很快。
一坛未空,他便已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月影微斜 红烛已息。
无情和衣而卧,他听滴漏声声,又是一夜无眠。
这一夜间,金兵的铁骑已越过白山黑水,尽吞燕云十六州,旌旗南指。
汉家天下,风雨欲来。
春天便是这样,眼看着是风和日丽,转眼便是一阵风一阵雨。
长廊尽头,顾惜朝袖手而立。
蔡京便在那滴水檐下。“昨夜戚少商潜入大牢劫走了杨无邪的尸体。”他道。
他在逗鸟。
鸟在笼中,翠羽红喙,低鸣婉转。
顾惜朝回道:“相爷不是早就预着他会来么?”
“有人助他逃出密道,知道昨晚机关布置的人不多。”蔡京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如刀牢牢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道:“是不多,可也不少,莫非相爷怀疑惜朝?”
蔡京微微一笑,道:“有些怀疑。听说顾贤侄曾给杨无邪疗过伤,可有此事?”
只是怀疑?顾惜朝心下暗笑一声,道:“不错,确有此事。惜朝只是怕杨无邪挨不住刑,死了,相爷要的东西就无从着落了。怎知他伤得太重,还是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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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道:“贤侄我也不妨直说,这件事我原是对你有所怀疑,但今天我在风雨楼的暗探回报说:戚少商对你下了追杀令。”
顾惜朝一惊,那滑落的雨似打在了他的心里,寒意便从心底泛起来,随着那一点雨声荡漾开。
追杀令?风雨楼的追杀令。
江湖中混的人,利益相争,性命相搏,那都是有的,明砍暗杀,大家各凭手段,胜者为王,那也寻常。但追杀?却是极少。追杀令一出,那便是死缠烂打,天上地下,不死不休了。
戚少商,你竟恨我至此?虽是落子无悔,到得临时,却不免有怨。压下嘴里的微苦,顾惜朝脸上却露出好奇的神色。道:“戚少商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什么此时突然提起?”
蔡京的目光一直在留意着顾惜朝脸上的每一丝波动,他道:“探子说,戚少商在杨无邪身上起出金针,说是认得是你的针,所以戚少商要杀你报仇。”
顾惜朝坦然一笑道:“那便是了,那金针原是惜朝替杨无邪疗伤时留在他身上的,相爷明鉴,既是如此,惜朝又怎会暗中助戚少商盗去杨无邪,然后让他看到金针反而来寻我报仇。”他一顿笑道:“试问谁又怎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
蔡京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不是你,但此事另有蹊跷,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顾惜朝一笑道:“惜朝谢相爷信任。相爷既然在风雨楼派有卧底之人,风雨楼在相府中也不免也会有那么几个。”
“为今之计也只能慢慢查了。” 蔡京点头道,转头望着笼中的鸟儿出了神。
顾惜朝垂眸,看手。
“你的伤如何了?”蔡京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
顾惜朝道:“劳相爷费心,惜朝的伤已渐渐恢复个十之七八,丹田之中真气能聚,但不耐久。”
蔡京道:“风雨楼的追杀令着落在你身上,你自己多加小心。襄儿这孩子也烦你很久了吧。”
顾惜朝道:“蔡小姐天真浪漫,活泼可爱。惜朝倒不觉得烦。”
蔡京叹道:“襄儿这孩子就是被我宠坏了。贤侄看在老夫的分上就让着她点。要不贤侄和襄儿一起搬回来住吧。以相府的守卫,应能护你们平安。”
顾惜朝道:“谢相爷关心,这些江湖草寇惜朝还不放在心上,惜朝知道自保的。”
蔡京正色道:“你的伤便是那日在皇宫内与戚少商交手时落下的,养了这么些日子方有起色,你切不可大意了。”
顾惜朝拱手道:“惜朝受教。”
蔡京想想又道:“也好,我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你,金兵占了燕云十六州,最近又要忙了,顾贤侄你先到兵部帮帮忙。等有适当的时机,我向皇上为你讨个一官半职的。”
顾惜朝笑道:“惜朝谢相爷美意,但昔日惜朝逼宫犯上,朝堂之事已不再想。”
蔡京却笑:“无妨,漫说当日那个不是真皇帝,就算是,皇上眼里只有花鸟古玩,隔了这些日子,哪记得清那么多其他的。”
黄昏
苦水街
久雨初晴
“包子耶,热腾腾的包子耶——”
“两文钱一个的包子,白白胖胖刚出炉的包子喂——”
不算拥挤的街道,有小贩搭着零零落落的几个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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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街只是京师中普普通通的一条街,不算热闹,也不算很不热闹。当然就算是这样的街,一年之中也会热闹上那么几天。
“驾——”马拉着车子从街的尽头而来。
很普通的车子,每天走在路上总会遇见那么百八十辆。
随风轻荡的竹帘后——
顾惜朝斜倚在车壁上,身体随着行进的车厢轻轻摇晃,斜阳从帘缝照进来,落在他微垂的双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所谓兵部事务繁忙,不过是看主战派和主和派吵架罢了,今天便是又吵了一天。
顾惜朝冷笑一声,也许等金兵过了黄河,便没有人再吵了,那时候该忙的便应该是逃命了吧。
顾惜朝突然听到一声雷响。
这雷声很怪,不是来自苍穹之上,却似来自地底。
隐隐惊雷震得前行的马车一个剧烈晃动。
顾惜朝皱眉,挑开窗帘。
晴天朗日哪来得雷。
不仅有雷还有雨。
剑—光—如—雨。
惊雷一响
如雨的剑光瓢泼而下
一瞥之间,顾惜朝破壁而出。
壁是车壁的壁,而车在剑雨下却破了,毁了,废了。
身体尚在空中,顾惜朝便已拔剑在手,迎上攻向他的一十八剑,电光火石之间,剑刃相交,青光乍现。顾惜朝身形连晃,借力退出十几步,如风中的柳絮飞花,着在道旁一处民居的屋檐上轻飘飘得落了下来。
“戚—少—商”
身形甫定,顾惜朝横剑当胸,眼眸一抬,剑眉一挑,冷冷喝道。
戚少商便在那夕阳下当街而立。
夕阳的余晖把他投在青石板上的身影拖成长长的。
知已红颜,琵琶别抱。
兄弟手足,黄泉相隔。
这么多打击历遍,他却见雨化龙,越飞越高。
残阳如血,剑寒如霜。
他的白袍,以淡银色绸布滚边的月光白粗布袍子在残照的斜阳下也晕上一层血色。
他的眼神——
一如他手中的剑。
傲且冷。
牢牢盯住对面屋脊上迎风而立的顾惜朝。
钉牢
钉死
面对这样的戚少商,面对戚少商的杀气。
顾惜朝却笑了。
带着一点傲,带着一点冷,带着一点张狂。
斜飞的眉角还有一点理所当然果然如此的得意。
“为什么要杀杨无邪?”戚少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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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怎么,戚大侠不问是不是,只问为什么了?”顾惜朝笑,珠落玉碎。
“为什么?”戚少商继续问,眼中有火。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道:“戚大侠既然已经认定是惜朝,又何必再问。”
“认定?我还能信你么?”戚少商剑眉一拧。
顾惜朝不答,轻轻一哼。
“为什么要投靠蔡京?”戚少商仍在问,他手中的剑光芒更盛。
“荣—华—富—贵这四个字够不够?难不成戚大侠还指望从惜朝口中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顾惜朝一瞥,冷冷如霜。
“顾惜朝,我说过我若不杀你老天都不答应。我屡次给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究竟要杀多少人你才知道错?”,戚少商面色一寒。
“戚少商,我也说过我顾惜朝决不会改。我屡次证明给你看,你却不愿相信。究竟你要怎么样才肯死心?”顾惜朝再笑,青衣翩扬,极寒的眉眼如浴血的罗刹。
章八 谁为黄雀
剑起——
那薄薄的云层似突然裂开
剑光喷薄而下
杀意
绵绵
戚少商并非只知蛮勇之人。
只知蛮勇之人,在这京畿之地的波诘云诡中,只怕连骨头也剩不下。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另一种可能。
但,顾惜朝,这他曾经以为他懂他信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得背叛了他。
伤心比伤身更伤重,绝望比失望更无望。
他的朋友尸骨未寒,欠他的血债堆积如山。
如何敢信,如何再信?
他身在局中,堪不破便也不再去妄加揣测。
至此,旗亭酒肆的情义早已空濛绝望,连云山寨的信任早已千疮百孔。
他只求一个了断。用江湖人的方式——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戚少商剑一起,路上的摊子就翻了,包子滚了一地。
长兵短剑被拔出来,杀过来。
风雨楼的追杀令已出
只求杀人
不择手段!
坐在马车头懒洋洋闭着眼睛的汉子也动了,这样一个潦倒落拓的汉子手中无剑,却能让人感觉到凌厉的剑气,睁开眼的瞬间这似乎睡不醒的汉子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懒了,甚至还好看了起来,他的剑气凌厉,他的黑眼睛更亮。“相爷说了,戚少商是顾惜朝的。”他的大眼睛往场内一扫,“而剩下的人是我罗睡觉的。”
说完话,罗睡觉却不出手,他仿佛又睡着了。就在那碎了一地的马车残骸中。
戚少商做了一个手势,金风细雨楼的人便也罢了手,兵器却仍在手上。
罗睡觉是蔡京的人,但他有脾气,但凡成名的剑客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脾气。他既然不出手,戚少商又何必要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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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足一点,戚少商也飞上屋檐。
青空下
他们比肩而立
你死
我活
或你活
我死
如果有天意,这是不是便是天意?
“看来,蔡京对你还是很关心啊。”平视着顾惜朝的眼,戚少商道,不无讽刺。
“这一战有我们两个还不够么?”顾惜朝剑眉一挑。
“确实很够了。”戚少商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笑意,“顾惜朝,说起来,我们还没真正好好交过手。”剑尖指地,一招仙人指路的平平起剑式,在他的手中却有说不出的潇洒。
顾惜朝敛了笑。
雁飞过长空,碧空无泪。
风起了——
顾惜朝的长发和衣裾在风中飞舞。
剑光中——
沉静如子夜的眼看不清情绪。
“还记得我们上次交手么,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
一叹之中,银光一闪,神哭小斧已经出手。
顾惜朝站在风中,手中寒刃如霜,带煞的眉眼更见明媚。看着那一团带着神鬼夜哭之声的银白色光芒,他嘴角微带薄笑。
戚少商一向都认为:真正的美人是带点杀气的。
——兵刃刀戈之气,反而增添绝色佳人之妩媚。
他是来杀人的,此刻却欣赏起敌人的美色?
其实并不奇怪,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会欣赏便是会欣赏,无分场合,无关风月,纯粹欣赏罢了。
他手中的剑却不曾慢,戚少商一剑向上撩去。
然后,那就不是剑光了:
他的剑炸出寒芒,绞上呼啸而来的神哭小斧,剑芒洁白如雪,在烈阳下仍让人不寒而栗。
字如其人,剑亦如是。
戚少商的剑路也有一种磅礴的大气,隐动风雷。但他的剑意却非常失落。
——寂寞如雪。
——孤高胜雪。
清愁如梅的情怀
戚少商的剑法非常有情怀,也非常不要命。
顾惜朝的神色也有几分凛然,戚少商的剑绞上神哭小斧的同时,他的剑也到了。 无名剑直取戚少商的胸口大穴。戚少商的剑正和神哭小斧纠缠不清,他甚至来不及撤剑。身形一偏,戚少商左手握拳朝顾惜朝的脸上便打。顾惜朝已欺近他的身,戚少商这一拳若打实了顾惜朝的面上只怕就不好看了。顾惜朝却不避,剑锋一偏,直击戚少商的左肩。
戚少商反而愣了愣,他这一招本不过是围魏救赵的虚招。谁知顾惜朝却根本不避,如此一来这一拳竟击实了。反而像顾惜朝送上去给他打一样。戚少商知道顾惜朝的剑路正如顾惜朝了解戚少商的剑招。几时顾惜朝竟也有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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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辚辚——
一辆马车自巷口驶了进来,宝马雕鞍,极尽奢华。马车尚在巷口,罗睡觉的眼睛便睁开了。由任怨亲自掌辔的车,车上坐的是谁自不难猜。
果然,车在当街停了下来,车帘开处下来一位白衣的贵介王侯。
方应看怎么也会来?
这场决斗关他什么事?
“大家继续,我只是来看看,随便看看。”甫一下车,方应看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他笑得好像他真的便只是来看戏一样。
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罗睡觉眼睛也不敢再闭上了。只有戚少商在时,他敢。方应看来时他却不敢。戚少商虽然是个土匪,但也是个君子,而方应看却不同,连自己手下都可以陷害的方应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这时候闭上了眼睛,形同把自己的性命交予敌手。罗睡觉不但不睡觉了,相反,他的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直往方应看看去。
方应看却袖住手,看屋檐上的激斗,他看的很仔细很得意,偶尔发出激赏之声。
他的神情好似便只是来看戏。
看戏?
堂堂京华何处没有戏看,他方小候何必跨了半个城,单单来看这一出?
一拳击实,顾惜朝的嘴角已见血迹,脸色苍白,眉宇间的冰霜仿佛更凌厉上几分。还带着那么一点怨,恨。
戚少商的左肩也带了彩,凄艳的血花开在他的白衣上。
抹去嘴角的血痕,顾惜朝目光一凛,手中的剑便又展开了攻势。戚少商手一翻便迎了上去。剑光交错,剑刃接实,顾惜朝便觉得一阵气血翻涌,丹田中如万蚁啃噬。微一咬牙,他手中的剑却很快更密更狠。
戚少商的一字剑法却越打越慢,越打越稳。
一如涛生云灭
一如日月山河
涛生云灭终有尽时,日月山河却亘古恒在。
不知过了几十招,顾惜朝虎口一麻,无名剑脱手而去。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青锋已向他直劈而下。
这一剑,刺了,戚少商也许会后悔。
不刺,他可能会更后悔。
霜刃已入骨——
血涌出来,弥漫了青锋的沟沟壑壑。
寒
冷
顾惜朝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在戚少商看来很奇怪的笑容。
如疏花淡月,如幽谷空回。
戚少商心一动,有一点泫然,手中的剑因之缓了一缓。
空中突然有红色的光芒闪过。方应看飞身而起,右手紧执左手,左掌中、食、无名三指并伸,左手通体血红,哧的一声,红芒如赭,破指而出,中分三路,三缕血线直取戚少商
连任怨都没想到方小候爷会突然出手。
方应看不是只是来看戏的么,他方才也不是看的似乎也很有趣么。
他没有出手的理由,出手的立场,可是他已经出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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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戚少商立刻拔剑,击上方应看的血河神指。剑拔,血飞,血箭击得剑身一震,一震之下血箭便合作一股,拐了个弯往顾惜朝而去,也许是因为强弩之末,只是在顾惜朝身上挨了一下,那道红光便消失了。消失的比来时还要突然。
戚少商还剑于鞘,立刻就走,他走得如此匆忙,甚至没有回头再看。
不回头,他是不愿,还是不敢?
顾惜朝已中剑。
他滑落在如黛青瓦上,双目紧闭,青丝委了一地,似乎已经爬不起来了。
挨了戚少商那样一剑任谁都不会好过。
方应看似乎对那落空的一指很是得意,见戚少商走,他也不再出手拦。落回原地,他负手而立,笑得开心。
戚少商一走,风雨楼的人便也撤了。
任怨很想知道方小候爷为什么突然出手,为什么突然又不出手。但纵然好奇的要命,任怨却不敢问。方应看竟然向他看了过来,任怨有点惊,受宠若惊。
“游戏太早结束就没意思了。”方小候爷竟然在解释,而且在对他解释,任怨更惊了。
相府中——
“你看清了他们确实是在交手?”
罗睡觉点头。
“下死手?”蔡京又追问了一句。
罗睡觉放下手中的杯子,笑道:“相爷怀疑罗某的眼睛?”
“方应看为什么会插手?”
“方小候说:他接到密报说戚少商会在苦水街伏杀顾惜朝,他便来了。他还说:同是为相爷卖命的人,他不忍见顾惜朝被杀,所以出手。”
这是方小候的解释,口头上的解释。
哦?几时方小候也会对别人的事如此上心,对别人的命如此关心?他的解释蔡京一句也不信,但他只哦了一声,他在想另一件事。
“依你看,如果方应看不出手顾惜朝会怎样?”蔡京又问。
“会死。”罗睡觉道,他又加了一句:“死在戚少商剑下。”
“看来顾惜朝确实是真心投靠于我。”蔡京点头道,他也有那么一点满意。
蔡京是个惜才之人,但对他来说,能为他所用的人才才值得珍惜。不能为他所用的,那便不是人才,那是祸患,他要除之而后快。
顾惜朝通过了他的考验,他很满意。
但他似乎没想到,如果方应看不阻上一阻,顾惜朝便是死了。
死人便是死人,再忠心的死人也是死人,死人又有什么用?
夜凉如水。
风清如水。
一灯如水。
眼睛都红了的蔡襄大小姐终于也回了房,斗室中便静了下来。
顾惜朝斜倚在床上,只披一件浅黄中衣,从敞开的襟口可以见到白布包裹的伤口。剑伤,当胸而过。
伤可见骨,可见这一剑的决绝。
但他总算是活下来了。
只要人不死。再深的伤口终会结疤,愈合,最后能留下的便是一弯红痕。
这是看得到的伤,而看不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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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寒冷的一剑嵌入的是顾惜朝的骨,冷的却是他的心。他的指自伤口上抚过,叹了一口气。
他杀人,他作恶,一次又一次探的便是戚少商的底线。
他想看戚少商为他伤心,为他痛苦,为他挣扎,最后却不得不一次次放了他。顾惜朝知道他在玩火,随时赌的便是他的命,但他不在乎。唯有如此,他才可以确认戚少商心中亦有他顾惜朝。他的存在可以让戚少商忘却他的红颜,他的兄弟。
一次又一次。
他要的便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如让人满头烟霞的炮打灯,使他沉醉。
但这刻骨的一剑便是戚少商的底线了。
底线,触及,如此的轻易。
飞蛾的翼剥落在灯下,暗夜的毒郁在他的眼中。
怨!
小甜水巷,杏花楼。
戚少商站在窗外。
月色如水
琴声如水
灯下有美人,美人如玉。
一曲罢,李师师抬头便见戚少商立于月下。独立的身影,更见孤傲,她的唇边飞上一抹笑。一曲湘江水云自她的指下流出,却有几分暖意。
人人都道,这风雨楼的楼主是她的入幕之宾。惟有他们二人知他们之间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
戚少商每每以上乘的轻功在这京华的春夜里,踏月而来,所做的不过是听她弹一支曲喝她做的一碗羹汤。又或者为她画眉,直画的眉如远山;看她浇花,直浇得人比花姣。
戚少商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温香在手,软玉在怀时,他也曾想要过,每次却是李师师拒了他,婉拒。
李师师是个青楼女子,有情无情均可暂交颈的青楼女子。她可以给昏君豪绅,文人墨客的,单单于戚少商这边,她却拒了。
她拒,戚少商也便不再强求,以他戚少商,愿意共他一席一枕的女子太多太多,他要的原也不过是在暗夜中那一点昏黄的温暖。就如今夜,他来,却不进屋。
戚少商甚至就在苔滑露重的青瓦上躺了下来。
月明中天,清辉如霜。
戚少商连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日间的那一战,那一剑,那一笑。那一笑是苍白的,比他的剑光还要白,还要冷,白的他握剑的手也开始冷。
那一剑的结果他没有去看。
剑已刺出,看与不看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顾惜朝死了,他会很难过。
如果没死呢,他是不是该回去补上一剑?
春风过尽便是清明。多日未见的太阳也难得露了露面。
“你终于醒了。”看着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顾惜朝将最后一枚金针也收到手中。
“我还没死么?”杨无邪似乎对自己还活着也有点意外。
顾惜朝将金针放进袋中,在椅子上坐下,冷道:“你很想死么?想死早说,省得浪费我的针。”
杨无邪笑了一笑,“你今天的火气很大啊。”
顾惜朝又是一声冷笑道:“今天?你和我很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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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何等样的人,看顾惜朝的神色便不难猜出,只怕又是自家楼主得罪了他。
“谁得罪了你?戚少商么?”,昏睡多日,杨无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了,坐起了一点,斜倚在床上。
顾惜朝冷冷一钩嘴角道:“岂敢,凭顾某这点能耐,还不敢劳戚大侠来得罪。”
杨无邪无奈得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这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了?”
“这是神候府的一处偏院,你昏迷有七八天了吧,醒了就快回去吧,要不风雨楼的地盘要给人拆光了。”
“我不是已将印信的下落告诉你了么?”杨无邪问。
“没错” 顾惜朝点点头道,那直指逆水寒的剑字已早由杨无邪明明白白得写在他掌中。
“你没告诉戚少商?” 杨无邪奇道。
顾惜朝笑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就喜欢看他倒霉的样子。”
这个顾惜朝,杨无邪摇摇头,只怕自家楼主的日子不好过了,他暗自笑了一笑,心下竟也有几分期待。
“还有,别告诉你家楼主是我救的你。”站起身,顾惜朝交待道。
“你一边怨他误会你,一边又让他误会你?”杨无邪不解。
顾惜朝冷冷哼了一声道,“我高兴。”
多日未见的阳光也照在了绿瓦红墙上。春方至,上苑中花也开得有一茬没一茬的。
徽宗赵佶立在晨光中,他听刘妃弹了一段琴,本应如流水一般的宫商角徽羽之音却像在他心上磨,他摆了摆手,皱了眉,道:“你的琴技退步了。”
刘妃便白了脸,抱琴告退。
今晨起来赵佶就有些心神不宁,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立在北国朔风中,看一雁南去,他的眼中竟有羡有怨。一梦及此,他便醒了,辗转难眠,捱到天明。
刘妃退下,赵佶便打谱,直打得他心绪更乱。便弃了谱,去填词,又填了半阙词,心头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把那半阙词揉了,就着那笔在浓墨中沾饱,落在纸上,挥作:天朝二字。写罢,凝神一看,这墨迹淋漓的二字竟隐隐有风雷之气,赵佶也有几分得意。徽宗素喜工笔,所写之瘦金体也讲求工整清丽,此番所写二字却大异往日。写罢,赵佶将笔一掷,心中烦恶已去大半。命人将此幅字裱了,悬于堂上。
章九 多情红颜
天朝?蔡京看到这两个字就想笑,什么时候这昏君也能有如此雄心,于如今风雨飘摇的宋室天下,天朝二字不过是闲来聊发一梦罢了。
他的面上却是十分诚惶诚恐之色,怔立半晌,他展开手中的字卷,便撕了下去。
“爱卿手中何物,呈上来给朕看看。”赵佶此刻的心情好了很多。
“臣不呈。”蔡京的神情有几分赌气。
“哦?”赵佶却是一愣,做皇帝这么多年,倒还是第一次有臣子对他说不。
蔡京跪伏于地,道:“臣也写了幅字,原以为也可算上不凡,正特想带进宫来请皇上过目,可谁知和皇上这幅一比,却成了俗不可耐的俗物,臣不敢污了圣上的眼。”
赵佶哈哈笑起来,道:“拿来,拿来,看看无妨。”
蔡京不情不愿得将手中的书卷摊在案几上。
“爱卿的字也算不错,何必过谦。”看罢,赵佶道。
蔡京道:“臣原也是这么认为,但和皇上这幅一比,臣方知班门弄斧这四个字。”
“哦?爱卿倒说说朕这幅字的妙处。”赵佶也来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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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禀道:“皇上这幅字不像是人写的。”
原本打算好好听几句奉承之话的赵佶怔了一怔,皱眉道:“爱卿是在夸朕这幅字么?”
蔡京又走进了一点,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幅字,他的神情更加惶恐,再拜道:“此天朝二字有风雷之色,天庭之威,二字一出管教天恩泽被,四海归心。像臣等凡夫俗子看了都觉得心头震动,不敢多看。这二字不像是人写的,简直是神迹啊。”
赵佶心知他有意奉承,但这几句话委实得他欢心,啐道:“好你个蔡京,睁眼说瞎话金辽二贼屡屡犯边,何来天下归心之说?”
蔡京见他嘴上说得严厉,眉眼处已是一片喜色,便禀道:“若要天下归心也不是不能日前我朝与金兵结盟同讨辽贼,如今金兵已下燕云十六州,金人约我朝派人前往详商,收复中原失地指日可待。皇上今日不朝,臣特来禀之。”
赵佶喜道:“如此倒是好消息,依爱卿看派谁走这一趟为宜?”
“臣向皇上保举一人,此人擅机变,多智谋,武功亦是不凡,想必不辱使命。只不过——”蔡京偷眼看赵佶道。
“哦?有如此人才,爱卿有何犹虑,但讲无妨。”
“此人出身低微,而且是蔡某的门人,只怕,惹人议论。但,他的才华委实——”蔡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赵佶摆手道:“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举贤不避亲。若真能为朕分忧,朕爱惜还来不及。”
蔡京禀道:“此人名顾惜朝,原是宣德元年的探花,因出身不佳被革去了功名,他虽曾入傅宗书门下,但所作所为与傅宗书全然不同,他曾为皇上灭了烧杀扰民的连云寨,更为皇上——”
“且慢,”赵佶打断他道:“这人的名字我好像曾经听过。”
蔡京道:“这正是臣要禀告皇上的,那顾惜朝在傅氏党羽一族时曾有过逼宫之事。”
赵佶一怔之下,依稀想起似乎确有此事,道:“是否是诸葛先生让朕避开的那次?”
蔡京道:“正是。”
赵佶怒道:“好你蔡京,这样的人你也敢荐于我。”
蔡京却不忙,道:“皇上息怒,这其中却另有隐情,容微臣一一禀来。”
赵佶道:“快讲。若有半句不实当心朕治你的罪。”
“臣不敢,皇上请想,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以皇上的龙颜,如果是随便什么闲杂人等用一点易容之术就可以以假乱真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蔡京跪下道:“会出此等主意的人,其居心,其居心——皇上恕罪,臣不敢讲。”
赵佶面上变了颜色,道:“好个诸葛小花,朕当日只道他忠心护主,若非爱卿提点,朕几乎被他蒙了过去。”听了蔡京的话,赵佶心下也是一寒,赵佶虽是昏君,可是并非傻子,只是他的聪明从未用在治国的正道上。蔡京一点及,他便想到如果仅凭易容之术就可以再造一个以假乱真的徽宗的话,那觊觎他帝位的人难免不会起取而代之之心。这个诸葛小花,会出这样的主意,那他有没有这样的心?更何况诸葛小花如此迅速就找到替身之人只怕准备得不是一天两天的。
偷眼看徽宗的面色,蔡京心下暗喜,好你个诸葛小花,这次看你死不死。他再禀道:“臣对皇上的忠心可昭日月。想那顾惜朝当年金榜提名之时,如何没有瞻仰过龙颜?那顾惜朝当日已经看出有诈,他将计就计,便是为了给皇上除害。”
“哦,怎么说?”赵佶问道。
“皇上,臣还跪着。”蔡京指指自己的膝。
赵佶笑骂道:“就你名堂多,谁叫你跪了,起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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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谢过,起身道:“皇上容禀,那一日与顾惜朝对战之人江湖上有个称号——”
“什么称号?”
“臣不敢说。”
赵佶见他欲言又止,怒道:“蔡京你再敢给我说一半留一半试试,看我治不治你的罪?”
“那对战之人名唤戚少商,江湖人称九现神——龙。”这次蔡京说得很快。
“龙?”
“正是,皇上请想,龙乃天子之号,一个江湖匪类竟也敢以龙自称,岂不是大大的不敬,这样的人难免没有犯上作乱之心。而这样的人和神候府的关系却是极好,这只怕,这其中——”
赵佶面色更寒,思索片刻却道:“虽是如此,江湖中人不受教化也是有的,只是诸葛小花与之过从甚密,这其中确实值得怀疑。如此看来那顾什么顾吸潮的倒还是有一番忠心。”
蔡京忙行礼道:“皇上果然英明。”
“朕就复他探花出身,加封三品顶戴,克日使金。”
蔡京朗声道:“谢皇上。”
夜色掩映下的依兰阁,月已西斜,清风满楼。
淡妆的柳依依对着面前的残局怔怔出神,棋盘上黑子已过了河,白棋虽失大半江山,却仍与黑子绞作一处,胜负之算,犹未可期。
轻垂的珠帘外有白色的人影一闪,“方某见过刘贵妃”斯文有礼的声音带着不温不火的距离。
柳依依持棋的指尖轻轻一颤,轻声道:“方小候爷请进来叙话。”
白衣的王侯公子掀帘而入,在她的身畔坐下,道:“依依荣升贵妃,方某还未向依依道贺呢。”
“方小候爷,你以为我柳依依倚楼卖笑,委身昏君,为的是谁?”柳依依瞪着他,贝齿嵌入下唇,留下一弯浅痕。
方应看的手指在杯沿缓缓滑过,一点微凉的水珠凝在他的指尖,他伸指轻轻弹了弹,悠悠道:“有些事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柳依依紧咬着唇,长长的睫毛如蝶的翼,轻轻翕动着,月于她的眼睑处投下暗暗的影她的眼波藏于暗影下,隐隐得疼。
方应看露出白色的牙齿笑了一笑,道:“你柳依依不是一个深情的人,我方应看同样也不是。这些话并不合适你大金国女杀手飞红袖柳依依柳小姐。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话虽是如此,方某虽然也很是喜欢美人,但对自己这条命却更是爱惜的紧。”
柳依依凝视了他良久,轻轻叹息了一声,淡去眼底处那抹哀怨,然后露出一点微笑,道:“看来,要你方小候爷上当确非易事啊。”
方应看哈哈一笑,他凝眸去看桌上的残局,赞道:“妙局,妙局,依依倒是有心了。”
柳依依嫣然一笑,道:“依方小候爷看来,此局何解?”
方应看淡淡道:“此局无解。”
“哦?此话怎讲?”柳依依来了兴致。
方应看反问道:“凡天下之局均为两军之争,照依依看来我应取哪一边?”
柳依依眼中闪过一丝顽皮,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宋室积弱,江山风雨飘摇。而北朝势力正强,同时金主与方小候爷有旧,对方小候爷也甚为赏识,必不会亏待于方小候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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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方应看带了一点笑道:“依依真不知我?”
柳依依也笑,她缓缓道:“依依知道方小候绝不是甘做儿皇帝之人。”
方应看目中带上一分激赏,道:“不是不甘,是不能,自古但凡身为儿皇帝者,哪个有好下场。做南国的皇帝看似风光,但实是众矢之的,凶险异常。夕之曹孟德善不愿居炉火之上,试问我方应看又如何会做这种惹火烧身的事?”
柳依依问道:“古之棋局均为两军交锋,方有胜负和之说。若非两军之争,局势便非一方棋局所能道破的,方小候爷说的无解可是这个意思?”
方应看但笑不答,他沽起一枚棋子,那枚棋子在他微动的指尖由黑转白,却仍与那白子截然不同,他将那枚棋子落入黑棋的巨龙中,与东南一隅的白子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柳依依微微一笑道:“方候爷告诉依依这么些许多,难道是把依依当知己,又或者”,她眼波微转,“还是想杀了依依灭口?”
她笑得天真,灯下,方应看的眉跳了一跳,扶在棋盘上的手却纹丝不动。
片刻,方应看拢了手,笑道:“以依依的聪明不妨猜猜方某到底想要干什么?”
柳依依一叹道:“你本该哄哄我,对一个女人来说,为自己心爱的男人不仅什么事都是可以做得出来的,而且做什么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方应看目中带上一丝玩味,他偏了头去看柳依依,道:“哦,依依要方某哄你?”
柳依依语中带上一点怨,道:“好一个方小候,你果然连哄哄我都不肯为。”
方应看却笑道:“如果方某敢对依依心存欺哄,只怕依依早就用你的飞红刀招待方某了,方某焉能还如此逍遥得坐在此处?更何况,方某敬重柳姑娘,希望柳姑娘能襄助于方某,又怎会如世俗儿女般两相欺哄。”
柳依依敛了笑道:“方小候爷不要忘了,依依可是金人,又怎会背叛金主?”
方应看点头道:“这个方某知道,方某不但知道柳姑娘是金人,更知道柳姑娘是——”,他顿了一顿,一字字道:“渤,海,故,人。”
柳依依的脸色微微一变,一叹:“方小候爷的消息网果然厉害。”
方应看又笑,道:“方某不但知道有柳郡主,还知道有世子。”
“你在要挟我么?”柳依依柳眉一扫,俏脸微寒。
“岂敢,岂敢,”方应看轩眉微耸,从容道:“方某是在收买柳姑娘。”
柳依依脸色微霁,道:“方小候爷收买人的方式倒很别致。”
方应看微眯了眼,笑得像某只长毛有耳的动物,道:“别不别致倒在其次,关键是柳郡主受不受方某的收买。”
柳依依叹道:“天底下像方小候爷这样没一点好处的收买倒是少见。”
方应看凉凉一笑:“有没好处就看柳姑娘怎么想了。金主当日对渤海郡一族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何止是没什么好处,当日渤海郡一族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便是拜当今金主所赐。虽然之后金主收回成命,但渤海一郡却已无可挽回。柳依依沉吟片刻道:“宋主派顾惜朝出使金国,方小候爷对此怎么看?”
方应看明白柳依依如此说便是表示她已经愿意和他合作了。他笑道:“方某已经禀了圣上,刘赫的案子另有蹊跷,很有可能不是顾惜朝所为。”
柳依依失笑:“方小候爷真会说笑,那刘赫之死不正是你和顾惜朝定的计么?”
方应看看向柳依依道:“而且刘赫当日还是依依他这个干妹引到此间的。”
柳依依道:“看来方小候爷真打算让顾惜朝走这一趟。顾惜朝上次当断不断误了事,否则,京城的武林势力早就不是今天的格局了。方小候爷认为他此次又能有多少作为?”
方应看正色道:“依依莫小瞧了顾惜朝,此人虽立场不明,但以他之能,有他在便始终是个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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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这个变数无法控制了?”柳依依笑问。
方应看抬头道:“不妨,他虽是变数,但,这个变数中尚另有变数。”
他轻笑着,眼中却有光芒隐动。
柳依依明白方应看这一步棋已是再无可回头。
人人都想做下棋的人,有谁愿做盘上的子,只是聚云聚雨几番风雷,到头来终是世事难料。
柳依依凝视着他飞扬的眉,不语了。方应看有野心,在她面前,他也从不掩饰他的野心。此刻的方应看不再是彬彬有礼的斯文公子,此刻他是觊觎天下的枭雄,柳依依懂他的野心,她是个会欣赏男人野心的女子。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总是有着致命的诱惑力的。无可否认,一开始的她便是为方应看如此这般的野心所吸引,但对如今她来说,更重要的是——
他是方应看。
柳依依送方应看出门,看着白衣的身影下了楼,她便掩了门,拿了梳子怔坐在凌花镜前,镜中花容娇美如旧,容颜未改,柳眉处却笼着淡淡的轻愁。
青丝如水,这样的青丝他也曾挽过。
犹记当时当日
郎情妾意的温柔,枕上席间的火热。
指尖在红锦锻被上滑过。
鸳鸯织就欲双飞。
她却从未想过做他的新娘——
风微过,烛火跳动一下,渐渐暗了。
一片月影中,她恍惚中又忆起了儿时的情景,金国的月色也如今夜般温柔,她和阿弟坐在桌畔听阿娘的故事,那样的故事里每一对相爱的人都是很甜蜜的。那种如春阳般温暖幸福的感觉,她至今仍记得。当时她还年幼,她便天天盼着长大, 长成如阿娘般美丽。
如今,她等来了这样的美丽,别人的故事却仍旧是别人的故事。
十年一梦,恍如隔世。
“啊,为什么这么暗?”,笑容甜美的一名女子推门进来,她拿起烛台畔的银签轻轻拨动了烛芯,烛光跳动了一下,便亮堂起来,突如起来的光明让沉浸在往事里的柳依依猛得一惊。手中的梳子啪得一声滑落到了地上,她微敛了眉,缓缓抬头:“兰甜?”
来的正是田兰甜。
田兰甜拾起地上的梳子,拢起柳依依的青丝,替她一下一下得梳了起来。“小姐你告诉方小候爷你有喜了么?”
柳依依淡淡道:“御医房日间来探诊过,晚间赵佶便下旨封我为贵妃,而米公公又是他的人,他怎会不知?既然他装着全不知情,我又何必要说。”
“可是,”田兰甜手中的梳子顿了一顿,“他不知道那孩子是,是他——”
“你当他便真的不知?” 柳依依幽幽一叹道,“他又如何会在意。”
“小姐我替你不值呢。”田兰甜有点愤然。
“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柳依依垂手轻抚上她的小腹,温热的脉动中,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在孕育,她露出一点满足的微笑,“这样也好,我不想这个孩子也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章十
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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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下了楼,早有一辆等候已久的车子驶了过来,他便上了车。
方应看是个知道享受的人,他的车子相当得舒服。
香车宝马 轻裘软枕
千年好的月华照着古城的青石长街。
月寒如霜
霜冷千年
任怨握着鞭,辚辚的马车便在这青石长街上不紧不忙得跑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的响。
一弯青色围墙的府邸,几座不起眼的青色砖楼在夜色中闲然卧着,不张扬却隐隐有气吞天下之势。
——名动天下的神候府。
“停一下”,车内,方应看突然说了一声。
前行的马车便缓了下来。
夜已深。
霜冷的长街上寂无人声。
暗云如海潮般翻卷着掩过中天的月,明月却稳如大海中的礁石,涛生云灭间,却仍有那样皎洁的月华透了出来。
方应看也不再说话,他就这么坐在车内,出神看着,一任月的影在他脸上明灭。
夜空下,小楼的方向,灯火已熄。
就在任怨以为方小候爷已经石化的时候。
方应看却突然动了,他漂亮的手抬起,摇摇微指,低垂的车帘便在指力的带动下无风自开,如灌了气的帆。
他端坐车中,脸上露出方应看招牌式的微笑,然后对着街角的暗处道:“你还是来了” 。
街角处传来一声轻笑,说不出的冷意。
“方小候爷不是一直在等我来找你么?”
青色的袍袖翻飞,微扬的眉眼带着笑意,冷冽的杀气却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那月下缓缓走来的人竟是
——顾惜朝
方应看笑容不改:“顾兄的伤恢复得不错啊。”
顾惜朝微一挑眉应道:“顾某似乎应该先感谢一下方兄的救命之恩啊。”
方应看微一摆手,道:“好说,好说,救顾兄是方某为所当为。”
“好一个为所当为,”顾惜朝冷冷一哼道:“所以顾某特地过来向方小候爷聊致感激之情,并且听听方小候爷示下。”
方应看笑道:“岂敢岂敢,方某不过是举手——之劳,何来示下之说。”
他说至举手二字时眼中光芒微动,顾惜朝亦同时发出一声冷笑。
原来当日,从戚少商剑下救下顾惜朝时,方应看在他身上便已留下了那一带着山字经的血河神指。
山字经,画龙画虎,端看画者意。
顾惜朝不知道方应看想画的是什么。
其实这也不奇怪
因为此刻方应看也不知道自己想画的是什么。
顾惜朝不喜欢受人威胁,他的性子一向剑走偏锋,必要时不惜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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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也不喜欢威胁人,他更喜欢的是收买,他一向觉得人皆有欲,收买远比威胁要好用得多。
顾惜朝亦有欲,但像顾惜朝这样的人,他的欲能否成为收买他的筹码,方应看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因此他选择了威胁。
方应看很明白他的威胁似乎也用错了地方。
但他不在意,他甚至享受这种威胁人的感觉。
此刻——
两人笑得心知肚明,各怀鬼胎。
方应看便似全不知自己举的那一手已是将顾惜朝的命握在他手里。
顾惜朝亦似全不知方应看在他身上举的那一手原是能要他命的。
方应看接道:“方某只是和顾兄有事相商。”
他看了眼车前的任怨道:“便在此处?”
方应看道:“不妨,小任是自己人。”
顾惜朝讽道:“方小候爷对手下的人倒是信任的很啊。”
方应看却笑,他难得的起了一点玩笑之心,道:“比之戚楼主对顾兄的信任如何?”
方应看说的轻松,顾惜朝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快,甚至他都不曾明白这样的不快从何而来,便已是冷声道“如果方小候爷能用的心腹便只是像这样的人,那么中原逐鹿之说还是不必再提了吧。”他的话中带上一点锋芒,“这一点你比不上戚少商,甚至比蔡京都有不如。”
任怨的脸色已变,投向顾惜朝的眼中更是怨毒。
方应看却不怒不恼,他眼光微转落在顾惜朝脸上,满是凝重,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凛道:“方某谢过顾兄。”
顾惜朝冷讽的眼中也带上一丝敬重,叹道:“方小候爷果非常人,惜朝佩服。”
方应看坦言道:“方某虽感谢顾兄,却只怕日后更容不得顾兄了。”
顾惜朝微扬首望天,凉凉一笑道:“日后的事谁又计较得了那么许多,何况惜朝这条命只怕天也不愿收。”
方应看笑道:“但方某现在还有求于顾兄。”
“哦?顾某何德何能,方兄真是太客气了。”顾惜朝淡淡得道。
方应看却很有礼貌得回道:“此去金国,路遥多风雨,顾兄一路珍重,方某只希望顾兄能帮方某做到搅局二字。”
“如此简单?”
“便是如此。”
顾惜朝失笑:“天底下,顾某最喜的便是搅局,若只是为此,方兄何必在顾某身上下那带着山字经一指禁制?”
方应看目中也带上一点笑:“能在顾兄身上留下那一指的机会毕竟不多,方某只是不想浪费了。”
顾惜朝嘴角微钩,冷冷撇了他一眼。
名利圈
某一处酒楼
京城中有很多这样的酒楼
热闹,带一点肮脏
像拥挤的鱼市场
这样的地方也是天底下最多八卦消息的汇集地
无数的消息便像鱼一样从这样的地方游向不知名的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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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真或假
或纯粹八卦或别有用心
今天从这样的地方也有消息流出
“你知道么,皇上派使者去和金人议和,带去的礼物竟是黄河以北各郡的地形图。”
“皇上要割让这些地方?”
“这怎么可能,割让了这些地方,等于把汴京直接曝露在金人眼皮底下了。那是京城啊,他疯了不成?”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皇上早就有意迁都到南边去,顺便就把这边给送出去了。”
“他奶奶的,这小子就不顾咱们的死活了。”
……
这是谣言
只是民心向背非一日之事,连年的生辰纲花石纲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侍候完官家又要给金人辽人纳供,再加之几次黄河改道,天灾人祸,老百姓们早就憋着一肚子鸟气。
民怨正如锅里已经开始冒热气的水
谣言却像往本来已经有相当温度的灶里加了一把柴
——水开了
公元 1123年的春天,金兵的铁蹄已下了燕京,辽天祚帝弃都而逃。宋军在联金攻辽的这一战中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外强中干。金军势如破竹,而宋朝的北征军屡为北辽所败,不能应夹攻之约,直到金军入燕,还不见宋朝一兵一卒到达。可以说大宋的脸都被这些人给丢光了。
有肥羊若此,金人自是磨刀霍霍。
宋徽宗此时却派使议和,一时间汴京流言四起,一夕之内广袤的黄河流域以北便有数股义军揭竿而起,无一例外打得俱是诛奸臣,清君侧的旗号。
历史惊人的相似,诛奸臣,清君侧,只怕到头来往往是连君一起诛,一起清。
天青淡,云如钩。
神候府 小楼
斜阳正好
诸葛小花上了小楼,他会上到此间一般来说都是
——有事。
议事
无情道:“世叔也听说了名利圈的流言。”
诸葛小花道:“流言有时也是看不见的利器,伤人于无形。”
无情道:“流言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流言之后的居心。”
诸葛小花道:“这样的流言对皇上不利,对金人也没什么好处。”
无情冷笑道:“是他。”
诸葛小花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黄河以北的义军一夜之间起得如此之快,确实不同寻常。”
无情道:“方小候爷这步棋倒是妙,此刻就算方大侠入京,他也可以推说援助义军本是侠义之举。”
他在赞着,冷峭的语气更像在讽。
诸葛小花道:“掌握了这些义军,他进可以讨昏君奸臣,退可以抗击金兵,一旦时机成熟再来个陈桥兵变亦无不可。”
无情却冷道:“这样的昏君确实该讨。”
诸葛小花叹道:“崖余你的性子还是如此偏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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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冷冷一笑,他的眼因这一抹冷笑,更如刀锋般冷锐。
“我已经让游夏和略商赶去太原府,有他们前去,应该可以缓一缓当地的义军,若能将他们导入正轨那便多了一支抗金的力量,是最好不过了。”诸葛小花望着窗外漫卷的浮云微叹道,“相较这些地方的明刀真枪,这京城的战却要难打得多。今日皇上又下旨让我继续思过。”
无情突然说了一句:“归云山的桃花要开了吧。”
他似乎说得没头没脑,诸葛小花却很快接道:“忘尘老友的新茶也该采了。”
翌日一早,诸葛神候的车骑便出了汴京,一路向南,自贬归云山,赏桃花兼带思过。
辰时,无情入了宫禀明徽宗,诸葛小花上归云山思过去了。
臣受皇恩多年,一向对皇上心存感激,决不敢有丝毫不忠不敬之心。想是这些年年老体弱,有思虑不周全的地方,惹了皇上不高兴。蒙皇上厚爱,不曾责罚,诸葛当静心思过。臣以此表诚惶诚恐拜别圣上,期待来日能重仰天恩,为皇上效力。
这是无情向徽宗转呈的诸葛小花的话。
这样的话写在一纸奏疏上。
至于诸葛小花写的时候是不是这么想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便不得而知了。
徽宗都有些过意不去了,他对无情道,请成爱卿转告诸葛先生无须太过自责了,朕素知神候的一片忠心,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日后还需各位卿家不计前嫌,为朕分忧。
最失望的是蔡京。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箩筐暗青子,要让神候府彻彻底底得完蛋。
诸葛小花这一走,他的攻势便像一记拳头打在棉花上,连个响声都没有。
一径红色的宫墙,层层金璧重檐,飞起一片富丽奢华的宫殿。雕梁画柱的水榭,曲折的回廊,带着几分微凉的水色。袅袅丝竹之音隔水而来,夜宴已近尾声,曲将终,人未散。
方应看微眯着眼看着水榭畔的那抹身影,影清如烟,如水。他的笑容绝对可以用不怀好意来形容,无情剑眉微挑,不避不躲,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觉察到他的目光,方应看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对着那白衣的人影遥一举杯。
徽宗今晚的心情很好。
最近他难得的有心情如此好的时候。
但有人偏偏要和他的好心情作对。
场中的舞已经尽了,红衣的舞娘走上前向徽宗作揖致礼,含羞带怯,如一朵带露的春花。
徽宗看得满意,自然笑得开心。
他叫人打赏。
那女子水袖微垂,愈趋愈前。
“在此处便可以了。”在旁的侍卫阻止了她。
红衣女子猛一抬头,眼中的光芒如火般燃烧,她皓腕微动间,劈面的一掌便将那名侍卫拍飞了。
徽宗吃了一惊,话便停在了半途。再看那名女子时,却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把刀。
汪汪如水的寒刃泛着诡异的光。
有刺客!
宫廷夜宴,天子跟前,赴宴的众人皆是无兵器在手,他们的兵器在进宫门时便已解下了。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无情便是这个例外。徽宗特许四大名捕在御前携带兵器,当然这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
无情的暗器便直袭刺客的背心。
刺客的轻功不俗,她若要躲,应是能躲。但她一躲,手中的飞刀必然就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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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躲,她是来杀赵佶的,拼了命也要杀!
无情的暗器正中她的后背。
几乎同时,那女子手中的飞刀已脱手而出,三柄飞刀排成品字形,向中间的徽宗直射而去。飞刀甫一出手,那女子便飞身而起,一掌欲向徽宗当头劈落。
无情正待再发暗器击落那几把飞刀,却见方应看和顾惜朝突然同时动了。
徽宗的两侧
方应看在左,顾惜朝在右。
他们已经出手
——联手
只是他们联手
是要杀刺客?
还是要杀徽宗?
连无情都不能确定。
人生充满惊奇,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瞬之间,一青一白的两个人影已经动了。
两人同时掠起,方应看的血河神指削偏了向徽宗激射而来的飞刀,顾惜朝微一伸手便抄住了其中一把下坠飞刀的刀柄,指风微动间,寒光一闪,飞刀便已迫上了刺客的胸口,直没了柄。
一把飞刀夺得一声钉在徽宗身前的案几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徽宗吓得脸上一下子惨白起来。
那女子身在半空中,招势已用老,避无可避。红光乍现,一闪之间,血河神指便已招呼到了她的身上,血箭从她迸裂的身体里喷射了出来,溅洒于地,开出朵朵血色红梅。
女子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飘落了下来。
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时机一失,机会便不再是她的了。
杀手如果杀不了人的时候,杀的只能是自己。
伤重如她,她现在能做的便是等死,她也正在死去。
——只是她不甘心。
强提一口真气,回头看向无情,那女子问:“你便是四大名捕之一?”
无情道:“我是无情。”
“很好,”那女子的眼中可以喷出火来,往无情身上唾了一口,接道:“好一条昏君的走狗!”
她的伤很重,这带血的一口唾沫用尽了她最后的气力,血溅上了无情白衣的袖。无情叹息了一声,看向她的那双眼平静如水,竟是一点情绪也无。
没有怒火,也没有怜悯。
淡,冷。
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地上的血色因几桶水的冲洗渐渐淡了。
已是曲终人散的时候。
“夜已深,不如让在下送成兄回去吧。”方应看的手扶上无情轮椅的椅背,笑得殷勤。
无情淡淡得道:“多谢,不必!”
徽宗因突如其来的惊吓扰乱的心境也渐渐平复了,他的兴致又高了一点。
夜凉如水,灯青如水,如此温柔。在他眼中,这世间便又是一个太平盛事。
寞寞宫灯畔那如画般的两个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徽宗当皇帝虽不怎样,欣赏美人的眼光却从来没有错过。
他问道:“方爱卿,成爱卿因何事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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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禀道:“禀皇上,夜已深,成兄身体欠安,微臣和成兄相交一场,感情深厚,微臣想送成兄回府。”他一笑接道,“但成兄似乎太客气了。”
客气?无情看向方应看笑得张狂的那张脸,对那张脸皮的厚度,心下倒也有几分佩服
徽宗嘉许得点点头,道:“难得方爱卿有这片心,成爱卿就不必推辞了。”
是了,这才是他爱看的臣子和臣子间和睦相处的太平盛景。
所谓刺客不过是一段无聊的插曲罢了。
“无情好友我们可以走了。”方应看的手扶上无情轮椅的椅背,柔声道。
“好友?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无情冷声道。
方应看嘿嘿一笑。
一 长夜醉
一路出了宫门,过了苦痛巷,蓝衫正街,弯过鱼市子胡同,神候府便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千年的古城
月光如流水一般照着青砖的古道
两个身着白衣的人
一站一坐
无情是能将白衣穿出出尘气质的人
方应看却能将那皎皎的白也染上黑暗的气息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月夜无雪
春城的夜却有柳絮翩飞如雪
推轮椅就有这点好处,无情的每一分僵硬每一分抗拒每一分不甘都逃不过方应看手上的感觉。他坏心眼得欣赏着他的不甘,他甚至偶尔改变一下前行的速度换来无情的一眼冷瞪。虽然那双清冷的眸子还是那样淡定,但扶手处的微微颤动已经将无情的感觉明明白白得传给了他。
方应看很是得意。
如此嚣张的得意,让无情忍无可忍。
一枚离魂镖自他的袖中滑落,在他的指尖徘徊,引而不发。
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方应看痞痞一笑道:“皇上若是知道了方某因送成兄回府,却不慎撞上了成兄的暗器,身受重伤,不知道会怎么想的。”
“那么只有请方小候爷慎之又慎了。如果方小候爷偏偏要如此热衷于此种不慎,那么在下的不慎失手,也在情理之中。”
无情剑眉微挑,眼寒如月。
——冷月
月色温柔,惹人犯罪。
方应看的手心有一点发热,他微伏下身。
觉察到可以名之为危险的气息,无情的脸色微白,狠狠得瞪上方应看。
“为什么就会有白发了?”方应看的手轻掠起无情鬓边的发,挑起一根银丝,他的声音有几分不同于往日的喑哑低沉。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认真到晦暗忧伤的眼神,让无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的恍惚转瞬便被因失控而起的愤怒所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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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甚至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他冷,他傲
冷傲便是他的外壳。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外壳,这样的外壳要剥去,必然是连着皮,带着血,痛不可当。
他拒绝!
扶在轮椅上的那只手的指尖已隐隐发白,无情挺直的背却愈加傲然。
对这样的无情,方应看也有几分不忍。
他的手停在距离无情苍白清冷的脸犹有半寸的位置,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却带着令人惊心的艳,水色的唇倔强得抿着。
看着那唇,方应看忆起曾经轻轻触碰过的感觉。
那种滋味比雪略清,比梅略淡。
让人念念难忘。
天下的路真要走起来都是很短的。
“已经到了。”无情无情的提醒打断了方应看的绮思。
看了看神候府的大门,方应看微叹了口气,他眼中的光芒暗了暗,转身离去。
他边走边吟。
他吟的是诗。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他的声音自长街的尽头传来,震起轻盈的柳絮。
夜色中——
风起,
絮落。
眼中飘过纷飞的柳絮,些微异样的感觉漫过无情的心头,那种感觉过于陌生,被主人选择忽视了,他的嘴边露出一抹冷笑,目光微寒,朝着洞开神候府大门,转动轮椅,滑了进去。
金风细雨楼的风雨楼
戚少商今天又一次坐立难安。
暮色中的风雨楼
戚少商坐在太师椅上。
但凡一个议事厅里都会有这么几张椅子,越是有威仪的地方这样的椅子越奢华,越是有威仪的地方这样的椅子也越少。
天下最有威仪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大殿,这样的椅子甚至更是少到独一无二。
这样的椅子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坐的,惟其稀少方显出它的珍贵,惟其珍贵才有更多人想去坐上一坐。
甚至不惜丢掉性命,自己的或者别人的,只为那想飞之心,俯视的风光。
其实,这样的椅子坐起来不见得有多么舒服,甚至不如拿把蒲扇端把小方凳坐在瓜架下来得舒服,然而要明白这个道理只有等坐上了这样的椅子之后。
此刻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戚少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曾经的楼主苏梦枕当然也很明白的
只是人一旦坐上了这样的椅子,再想换把椅子坐坐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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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坐得不安稳,光想想有多少人想把他从这张椅子上推下去,就不可能安稳。戚少商并不是舍不得这样的位置,只不过功成身退和由别人推下去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戚少商想起那曾经坐在这张椅上的人。
红袖温柔,梦枕乾坤的苏梦枕。
绯红的暮色映在戚少商白色的袖襟上,一如的红袖刀扬起时的光。那样温柔的光没有灼痛他的眼,却使他的心泛起一丝微凉,他微偏了眼去看窗外的景致,坐在这把椅子上当然可以看见风雨楼最好的风景,从半敞开着的窗口看下去,那棵伤树就在眼皮底下,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棵树却还在那里,栉雨沐风。在白愁飞手上,这棵伤树曾经被伐过,只不过几经风雨人事全非,不知何时,这棵伤树却于断处再萌新枝。
夕阳无语,倦树无心,天边浮云漫卷。
戚少商和苏梦枕不熟,不只不熟,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苏梦枕于他一如传说中的人物戚少商一向对江湖传说中的人物并不感冒,尤其当他少年成名,也成为江湖无聊的传说后更是如此。而此刻戚少商看着夕阳,遥想着那病到如鬼火般仍让人觉得凌厉的苏梦枕,却心生好男儿理当如是,方不枉此生的感叹,春暮微凉的风拂在他的面上,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如饮醇酒在喉,心神意驰间,微觉陶然,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突然很想好好喝一杯。
与此同时,杨无邪的目光也离开了手中的卷宗, “戚楼主。”
戚少商的眼光落在杨无邪脸上,他在听。戚少商一向认为一个好的领袖要善于发令更要善于倾听,倾听有的时候比发令更加重要。
杨无邪却不说话了,他在思考,或者说在组织,组织话怎么说。
需要杨无邪组织话怎么说的时候不多,而需要组织的话当然是重要的话。当然杨无邪一向不说不重要的话。
戚少商的神情也有几分凝重:“杨先生?”
杨无邪却突然说了一句似乎很不重要的话:“戚楼主这张椅子坐得还舒服么?”
能如此直截了当得问老板尊臀下的位置坐得还舒服否的,只怕也只有杨无邪了。
杨无邪已经回来了,他是由无情“送”回来的,无情甚至对当日杨无邪的“失踪”作了解释。
“我的这位朋友脾气古怪,惟如此他才肯出手救人,请戚楼主见谅。”
无情的解释一向很有效,更何况武林中人脾气古怪原本也可以作为行为乖张的借口,戚少商实在没有理由不见谅。
无情还说了一句,“至于在下未事先照会,便私用风雨楼的秘道一事尚请戚楼主原谅则个。”
虽然无情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连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有那么一抹笑意。
无情的笑一向如他的人一样,很冷。只是这次他的笑好像却比冷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这样的笑其实也很平常,只不过——
铁手见了这样的笑,一般会反思一下自己最近的日程安排衣食住行。
追命见了这样的笑,一般会考虑一下自己脚底抹油的可能性。
冷血见了这样的笑,一般会去梭寻一下方圆百里之内有无有碍观瞻的不明物体。
诸葛小花见了这样的笑,一般会去起个卦占一占今日的煞神不利何方。
可惜,戚少商似乎还不够了解无情,所以他还很诚心的说了一句:“成兄愿意救助杨先生,戚某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还会见怪。”
只说了一句,杨无邪又停了下来,他看向戚少商。
杨无邪问得似乎很随意,戚少商却思索的很认真,他坐在夕阳的光影里,脸上似有很深的倦意,揉合着沧桑的倦意如秋天沉静下来的湖泊。戚少商和苏梦枕不同,苏梦枕的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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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却是明明白白的,他可以将倦意也焠炼得很纯粹很犀利。这样的倦意,如红袖刀幽幽的光让人惊心动魄般得惊艳。带着如此倦意的苏梦枕,哪怕病得伤得只剩下一条腿了,仍无人敢轻视,连白愁飞也不敢。
当日白愁飞费尽心力,到头来坐在这张椅子上的却是毫不相干的戚少商,人人都道戚少商拣了个大便宜。杨无邪却知道戚少商其实却是大大得吃了个亏。
守业原比创业更难。更何况没有人能代替得了苏梦枕,就连戚少商也不能。
就算戚少商做得再好,也难免有人会想会比会回忆。
有的时候在处理楼中事务时,连戚少商都会想如果是苏梦枕在,他会怎么做,不止一次。
——这是守业者的悲哀
戚少商不喜欢守业,他喜欢创业,就像他当日离开小雷门开创了连云山寨的基业一样
不喜欢,此刻他却身在风雨楼,坐着曾经属于别人的椅子,也许这就是人生。
此刻,杨无邪在问戚少商他的椅子舒不舒服。
戚少商苦笑一下。
舒服,怎么可能不舒服?京城第一楼龙头大哥的椅子怎么可能不舒服?
如果有一天一觉醒来,你发现自己成了京城第一帮派的大哥。
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十足真金的位置就这么从天上掉在你的眼前。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顺便买一送一捎带一个象鼻塔的塔主。
你会做什么?是去烧柱高香,还是去买口棺材?
戚少商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也从不否认他自己的野心,他喜欢站在光亮的地方,他喜欢受人敬重,当然他也有这个能力。
儿当成名酒须醉,野心对男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甚至有野心还能使男人更有魅力
不少有才的人为野心付出了很多,却折翼于登顶的中途,如顾惜朝如白愁飞。
如此说来,戚少商运气倒是好得简直令人发指。
只是在这样的位置上要想坐得稳坐得久,光有运气是远远不够的。
眼下,戚少商就碰到了光靠运气解决不了的事。
运气虽然能解决很多问题,但运气不能当饭吃。
一文钱急死英雄汉,大侠也是要吃饭的,更何况如果当大侠的手下还有一堆要吃饭的大侠,就不能说钱是一个不重要的问题。
金风细雨楼虽有一个金字但却不会下金蛋。
戚少商遭遇了上任以来最大的一个难题——经济危机。
戚少商骤然抬头,沉声问道:“杨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当年,苏楼主是如何赚钱的?”
荒草湮没的官道上奔来了几骑快马,快马上坐着的几名大汉腰畔都悬着或长或短的兵刃,一看便是练家子。快马之后是几辆马拉的车子,车子似乎装满了缧重,车轮过处在草上留下深深的两道痕。
暮春的阳光虽然没有夏日的烈阳毒辣,但如果在大太阳底下不间歇得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还是会觉得口渴难耐的。
殿后的一名汉子勒住马,向着其中一辆垂着褐色幕帘的马车拱手道:“大人,前面有间茶社让兄弟们歇会脚喝口水吧。”
马车里的人应了一声,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挑开车帘。
夕阳下,一面写着茶字的旗挑在依山势而建的茅舍外,茅草堆就的屋檐下因陋就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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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斜斜搭着几张桌子。
车内的手微微晃了晃,车帘很快就重新又垂了下来。
这不是镖队,镖队有行镖的旗。
也不是商队,商队没有这样训练有素的保镖。
更不是官府家眷,官府家眷赶路没有这么急的。
“第一队下马饮水歇息,第二队打水上路,第三队戒备。”
命令有条不紊的发出。
听了令
第一队六骑上的人下了马,动作整齐划一。
第二队六骑上的人解下腰畔的水袋交给第一队。
第三队六骑上的人却握紧腰间的兵刃防备着突然的变故。
茶社的老板端着一碗茶水迎了上来,第三队拖后一骑上的汉子拦住了他。
茶社的老板就叫茶社的老板,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个茶社老板,也是江湖上唯一的一个茶社老板。
茶社老板做很多生意,和人命有关的生意。
当然茶社也卖茶,只是他的茶不是每个人都有命喝的。
此刻,茶社老板堆上满脸的笑道:“各位官爷辛苦了,都来喝杯茶吧。”
马车的帘子再度掀开了,马车内坐着一名青衣的书生。
青衣带风,近脖处一圈白色的毛领衬得他的气质更纯粹更干净。
他应该坐在有一畦荷花三秋桂子四面敞轩的水榭书斋之中。
他实在不应该坐在这荒郊野外的马车上。
茶社老板也觉得很惋惜,他叹了一口气。
他在这儿开张,做着杀人剪径的买卖。手下向无活口,当然这个书生也不会是例外,也不可能是例外,他却觉得惋惜。
“让他过来。”很好听的声音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茶社老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趋近了马车,这样的距离是找死的距离。
他仿佛已经看到汩汩的鲜血顺着书生的白色毛领滑了下来,那样的血会让他觉得有点兴奋。
“你的茶很好,你的刀更好。”
茶社老板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泛起。
他的刀已在手,他信任他的刀远胜过信任他自己的人。
他的刀曾经搏杀过很多武功比他更高,手段比他更毒的人。
他的刀短,敢用短刀的人多少都有两把刷子。
他拔刀,揉身而上。
然而他手中的武器尚未及施展,便觉一团白得像雪一样的银光呼啸而至,接着眼前一黑,在落入黑暗之前,他看见一片青色的袍袖一闪而过。
粗大的瓷碗摔落于地,在地上翻了个,发出空空的声音。
“禀大人,这里的水有毒。”先前入茶社查探的六骑出来了,抱拳禀道。
顾惜朝微微一震道:“上马,到前面的洛水河畔再饮马歇脚。”
昔日澄清的洛水河已经变成了死水
能死人的水
死的不仅是人,还有鱼
一条条鱼翻着雪白色的肚皮浮在水面上
粼粼的河水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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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向北望去
北面是密密的丛林,一天中最后的阳光自林梢间洒了下来。
丛林的尽头便是市镇
思恩镇!
二 温柔入梦
冥色已入了风雨楼,商谈还在继续。
杨无邪回道:“苏楼主当日收的是辖下众商号的利子钱。”
戚少商哦了一声,沉声问道:“如今这些商号呢?”
“他们——”杨无邪欲言又止。
“哦,难道都倒了?”戚少商神色微和。
“那倒没有,”杨无邪微露一笑,解释道,“只不过辖下最大商号盈宝轩的罗老板说这个月交不上利子钱了。而一向忠于楼子的钱老板号子走了水,这个月的利钱怕也是收不上来了。这两位一不交,其他各位老板也都在观望了。”
“哦,那位罗老板家中究竟是出了何事?”
“有消息说,这个月六分半堂的狄飞惊私下拜会过罗老板,但似乎罗老板并未和他达成什么协议。而据罗老板自己说他的四姨太刚生了个姑娘,这个月周转不过来。戚楼主知道的,商号周转不灵也是常有的事。”
戚少商轻笑一声道:“杨先生不必回避,他们是没把我戚少商放在眼里,对么?”
杨无邪也笑道:“戚楼主也莫往心里去,但凡权力更迭之际是这样的。”
戚少商点点头,眼中微露寒芒,冷声道:“派人去告诉这位罗老板,就说我戚少商说了,如果这个月他不交利子钱的话,以后永远也不要交了。另外派人慰问钱老板,告诉他重建他的号子有什么忙是咱们楼子帮得上的,但说无妨。他钱老板的事便是我戚少商的事。”
戚少商和苏梦枕不同,多数时候戚少商是和颜悦色的,然而此刻,略带杀气的戚少商却让杨无邪觉得温暖。
杨无邪起身恭敬道:“是。”
“我似乎听有楼里的兄弟抱怨过金风细雨楼的收入远不如六分半堂。”戚少商示意杨无邪坐下,接着道。
杨无邪眉微微一挑道:“戚楼主是听楼中哪位弟子说的?”
戚少商道:“哪个说的并不重要,我只问是不是如此?
杨无邪道:“六分半堂号称天下举凡交易便抽六分半的利,近来更是和蔡京走得很近蔡京一脉借六分半堂的势力运送生辰纲花石纲等物,而六分半堂再从中获利,收入原是比我们要多。探子回报说蔡京近日便有一批货要由江南运来,由六分半堂经的手。”
“虽然说金风细雨楼不同于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我们的弟子也不是光冲着名利来的但我们也没有理由让手下的兄弟们以苦为乐”,戚少商两指在椅沿轻轻敲击,片刻便已做了决定,抬眼道:“他六分半堂号称举凡交易便抽六分半的利,那么今日我风雨楼便也抽他六分半堂六分半的利。”
杨无邪抬头,犹疑道:“戚楼主,如此一来我们不是和六分半堂和蔡京正面冲突上了么?”
戚少商深思片刻道:“派几个得力的弟兄,做了这批货,手脚做得干净一点。在道上走,黑吃黑的事也是很常有的,就算找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也可以来个翻脸不认帐。”
他往后一靠,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杨先生不要忘了,我戚少商可是干山大王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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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哟。”
掌灯时分,白白胖胖如萝卜一般的罗老板便坐着他的轿子来了,戚少商将他晾了一个时辰才见了他。
次日,该的利钱便都由各大商号的老板亲送到风雨楼来,顺带附送一堆笑脸和林林总总的解释外加各种各样感天动地的忠心。
戚少商不置可否,照单全收。
而安抚人心的事却交由杨无邪去做。
咕咕,咕咕……
夜枭在林间低鸣着。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穿过了密林到达了思恩镇。
思恩镇的夜,静得让人心寒。
偌大的市镇似乎已成了一座死城,没有一点人声。
不仅没有人声,连鸡鸭猫狗蟋蟀螳螂的声音也一概欠奉。
思恩镇就像一个张大嘴的饕餮,等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顾惜朝一行来到这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顾惜朝下了车,他站在夜风中,眼前便是曾经被他放一把火烧了半边的安顺栈。
如今的安顺栈也是乌漆抹黑一片,成了该发安民告示择吉动土拆迁的危房。
“上马,六骑戒备,继续前行”顾惜朝下了一个令。
话音刚落,危房就塌了。
土崩石溅的轰隆声中
一个硕大的网兜头兜脸盖了下来。
顾惜朝急退。
他的足在地上轻轻一划,身形微动间便已退出数丈,他这一退却只是堪堪退出巨网的边缘,方落地便有雪白的剑光迎面卷了过来。
神哭小斧迎上剑光,两刃相交激起更炽白的光芒,在黑暗中乍闪而过。
这电光火石的一阻间,顾惜朝便已拔剑在手,然后迅疾无匹得往后一个倒仰避开迎面无声无息掩至的一指劲风。
这一刹那间,剑网已经完全合上了。
“南寨殷寨主,幸会啊。”收回小斧,顾惜朝悠然而立,淡笑道,“还有霹雳堂的雷堂主。看来顾某这条命今天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们和顾惜朝都是熟人
有着血仇的熟人
他们的梁子便是当日阻顾惜朝追杀戚少商时结下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
持剑的人正是南寨寨主殷乘风
东堡西镇南寨北城昔日并称武林四大世家,然而另外三大世家,东堡已倾,北城亦毁西镇欲振无力,殷乘风亦因其妻伍彩云之死一度消沉。顾惜朝当日因追捕戚少商逼得殷乘风弃寨而走,手上亦沾了不少南寨弟子的血。
殷乘风因见戚少商毁寨之后却不曾消沉,而在京城另创一番事业,亦重新振作,几年苦心经营,江湖中南寨声威又起。
出指的人裹在一袭毛裘之中。
失神指
小雷门
封刀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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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卷
虽是北国,虽然是在这春暮的深夜里,他的毛裘也显得太厚重了。他似乎病得只剩下一口气,那如鬼火一般的眼睛却依然让人不敢轻视。
看到他,顾惜朝脸上虽仍一派从容,但他的心却直往下沉。
雷卷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他的手尚拢在袖子里,却已经让顾惜朝有点要叫声吃不消了。
顾惜朝四顾一看,场中的局势对他已是大为不利,同行的其余诸人已陷入巨网中,正与带着剑的巨网苦苦搏斗。霹雳堂和南寨的弟子足踩七星,扯着巨网的边缘,俨然竟是一个阵势。按说顾惜朝带来的十八骑亦非庸手,只是这一下巨变横生,措手不及,当下更被兜在巨网中央,只能苦苦挣扎,再谋机会脱身。
从这样的训练有素的剑网里脱身的机会并不大。
更何况外围尚有霹雳堂的实属巧合。
雷实,雷属,雷巧,雷合,都是霹雳堂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根本没有突围的机会。
殷乘风长剑一震,剑鸣清越,他道:“原来是顾公子,巧了,今日殷某请借顾公子的头颅一用,我倒是想看看自今而后还有谁敢替那奸相去议和。”
雷卷也淡淡得开口了,他说话很慢,似乎有气无力,但一字字却像刀刻一样,他道:“以顾大人之血让那些敢再提议和之事的耻臣们夜不能寐,顾大人也算功德无量了。”
顾惜朝抬头看天,冷冷一笑,却也不辩解。
三人说着话,手中却不停,一瞬之间便已交手数招。
殷乘风素有电剑之称,他的快剑招招不离顾惜朝的咽喉。
雷卷的失神指也让顾惜朝防不胜防。
顾惜朝已经出手三次了,他的刀他的斧他的剑。
三次,每一次他冲得破殷乘风的剑,却都让雷卷的失神指给逼了回来。
雷卷一击必杀的天下有雪甚至还没有出手。
难道顾惜朝今天真得要交待在这里?
顾惜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回剑护住咽喉,然后剑尖连动,猛击出几剑,厉声喝道:“两位既然如此苦苦相逼,顾某今天就豁出命去奉陪到底了。拼个鱼死网破,鹿死谁手尚未知!”
他手指微旋,神哭小斧击出,迎上殷乘风的剑。
而顾惜朝手中的长剑一挽却向一旁袖手而立的雷卷劈去。
一招之间,同时挑战两大高手。
这已经是拼命的打法。
难道顾惜朝嫌死得不够快,非要把雷卷也拖入战团?
顾惜朝的一掠之间,胸口便有了一个破绽。殷乘风的剑便窥准了这个,直点而入。顾惜朝冷笑一声,却不闪不避,剑势不改,直击雷卷。
雷卷出手了
雪意杀气漫天,涌向顾惜朝。
顾惜朝的身影在这漫天的杀气中如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杀气卷起夜雾,天地间白茫一片
雷卷的杀招
天-下-有-雪
顾惜朝退
剑网,实属巧合的掠阵,殷乘风和雷卷的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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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大局在握。
天下间的事就是这样。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却往往是变局发生的时候。
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呢,何况是顾惜朝。
顾惜朝呢?
顾惜朝突然不见了。
夜黑雾重
顾惜朝就像一只蝙蝠突然消失在这浓黑的夜幕中。
摔下了如此狠话之后,顾惜朝竟然逃之夭夭了。
顾惜朝逃了
但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殷乘风的一剑,雷卷的一击都不折不扣结结实实得挨在他的身上。
殷乘风的那一剑要不了他的命。
雷卷的那一击却很要命。
天下有雪的彻寒和方应看留在他体内的血河神指的炽热,两下激荡,搅得他的内息乱七八糟。
方应看留在他体内的这一指本是隐而未发,方应看的本意在于控制二字,然而雷卷的天下有雪却使这一指之伤提前发动了。
顾惜朝轻拭去嘴角的血痕,却未停足。
他乘着天下有雪卷起漫天夜雾的间隙遁逃了,以他受伤后的体力其实并不能逃多远。
月在松间,林越来越幽深,这是往拒马沟南青天寨的路。
当南寨和霹雳堂的弟子们正在全力搜捕顾惜朝的时候,只怕没人想到顾惜朝竟然逃到南寨来了。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人就是这样,眼皮底下的黑暗往往被忽视了。
然而,顾惜朝的运气实在是有够霉。
甫入林子他就觉得不对,但对方的剑却比他想象得快得多。
剑锋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他可以感觉到剑上渗出的寒气。
清寒的剑锋
剑光如雪
逆水寒
他嘴角微钩,苦笑了一下:“戚少商。”
“顾惜朝?”戚少商收剑,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情。
戚少商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戚少商会如何处置他?
顾惜朝已经不必再想了。
他已经痛痛快快得晕了过去。
戚少商是顾惜朝的仇人。
而且是仇深似海的那种。
但此刻顾惜朝昏得似乎很放心很干脆。
他会不会太放心了一点?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风已经停了,
月在云中慢慢穿行。
他可以看见空中的月是因为他正躺在悬崖边的巨石上。
青石寒凉
夜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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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上盖着戚少商的外衣,他昏过去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外衣上还带着戚少商体温和被火烤过的余温。
戚少商正坐在火堆旁,袅袅青烟,忽明忽暗的四溅火星,映得他的脸有几分深邃。
戚少商会出现在这里倒是有几分偶然。
他带楼中弟兄劫了六分半堂的货,黄金白银袋袋平安。
今夜星光正好,他突然来了兴致,便让楼中兄弟先行返回,他乘着星光顺路上山,想拜访一下南寨的各位兄弟,戚少商初出道时,经常单骑只身到众家好友处把酒品茗谈武论剑。这些年来忙于京城的事务,竟然少有这样逍遥快活的时候。
谁知竟然先遇上了顾惜朝。
“我原以为你会一剑把我杀了。”顾惜朝拥着衣物坐起,轻笑一声道。
“你很想要我杀了你么?” 戚少商哦了一声,看向他问道。
“有点意外罢了。既然顾某命太贱,戚大侠不想要,那顾某告辞了。”顾惜朝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踉跄着脚步,便欲告辞。
“顾惜朝……谢谢你救了杨先生。”
“呃?无情告诉你的?”,话音刚落顾惜朝便后悔了
如果不是伤得七荤八素的,顾惜朝实在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戚少商微微一笑道:“我原本不知道,但现在你告诉我了。”
其实戚少商这句话很多余,他说多余的话当然不是没话找话。
多余的话有的时候也有他的妙用。
比如现在
顾惜朝的脸色就没让他失望。
顾惜朝有一点愤然,不过板了片刻脸后,他便笑了。
顾惜朝的笑与他以往的笑不同
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笑看风云的笑
他的这个笑是澄清的透明的
像破云而出的月华
可以同舞
可以共醉
可以入梦
戚少商的这句多余的话让原本快要崩了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尴尬了。
不尴尬的气氛甚至还有点暧昧。
“虽然我这个厨子手艺不怎样,但现成的烤兔腿,顾公子要不要试一下?”戚少商的眼睛在火光中看起来比平时要亮得多。
顾惜朝在他身旁坐下,接过烤好的兔腿,撕下一片,慢慢吃着。
戚少商的手艺真的不怎么样,但顾惜朝许是饿了,所以他吃得还蛮有味道的。
他身上的伤,戚少商已经为他处理过了。虽然江湖中人过的一向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但在初见到顾惜朝触目惊心的伤口时,戚少商还是很吃了一惊。
顾惜朝背上伤痕纵横交错,当胸之处更是剑伤垒着剑伤。
戚少商觉得有点痛惜。
痛的是他心狠手辣。
惜的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何至于此
“为什么非要弄得自己一身伤?”一念及此,他的声音不免柔和起来。
顾惜朝面色一寒,冷冷一哼道:“戚大当家是觉得顾某可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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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正色道:“我认识的顾惜朝从来不是需要别人可怜之人。”
听他此语,顾惜朝心底微微一震,亦惊觉自己有些过于敏感,轻笑一声问道:“我的伤,戚大当家不是也有份么?”
戚少商淡淡一笑反问道:“当日在苦痛巷的那一剑不是你希望我刺的么?”
顾惜朝为之气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戚少商也这么精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大愚若智?
戚少商却接着解释道:“我本来也没想明白,只是觉得奇怪,我知道你的剑法,你的剑法不该有那么大的火气。”
戚少商确实是刚才才想通的,他原本只是觉得奇怪,无情意味深长的笑让他觉得更加奇怪,再加上刚才他对顾惜朝的试探,他要再想不明白,他戚少商也不必混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一切都是顾惜朝“告诉”他的。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你……”,顾惜朝瞪向戚少商。
火光中,星光下,戚少商的眼睛很黑很热很坚定。
是夜太暗风太冷
还是人心太寂寞
也许只是他们太需要温暖了
两个人影不知不觉靠在了一起
也许只有在黑暗中他们的温暖才有容身之处
今夜他是戚少商,他是顾惜朝
——仅此而已。
滴落的晨露惊扰了相拥睡去的两个人。
——天亮了
无论对昨夜多么眷眷不舍,天终究还是会亮的。
顾惜朝整衣而起,他站立在山岗上,迎着微凉的晨风,向远处望去。
一轮红日于云淡天高远处正冉冉升起。
番外:生米煮成熟饭的感觉
说在前面,谢绝一切殴打,就酱,大家开始看文吧。
故事发生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无良的作者终于把《青锋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感天动地的大结局呕出来之后。 1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得爬在纱窗上。
某一个房间
某一张床上
某人刚刚睁开还有些迷糊的黑眼睛。
“为什么二师兄在我的房间里?”
“为什么二师兄在我的床上?”
“为什么我们都没有穿衣服?”
“啊!”这一声本该以宫商角徽羽的最高音部发出的“啊”却在追命的舌尖上悄然打了个弯,然后吞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得环顾四周,确定除了床上正不知沉在哪个甜梦里的铁手,别无他人。方才长长得吐出一口气,暗道“好险!”
惊叫原是件很平常的事,人在遇到危险,受到惊吓时难免都会叫上那么一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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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的惊叫有足够的理由?
有!
他遇到危险了。
哦,不,危险已经发生了。
虽然追命不愿意承认,但不管他承不承认,发生便是发生了。
一大早醒来可怜的追命,便发现自己和一个男人发生了关系。
那个人是他熟悉的二师兄。
身家清白,身体健康。
就算这样,也是一件很令人吃惊的事。
洒脱如追命也忍不住想惊叫,他甚至想叫救命,但那一声惊叫却被他一口吞下去了,在他的喉咙口,噎得他满脸通红。
惊叫很容易,但追命知道只要他这一叫,世界便不清静了。
他一叫——
也许他的衣服还来不及穿上,住在楼上的顾惜朝便会带着戚少商来拜望拜望他这个无辜的邻居。
然后消息便会长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到方小候爷那里,而后方应看便会带着无情来慰问慰问他这个倒霉的师弟。
之后,闭关的诸葛小花也许很快会开始算算他和铁手的生辰八字,然后就和当年无情被方应看拐跑了之后一样,便会很不负责的得出一个姻缘天定的结论。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他肯定会在某一个看似风和日丽实则风雨凄凉的早晨被打包出门。
他还好没叫,幸亏没叫。
在确定自己暂时安全了之后,追命开始剥茧抽丝的回想昨夜。
酒
酒之于追命就像水之于鱼。
鱼会不会被水淹死?
答案当然是不会。
追命会因为喝醉酒而酒后乱性?
在今天之前,打死他也不相信。
可是歪倒的酒瓶,四溢的酒香,比打过一架还要惨烈的现场,构成破碎的四个字:
酒—后—乱—性
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
养鹰的人被鹰啄瞎了眼,善酒的人因酒乱了性。
追命觉得自己死不瞑目。
主动吻铁手的人是他。
主动脱衣服的人也是他。
主动挑起战火的人还是他。
可是——为什么最后他会成为被压在下面吃掉的那个?
追命叹息一声。
夏夜
炎热的夏夜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炎热夏夜
也许——这便是昨夜疯狂的原因。
唯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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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空气很清凉,可是追命还是能感觉得到昨夜铁手抱着他时的火热,那种汗水交合在一起的灼烧让他的身体到现在还发着烫,更何况此刻火热的因子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那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东西,追命心底泛起一阵奇异的羞恼,瞪眼去看睡在床上的铁手。
铁手还在熟睡着,刚毅的脸部线条因为安静的缘故,在晨光里显得柔和。铁手的酒量原是远不如追命,昨夜他占尽上风,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追命打不过他,哪怕是醉了的铁手也是铁手,要与他拼气力,追命无异自寻死路。
追命擅长的是轻功,可是昨晚醉了的追命却不知道躲,相反,他竟然还敢点火。
结果——便是被啃得连骨头也没剩下。
认清了自己才是昨晚的始作蛹者,追命认命得叹息一声。
铁手还在沉睡。
也许他醒来根本记不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追命就经常这样,宿醉醒来会忘了前一晚发生的一些事。
当然一般情况下追命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在床上睡了一夜而已。
铁手的酒量比追命还要差。
铁手会不会忘了昨晚的事?
追命看着铁手沉睡的脸,眼中放出光芒。
铁手的身下压着追命的白色长衫。
追命伸手去够他的衣服。
衣服压在铁手的身下,很牢,很紧。
追命用力扯。
铁手黑色的大眼睛骤然睁了睁,视线落在追命身上,那一刻追命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住了,心漏跳了一拍。所幸铁手只是翻了一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追命披上抢到手的衣服,逃出了房间。
就算在追辑最棘手的逃犯时,他也从没有跑得如此快过。
当追命逃出了房间后,床上的人也动了。
“追命你竟然敢给我逃”一抹微笑爬上了铁手的嘴角。
如果追命看到他一向谦冲敦和的二师兄也会露出如此邪恶的笑容,不知道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追命已经逃了,幸亏他逃了。 2
“大师兄——”
甜蜜的称呼因看到床上正以奇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嘎然而止。
大热天,骄阳似火,追命却觉得冷。
从头到脚,透骨清寒。
杀气——
混合了忍辱神功之势,山字经之意,伤心小箭之威。
方应看的杀气
噪杂的鸣蝉都因方应看的杀气而闭了嘴。
正站在窗台上的追命往后退了一步。他开始后悔贪快,没有走正门。
现在是白天,阳光明媚。
追命觉得寒意已迫到了他的指尖,“那个,大师兄不在,我先走了。”
追命原路返回,破窗而出。
脚方着地,他便长长吐了一口气,追命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傲人的逃命本领。
原本就不怎么平整的白色长衫上又多了一道裂口,斜划而过,长有数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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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霸道的杀气!
讨厌啦,人家好不容易抢到手的衣服。
碧空如洗 骄阳正盛
现在不是花谢叶落的时令
窗台上
花谢
叶落
纷纷坠死
方应看转头对被他护在身后的无情,陪笑道:“我们继续。”
“继续?”无情剑眉一挑,俏丽的脸庞越发如冰雪般寒冽,“你自己继续吧。”
他披衣而起,双手在被褥上一撑,飞上他的轮椅,扬长而去。
自己继续?
不会吧。
男人的欲望怎是叫停就能停的?
勃发的欲望仿佛抗议似的跳动了一下,又涨大了几分。
被甩了的方应看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百集的青锋在,受尽了无良后妈的荼毒,推翻了反派必败的定律,成功抱得美人归的方应看现在要自己解决?
抬头看着无情决绝而去的背影,低头看看自己的欲望,方应看无语凝噎。
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方应看方小候爷会不会从此不举?
帐房中,顾惜朝的好看的手正在拨动着算盘。
红酥手,黑算盘。
“见过顾兄,怎么戚兄不在?”方应看摇扇,笑得梦如人生,人生如梦。
顾惜朝撇了一眼方应看大花团金的扇子,道:“他去收帐了。怎么?方小候爷很热么?”
热?岂止是热。
方应看简直一肚子火。
欲火,邪火。
扇子又摇得快了点。
顾惜朝嘴角一钩,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小候爷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方应看在他身畔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很有礼貌很有城府得笑笑道:“数日不见戚兄顾兄甚是挂念,不知道顾兄昨晚睡得还好么?”
“昨晚?”顾惜朝停手,抬头。
“昨晚!”方应看收扇,微笑。
“方小候爷今晨来,却问昨夜事。”顾惜朝修长的手指停在黑色的盘珠上,嘴边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方应看但笑道:“今晨方某已见顾兄,自知顾兄安好,不必再问,故特问昨夜。”
顾惜朝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眼他,低头继续拨动他的盘珠,随口道:“昨晚天气很热。”
方应看点头。
“一开始睡不好。”
方应看继续点头。
顾惜朝却皱了皱眉,伸手去拭额头,叹息一声道:“真的很热啊。”
方应看忙把扇子打到最大,给他猛扇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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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了他的卷发,顾惜朝惬意得叹了一口气,微眯了眼,道:“开始的时候还很吵。”
扇子扇得更勤了。
“追命和铁手在喝酒。”
方应看眼中放出光芒,风又大了一点。
顾惜朝却不说话了,眼睛眯起来,似乎很舒服得睡着了。
方应看也不急,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得扇着,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方应看有的是耐性。
方应看之所以是方应看,不仅因为他的武功,他的智谋,他的狠毒,更因为他的脸皮够厚。
没这耐性,当年他怎么泡得到冷若冰霜的无情?
“方小候爷好像突然对追命很关心啊。”顾惜朝的眼睛张开了一点。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一般关心,一般关心,他是内子的师弟嘛。”
顾惜朝看了他半晌,剑眉轻轻一挑,嘴角一钩,悠然道:“后来好像是打架了。”
“打架?”
“嗯,似乎是追命先动的手。”
“哦?”
“我听到铁手叫:不要。”
啪,方应看手中的扇子滑落到了地上。
“方小候爷还有什么问题么?”顾惜朝微眯着眼,视线转半圈落在方应看微张的嘴上露出危险而迷人的笑容。
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有人要倒霉了。
这次要倒霉的是谁?
铁手,追命,又或者是方应看?
弯腰,气定神闲得拾起扇子,方应看也笑。
笑得心领神会,心怀鬼胎。
看来,接下来,他要去好好问候问候铁手铁大侠。
追命,当年你曾对无情流过口水,今天还敢坏了我的好事,新仇旧恨,我方应看这次要和你一并好好算一算。
小楼中,正在和无情下棋品茶的追命突然打了个冷颤,寒意从他的脚底往上冒。
他抬头看天。
窗外
艳阳如火。 3
小楼中,追命的眼皮跳了一下。
此小楼非彼小楼,无情原来的小楼已留在故国明月中,这座小楼位于西子湖畔,烟波深处,与当日的建筑一般无二。
“大师兄最近有什么大案啊,比如杀人放火强奸碎尸什么的?”追命揉了揉眼皮。
“最近海内清明。”无情在盘中落下一子。
“大师兄最近有没什么逃犯要抓?”追命回了一子,黑白子绞作一处,盘中的局势越发得纷乱。
“铁血大牢也无人越狱。”无情落下的一子正踩着盘眼,追命的黑龙便断成了两截。
“要不大师兄你让我去前线打辽兵吧。”追命伸手一把拽着无情的袖子道。
无情叹了口气:“追命,现在是南宋了,北宋都已经没了,哪还有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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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这下连下棋的心情都没有了,歪倒在棋盘上,叹气再叹气。
无情抬眼,道“追命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刚好铁手也到了杭州,你和他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铁手?”追命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铁手怎么了?”倚在门上,方应看还在摇他的扇子,一双凤眼眯着,笑得不怀好意他刚从铁手那回来,虽然没有问出什么特别的,但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失望的笑了一笑,他继续道:“铁二爷托我向追三爷转告一句话:昨晚他对追三爷很是失礼,想必追三爷是恼了他,才会避到小楼来,如果追三爷对他的失礼还是很介意的话,少不得,铁二爷只好亲上小楼向追三爷赔罪。届时也只得要麻烦无情大师兄代为斡旋斡旋,当然也只得把昨夜的得罪之处一五一十得全盘道出了,就怕到时大家面上不好看啊。”
追命的脸色白了白,白了又白,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跳起来向无情拱手道:“大师兄天有不测风云,我想起来昨晚晾的酒坛子还没有收,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寻大师兄下棋。”
看着追命头也不回得逃出小楼。无情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偏头冷冷看了一眼斜倚在门畔一脸坏笑的方应看,道:“你究竟在玩什么?”
方应看收了扇,在无情的对面坐下,很无辜得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无情也笑,目中带上一丝警告。
方应看笑了笑,他的笑如此得寂寞如雪,如此得无聊胜戏。
有戏看时,不妨且看戏。
要再不寻点乐子,这日子都快淡出鸟来了。
章十三 朋友深仇
南寨的内堂 雷卷在不紧不忙的沏着茶 “卷哥”戚少商垂手而立。 虽然离开了霹雳堂,对于雷卷,戚少商只有一个字——敬。 雷卷在喝着茶 戚少商来,却不是来喝茶的。 “你要我们放了顾惜朝的手下并还了劫了的货?”殷乘风问道。 殷乘风年轻,热血。最恨的便是卖国求荣之徒罔顾道义之辈,更何况顾惜朝当日曾逼得他弃寨而走,更杀了不少南寨的子弟,梁子结大了。如今,戚少商来为顾惜朝讨情,他颇感意外。 戚少商道:“是,还望殷兄和卷哥行个方便。” 殷乘风厉声问道:“你知道他们的那些货都是大宋子民的血泪,却白白送去给金人,为那些昏君奸臣买平安?”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他们是去和金人议和的?” 戚少商继续点头,道:“我也知道。” “那殷某请教戚兄前来为姓顾的讨情的理由?” 戚少商苦笑一下道:“没有理由,我只知道卖国求荣之辈写不出象七略这样的书!” 戚少商甚至连顾惜朝此去金国会做些什么,会怎么做都一概不知,他如何说的出理由。 “戚少商,顾惜朝曾经杀了你的一干好友。” 戚少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有生之年,戚少商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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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你还愿意相信他?” 戚少商毅然道:“请二位成全。” 一直喝着茶的雷卷突然缓缓开口道:“殷兄,我也替戚少商向你讨这个情。” 戚少商大喜道:“谢谢卷哥。” 雷卷依旧卷在他厚重的毛裘里,他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冰冷,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雷卷的人一如他的武功。 ——天下有雪 雪是最寒冷最凌烈的,却也是最宽容最慈悲的。 宽容的寒冷 慈悲的凌烈 茶杯依然在雷卷的唇间,他冷冷的道:“去告诉姓顾的,机会不是我雷卷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所以他不必感谢我雷卷!” 星空下 半波亭 月半轮波半顷的半波亭位于南燕县郊十里处 路在此处一分为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戚少商的路,顾惜朝的路。 同心者未必能同路,同路者亦未必同心。 “这样的酒终是比不上满头烟霞的炮打灯”,微叹一声,顾惜朝饮尽杯中的酒,站起身拱手道:“戚兄说还想和顾某喝一次酒,如今酒已喝尽,顾某该告辞了。” 路不同,酒已尽,确实到了该曲终人散的时候。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的是有缘人。 ——无缘者 月明千里亦不过是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罢了。 “惜朝,等等”戚少商突然伸手挽住顾惜朝。 顾惜朝回头:“大当家还有事?” 戚少商松开手,微觉怅然,他道:“带上逆水寒,这把剑削金断玉,能助你一臂之力。” “宝剑赠知己”顾惜朝接过剑,迎上他的目光,他缓缓道,“时值今日,戚大当家还能把顾某当知己么?” 他不问戚少商是否还敢,是否还会,他问的是是否还能。 戚少商是否还能把顾惜朝当知己? 关山飞渡,两肋插刀,说的都是朋友。 江湖中人最重的便是朋友之情,兄弟之义,轻的是背盟违誓,忘恩负义。 戚少商是个重义重情的人,他一向视朋友二字珍若生命。 而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可知知己二字珍贵更远甚于生命。 在旗亭初见之时戚少商曾对顾惜朝说过知己二字。 只是事到如今,戚少商不将顾惜朝两洞三刀便已算是不错,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喝这杯酒更算是叨天之幸。 戚少商还能当顾惜朝是知己么? 戚少商看定他,沉声道:“既为知己,何必再问。” 顾惜朝突然笑了。 他迎着漫天的星斗,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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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干了他眼底的热泪 夜风虽冷却再也吹不熄他心头的热火。 天下间会珍惜知己二字的岂独戚少商一人! 江湖中的人对身着黑色的夜行服的人并不会很陌生。再深的宅子再高的门第若被江湖中人记挂上了,免不得也有被不速之客踏足光顾的时候。或早或晚全看贼的水平以及宅里招贼东西让贼惦记的程度,毕竟门口清清白白笨笨重重的石狮子只能用来唬唬人,拦不了半个贼。 虽然家中招贼不是啥好事,但如果半夜屋檐上没有那么几个黑衣人奔过,对宅子的主人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为那多半是由于这个宅子实在太穷了。 虽然神候府并没穷到家徒四壁,但追命一直认为神候府没啥可以让贼惦记的,别说城西的宰相府,城东的神通候府,就是对面街那座挂着金字招牌,整天到处打秋风的楼子也比神候府要富上那么一点。 所以追命一向认为神候府是不需要家丁护院的,就算是小楼布满了机关,也只是因为小楼的主人擅长布机关,乘材料大减价买一送一的时候,就随手布上了而已。 如果你以为有机关的地方都有宝藏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道理就和漂亮的盒子里不一定都装着珍珠一样,有的时候,漂亮的盒子也可以装装月饼。 因此追命腿也不抬,眼皮微搭,就倚在门旁默数着从他眼前奔过的黑衣人。 一,二,三,四,五,六…… 今夜的神候府委实热闹。 神候府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当六分半堂的主人还是雷损的时候。 从黑衣人进了神候府后,连个弯都不打,就直扑的方向看来,贼惦记的东西当在小楼。 小楼的灯火已是熄了。 静夜的小楼 黑暗无声 黑衣人这么踢踢踏踏的奔上楼梯。 追命眼皮微抬,微露一笑,他接着数: 一,二,三,四,五,六…… 笨重的物体滚落楼梯的声音。 ——一个都不少。 就当黑衣人们还躺在地上哼哼的时候。 一点昏黄的灯亮了 白衣的人影从楼上飘下,他的身形是如此的诡异,黑衣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下楼来的,人便已到了面前。他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长发来不及束起,就这么披散着,他寒俏的脸因之有了一分柔和。 其实神候府的小楼也并非全无招人惦记的事物,提起酒壶瓶猛仰了一口,追命微觉陶然。 虽然黑衣人连对方照面都未打就被人放倒了,但其实这些黑衣人并非就差到那个份上他们在江湖中至少都是有名有姓的。 如果有人夜闯神候府,他就不仅仅要够胆,他的武功至少还要够瞧。 ——怪只怪白衣人的暗器太快了。 白衣的人眼光微寒,他手中还扣着一枚制钱,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制钱,然而一众黑衣人却正是栽在这样的制钱上。 紧贴环跳穴的制钱连一点血都不见便迫退了六人,制钱带风,只割破他们的衣料,毫
![Page 69: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69.jpg)
发未伤。能以黑暗中发出的制钱迫退一干高手的,手头功夫确实了得,但这神候府中便有一人。 ——小楼唯一的主人 无情!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大声道:“我家主人有信要交给无情公子。” 无情微疑抬头间,便看到灌饱内力的一纸信向他飞了过来。 信 如一把飞刀 带风当胸而来 锐不可挡 以这样的手法发出这一张薄纸,黑衣人也有几分得意,被放倒的面子里子全回来了。 无情轻笑,制钱出手,贴上那张薄纸。薄纸的去势缓了下来,到了面前堪堪力尽,他手微抬便接住那飘落的薄纸。 珰—— 制钱坠地 薄纸却分毫未损。 无情迎风展信 信写在雅致的薛涛柬上: 闻君能识弦歌知雅意,弟得美琴一副,白玉为体,七韵绝伦,明夜戌正,城郊枕月亭邀君同赏。翘首盼君来,君素雅达,谅不致令弟空等。方应看拜上。 无情不是没有接过友人相邀的帖子。只是那些的帖子多半是光天化日堂堂正正由大门口送进来的。 而象这样,派黑衣人半夜闯神候府,就为了送一张相约赏琴的帖子给一个怎么也算不上朋友的人。 ——方小候爷确实有够无聊。 看来对于方应看,他应该重新评估了。 “转告你家候爷”,无情淡笑一声道,“我没有他那么闲。” 虽然,一干黑衣人对无情这句话也颇为赞同,但他们是打工的,老板的话总得带到,“我家主人还有一句话要转告无情公子。” “哦?”无情面沉似水,他在听。 “我家主人说:能医人的不止是树大夫。” 无情的眼中寒芒一闪,瞬即寂去。他向斜倚在门畔的追命微一颔首,道:“三师弟劳烦你了。”说完,他便翩然飘上楼去。 初夏的风沁着淡淡的花香,这样的花香伴着夜虫的低语,令人醉。追命依旧懒洋洋得喝着他的酒,他似是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如今再无聊的信也送了,黑衣人也该告辞了。 进来的路和出去的路一样,只是出去的路却没有进来的路那么好走。 一,二,三,四,五,六…… 这一次让他们栽了的是一双腿。为首的黑衣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双腿便已到了他的面门。他疾退,却快不过腿影如山。腿的主人是一个落魄到沧桑的男子,天底下落魄的男子很多,但象他这样能将落魄也酿成如陈年美酒般韵味的男子却不多。 这样的男子还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此刻他便用这样的眼睛懒洋洋得笑了:“夜闯民宅,按大宋律例当处三月以下监禁。我送你们去刑部,让你家候爷去朱明月朱老总那领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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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飘在小楼中 一灯如豆 这样的灯掩在重重幕帘后,因此自小楼之外竟是看不到一点光亮。 床畔的医者诊毕,微叹一口气。 “树大夫?”无情问道,他的眼中有一分关切。 树大夫的,他道:“戚楼主的伤倒无大碍,只是他所中的毒就——, 树大夫解释道:“不是我不救,实是无法。这种毒名为七日绝,连解药也是由七种毒物配成,这七种毒物虽然珍贵,却并不是不可寻,但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这七种毒物的比例。若有一点差池,不但救不了人,而且立死。” 无情心中一颤,涩声问道:“还有多久?” 虽然身为医者见惯生死无常,但此刻树大夫的神色也有几分黯然,:“恐怕,活不过七日。” “无妨”,戚少商自榻上坐起,他的上衣褪至腰际,古铜色的背上一道刀伤已隐见青紫,他缓缓道:“树大夫身为风雨楼的供奉,一向忠心耿耿,戚某颇为感激。此次戚某的伤非人力所能挽回,树大夫已经尽力了,今后无论风雨楼是戚某任楼主还是石头兄任楼主对树大夫一切供奉不变。今夜诊疗之事还请树大夫勿对他人提起。” 久在江湖中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树大夫自是清楚得很。他谢过,道:“今夜老夫不过在家里好好睡了一觉,根本哪都没去过。” 送走树大夫,无情叹息一声,道:“戚兄不必太担心,我一定想办法得到解药。” 戚少商惨然一笑,道:“无情兄不用安慰我了,向奸相要解药,何异与虎谋皮。生死由命,在江湖上走,总有刀头饮血的那么一天。只是可惜,这次还是没能杀了奸相。” 无情冷声道:“这次是他走运,不过他不可能次次都这样走运的。虽然老天有的时候会打盹,但只要有人执剑卫道,欠的债,迟早都能讨回来。” 戚少商又问道:“方才登楼的是哪一路的人马?” 无情轻道:“方小候爷派人送帖子约我明晚见面。” 戚少商微讶道:“半夜三更的派人送这样的帖子,难道,他已知我们行刺蔡京之事?” 无情道:“也许他猜到一些,但,我想,派这么许多人来,他试探多些。” 戚少商披上白色的亵衣,露出两个酒窝,微笑道:“我是快死的人,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与我无关了不是么?”微一顿,他突然凝眸望住无情,欲言又止。 “戚兄尚有何心愿未了?” 戚少商问道:“无情我们算不算朋友?” 无情朗声道:“当然算。” 戚少商道:“如果够朋友,就把你藏的酒都拿出来,剩下的时间让我喝个痛快吧。” 无情一怔,大笑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我的酒?” 戚少商正色道:“若非这个时候,你怎肯将最好的酒都拿出来,我可是馋了许久了。若不让我喂饱酒虫,我可是赖在小楼不走喽。” 夜
汴京城郊 枕月亭 亭中已有人在抚琴 他似乎已沉醉在琴音里,琴弦在他的指下轻颤,琴音如打在亭檐的雨线,渐渐成丝。 木轮在地上轧过的扎扎声近了。 流畅的琴声滞了一滞,“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等上半宿。” 无情淡淡得道:“既然要来,何必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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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外,雨已沾了他的衣。 “琴音如何?”方应看满怀期待得问。 “很好” “哎?”方应看啧啧一叹,手托着腮,转过脸去看他,笑道:“无情兄你可真让我伤心啊。我可是第一次弹这个曲子给人听啊,你就不能说说诸如很感动这类的话?” 无情入了亭中,雨幕越来越密,这小小的凉亭如在海浪中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 方应看不笑了,不笑的时候,他的眼就瞬也不瞬得盯着无情。 他的眼很沉很黑甚至很温柔很多情。 无情认识的方应看却决不是温柔多情的人。 方应看是什么人? 血剑神枪方小候,冷酷心狠,从不多情甚至相当绝情。 被这样的眼看着,无情心底也有几分发毛,他微笑,反问道:“小候爷约在下来此间为的便是听这曲——凤求凰么?” 方应看觉得很受伤,他的手指在弦上滑过,宫商角徽羽铮宗乱响。他撇嘴,喃喃低语道:“我可是向依依学了一下午这个曲,结果没人领情。” 这样的夏夜这样的愁雨这样多情的琴声这样温柔的男子 就算不会使人沉醉,多多少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只是可惜听琴的人是无情。 他冷冷得听着,俏煞的脸上带着冷至极的笑意。 这样的笑足以让一般的登徒子热血冻成冰,可惜的是,方应看不是一般的登徒子。 一般的登徒子脸皮决没有他这么厚。 只是笑了一笑,他的手便抚上琴弦,那曲凤求凰未完的旋律又自他的指尖流出。 弹琴的人弹得起劲,听琴的人却未必有这个耐性。 无情道:“曲子既已听过,成某告辞了。” 无情当然不会认为方应看约他至此便真的是为了要他听这一首曲子,他这句话的意思是闲话少说,有话快说。 因此他说了告辞,却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他是个男子,凤求凰这样的曲子于他不是羞辱么? 这名无情人无情的男子不知何般心事,墨色的眼藏在发际的阴影下,万千寒冰。
章十四 犹记多情
“昨天有人行刺蔡京。”方应看说了一句,指尖一转,音律竟高亢起来。 “哦?”,无情淡道,“他遇刺不是家常便饭么?” 蔡京这条命确实颇招人惦记,三不五时都会有人来刺上一刺,连徽宗都知道蔡京遇刺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的遇刺或真或假,有的是他诛除异己的藉口,有的便是他天怒人怨的后果。可惜的是,他到现在为止还活得好好的。 “行刺的是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人善暗器,一人剑法了得。”这次方应看的琴声一转豪迈。 如哀国之离殇,叹壮士悲歌。 连无情都觉得听着有些热血沸腾。听着这样的曲子,无情却一叹冷道:“好一曲天问。方小候爷既有家国之念,如今金兵临境,正是一展抱负之际。可惜的是,以小候爷的志向只怕,屈原屈大夫听了这样的曲子也要愧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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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嘎然而止,方应看只觉得一阵略带着怒意的燥热自他的心底泛起,这样的燥热象薄夏糟杂的蝉鸣般轧过他的心,苦涩的滋味瞬间麻了他的舌,血河神剑不易察觉地猛的红了一红。 雨渐渐止了,自亭檐缓缓滑落的雨滴却带着肃杀的寒意。 静默 一天一地似只有这雨落的声音。 剑在匣中躁动,手指却一根根离开已然握着的剑柄,空的手骤然收紧,方应看颓然合上眼。 无情脸上的笑意更冷 白色的袍袖无风自动 雨落 溅 碎 方应看睁开了眼。 微凉的湿意飘在他的脸上。 微眯了眼 他笑 君子谦谦,温良如玉 ——仿似他从来未曾失态过。 方应看有野心,他甚至从来不屑掩饰自己的野心。 纵然无情说破了他的野心,他又何必因此生气?他又何必因此在意?何必因此失态? 他深深看了眼无情,他的眼如浸在最深的水中,沉沉郁郁。难道,象他这样的男子也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 雨不知何时竟已完全停了,冥冥月光透云而出,半明半昧,照着这一方凉亭如逍遥世外的桃源。 骤雨初停,烟雾迷蒙。 红尘忘却,不似人间。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沸了,方应看将水细细冲了茶,递了一杯与无情。无情接了,闻着茶的清香沁入月色。却不饮,拿在手上细细看着。 方应看沉声道:“刺客武功虽不俗却失了手,受了伤,使剑的那位甚至还中了毒。” 无情品茶,茶是闽南的铁观音,一点苦涩凝在舌尖,一缕甘甜却自这苦涩处蔓延开来。 方应看继续道:“我派出六位探子,你以你在黑暗中发出的制钱便放倒了他们,而且没有伤了他们,只划破了他们的衣裤,功力已是很难得,只不过既是出自你手,这样的暗器手法便算是留下了破绽。” 无情不答,垂眸看着杯中,半杯水中茶叶浮浮沉沉,森森树立。 方应看接着道:“这样的暗器功力足以笑傲武林了,可是我却知道凭你的功力不仅于此。除非——”他看着无情一字字道:“你,受,了,伤。” 无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淡淡得道:“人在江湖走,总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受点伤也是稀松平常。谋刺朝廷要员可是重罪,小候爷可有证据证明此事与神候府有关?若没有的话,琴可以乱弹,话可不能乱说哦。” 方应看自顾自喝了杯中的茶,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剑法不错的蒙面人便是——戚少商。” 无情道:“官有官道,贼有贼路。我和金风细雨楼戚少商的恩怨并非一天两天了,如何会走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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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凉凉一笑道:“人生如戏,恩恩怨怨真真假假有的时候不过就是一场秋凉。不过,既然此事与无情兄无关,想必解药无情兄也就用不着了。就当今天是在下多事吧。无妨,无妨,喝茶,喝茶。” 方应看举茶 笑 如狐狸 无情的薄唇微抿成一线,原本黑如点漆的眸子越发沉静,沉默。 半晌他缓缓道:“着相多业障,小候爷不要太入戏了才好。” 方应看摇头啧啧一叹道:“成兄此言差矣,人生何处不是戏,何为出何为入?更何况——”,方应看剑眉微挑,自杯沿斜睨了无情一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这二人一来一去竟打起了机锋。 无情脸色微沉,道:“拿来”。 这句话方应看当然听到了,也听明白了,可是他还是装傻充愣得问了一句:“什么?” 白了他一眼,无情道:“你知道我要什么?” “我有条件”方应看放下手中的杯子。 意料之内,没条件才怪了。冷哼一声,无情道:“我不做伤天害理,有违正道的事。至于要我为你杀人放火更没可能。” 真是不平等条约啊,天知道他冒了多大的险,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得到的解药,微叹一声,方应看摊摊手道:“我的条件很简单,请成兄在舍下暂住三日即可,这三日无论我做什么,成兄都陪着在下,都不得向在下出手。”他的眼神已经从多情变成无礼了。他的笑容也有那么一点坏坏的劲。 “无论做什么么?确实是很简单的条件啊。”无情笑了一下,寒意凝在他的眼中。 方应看打了个哈哈,他绝对相信,他如果真敢做什么,无情绝对会让他以后再也做不了什么。“这个,无情兄不必过虑,在下只是想请无情兄陪在下弹弹琴吹吹风喝喝酒罢了不会做些让无情兄讨厌的别的什么的。”他特别加重了讨厌二字。 其实这世上,讨厌这种东西就和喜欢一样,不试过怎么知道。 无情望着他,静静得笑了:“我答应了。”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方应看满意得一笑,接道,“请无情兄将身上的暗器都留下,这难得的三日如果还得面对成兄如刺猬般的暗器,这岂不是很无趣?” 无情似笑非笑得看着他道:“对于善用暗器之人,飞花落叶均可伤人。小候爷如果不放心,是否还要我把手上的穴位都制住?” 他的话中不无讽意,方应看却神色未动,依旧笑道:“这大可不必,虽然在下不介意为无情兄效劳,很乐意照顾无情兄这几天的饮食起居。但如若无情兄的手不能动,花前月下把酒言欢之际,便无人与在下琴瑟和鸣,岂非大煞风景?” 追命赶到枕月亭时,人已去,亭已空,月已斜。 湛蓝的苍穹下 碧绿的草原如海洋般宽广 几骑骏马自天地相接处飞奔而来 骑在为首的那匹马上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他似自远方来,一路的风尘已沾染了他的衣,他似是已经越过了万水千山,但他的脸上却无一点倦意,他的眼还是那么清那么定,还带着那么些若有若无的冷意,狠意。 他策马,扬鞭—— 风儿牵动了他的衣袖,翻飞翩扬,如在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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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在太阳就要落下去的地方,城郭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 京城 六分半堂 三合楼 非晴非雨,有云霞横天 “方小候爷,今天怎么有闲情到六分半堂,狄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这位是——啊!——多好的天气,连无情公子也来了,请坐,请坐。”狄飞惊不愧是狄飞惊,微一失惊,立刻便转了话锋,同时向身畔伺立的小七打了个眼神,小七立刻心领神会转向屏风后。 方应看打了个哈哈道:“反正方某不来访,狄兄也派人去找我的八大刀王喝酒开赌了。” “哈哈,花好月圆,鸾凤和鸣,两位均非世俗儿女,那个,那个狄某能够理解,能够理解,敌人变朋友,朋友变知己,知己终至情人——人生最大的乐事莫过于此,真是令人羡慕啊。恭喜,恭——”冷冷的一道眼光让狄飞惊不抬头也打了个寒颤,他一向认为自己的眼刀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这七分寒意三分怒火淬炼的冷光,远胜于他。 “狄堂主,你的话有点太多了。”无情冷道。 能忍是狄飞惊最大的优点,他脸色微微一变,顷刻便神态自若了,哈哈一笑,他道“恭,公子,想喝什么茶?” 方应看看了无情一眼,温柔得微微一笑道:“崖余是不喝茶的。” 无情冷哼了一声,不看他们,目光却瞪向三合楼的墙。 方应看眼中已满是笑意,不过他知道最好见好就收,将折扇摊开又折起,然后干笑两声,拱手向狄飞惊告辞。 “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没看到呢。”屏风后转出一宫装丽人,见追之不及,跌足叹道。 “他们刚才就坐这吧?”雷纯在无情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笑得倾国倾城。 “是的,成公子就坐在这里。”眼光微抬,一道不详的预感如迅疾无匹的闪电击中狄飞惊,他怔怔看着对面那堵砖墙,他似乎看到那天崩地裂,灰飞烟灭的幻象。不可能吧,擦擦冷汗,他长吁了一口气。 “小七传我的命令,将三合楼所有值钱的东西搬回总坛去。”不久以后,当三合楼在霹雳堂的火药中化为灰烬时,狄飞惊终于明白他当初的决定多么的明智,完全符合一个当机立断洞察秋毫的英明领导人应有的素质。 “小候爷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么?”在人流不息的大街上,无情冷声问。 方应看微微一笑道:“昨日找八大刀王喝茶的好像还有蔡京和风雨楼的人。” 无情冷冷瞪了他一眼。 “对了,还有皇宫里的人。好像,好像,还有——”方应看欲言又止。 无情眼中掠过一道寒光。 “还有神候府的人。” 夜色微瞑 明月却未及升起 夜之暗影落在窗畔的案几上 方应看看着一轴半卷的地图,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样的笑在夜影里竟似黑色的。 夜空中,暗云微卷,一点些微的白光没入云际,几不可察觉。 无情微扬头看空中那点消逝的白光,他的眼中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笑意。 院子里的某一角 任怨:你们是太闲了吧,在这下注。 众刀王:小候爷带着无情公子几乎逛遍了整个京城了,我们也对人说了无数遍他们住同一个房间了,我们就不信你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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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怨:他们真住一个房间? 众刀王:真住同一个房间,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任怨:我哪有你们那么无聊……他们真住同一个房间? 众刀王:倒 任怨:你们开赌什么? 众刀王:赌他们到底是不是…… 任怨:靠,这有啥好赌的……给我下十注。 夜,神通候的某处偏院,皎洁的月无声照着轩窗 时日悠悠,三日将尽 风吹动月影,琴声融入月色,温柔欲醉。 看着入户的月色无情笑了,那一日在神候府前也是这样的月吧,曲子还是那首凤求凰看来,方应看对这支曲子非一般的执着。 月如旧,曲依旧,可惜,心中微微一叹,无情淡道:“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小候爷倒是深情款款,让人感动啊,可惜,人若真道方兄是为情所困,只怕倒是将方兄看扁了。三日间,你我交情非同一般的消息只怕是天下皆知,神候府和有桥集团的关系也便是剪不断理还乱了,凭这襄助义军的帐目,再扳倒了蔡京。谁又敢说方应看不是一个大侠?方应看是个大侠,甚至还是个忍辱负重的大侠。有很多事大侠做起来可是得心应手得多,大侠做出来的事总是对得多,有道理得多。黑的可以说成白的,谋国篡位可以说成是替天行道反正,天意从来高难问。” “啊耶,竟然被无情兄看穿了,无情兄莫要说的那么直白,这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方应看笑,他眼中却全无笑意,甚至还有那么点杀意。他朗声道,“好男儿既持三尺青锋,缘何不能中原逐鹿。这大好河山,与其送与异族,南面奴颜称臣,不若由我取之。” 无情不怒反笑道:“这君不君臣不臣的世道,反上一反又有何妨。可惜的是,你并非我同路之人。你非仁厚之君,纵然坐得天下,亦非百姓之福。” 方应看大笑:“什么是仁厚之君,他赵匡义是么?刘邦是么?还是李世民是?哪一个帝王的王座不是白骨垒就。仁他妈的厚,这些上位者人皮够厚倒是真的。” “虽然以杀止杀亦算是一种慈悲”,无情道:“但我一向认为人命不是可以用来做筹码的,为一己野心轻动干戈更非我所能认同。”他的声音虽轻,眼中却有不容错认的坚定。 “如果,”方应看停下手中的琴,望向无情道:“我答应你少造杀孽,只要,你与我同路,你,肯不肯?” 无情微微一怔,偏开眼,轻叹道:“悠悠我心,可惜,难与君同。” 就在他转开眼的那一瞬,铮一声裂响,六根琴弦如金石轰然崩裂。 “无情,无情”,松开手,方应看惨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冰冷的琴弦自指尖滑过,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方应看离去时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他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不过就是一场互相利用的游戏罢了,何来真心,何谈假意? 弦断,琴毁 从此—— 江高湖阔,风急浪险,再无长夜相送,月下听琴。 无情眼中的光芒轻轻一颤 风声无语,月色依旧温柔。 漠北的夕阳照在城头,染出一抹乍暖还寒的血色。 顾惜朝在城下勒住马,朗声道:“宋使顾惜朝求见金国绥远使大人。” 城头上幡旗微动,几名身着金盔重甲的士兵出现在墙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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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后稍远处是一名身着不起眼黑色盔甲的汉子,刀刻一般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顾惜朝心知这便是金国燕云十八骑之一的吴天风,拱手道:“宋使顾惜昭求见六王爷。” 吴天风在他面上看了看,讶然道:“宋使不往西行,却来我这边城何事?” 顾惜朝但笑道:“受人之托,还烦劳先生。” 沉吟片刻,吴天风道:“瓜田李下尚需避嫌,我家王爷不方便之处,公子既为宋使,应当明白。” 话说,眼下金国掌权的乃是得上代金主传位的大王子完颜冥,他目下正在辽境征战,顾惜昭此番前去要见的也正是他。先王在世时,众皇子中六王子完颜昊便算是个异数,他自幼聪明伶俐,机变灵巧甚得金主的喜爱,及壮更屡立战功,被视为帝位的有力争夺者,不料,宫廷内战正酣之际,他却因王妃意外身故,心魔孳生,提剑冲入早朝大殿,金主震怒,罚其长跪宫门外三日三夜。后完颜昊扶灵而出,早早将兵力撤出上京,独守边城,长伴香冢,不知是韬光养晦还是确实心灰意懒,无心争雄。绥远使之名便是大王子完颜冥及位后对其的封号,有安而远之之意。以完颜昊的处境自然不便私下接见他朝使臣。 “那烦劳先生转带一句话”顾惜朝轻轻拢着辔头,却也不急。 吴天风颔首道:“顾公子有话请在此说,老夫一定为公子带到。” 顾惜朝轻轻牵了牵嘴角,冷冷一笑,“他,还记得渤海故人否?”他一字一句的将话送出,果不期然见吴天风身体微微一晃。
章十五 风云再起
内堂上,六王子完颜昊一身武人短打,精神甚好,他的眼光只是这么看过来,顾惜朝便觉得心中微微一凛。完颜昊不过年近不惑,两鬓处却提早有了风霜。吴天风已将顾惜昭的话转呈给完颜昊,内堂中完颜昊屏退众人,只有吴天风垂手侍立在旁。 “他们在哪?”,完颜昊摩梭着手中的白玉蝴蝶,这饶是身经百战的汉子眼中也有隐隐的激动。 顾惜朝将他的反应一点不拉收在眼里,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二字:“大宋”。 原来,这只蝴蝶是柳依依之物,方应看与他时,并告知他渤海一郡与完颜昊牵扯甚深至于是怎样的牵扯,方应看不愿细说,只让他便宜行事。 至于渤海郡被灭族之事,顾惜昭却是早有耳闻,便也就在完颜昊离京前不久。 “柳儿他们,他们还好么?” “不好,家破人亡,离家去国,千里飘零,怎么会好?更可惜的是——”,顾惜昭微一摇头叹道:“唯一能帮他们报仇的人却是一个只敢躲在这荒凉边城的胆小鬼。” 闻言,完颜昊猛一抬头,目中有怒意隐然。 吴天风在旁也变了颜色。 顾惜昭何等样人,此刻看了完颜昊的反应,略一推想,便隐约猜出完颜昊当日离开皇宫,多少与渤海郡被灭族有关,其实说这话时,他并无多大把握,他只是在赌。当日渤海郡突然遭祸,其中缘由虽然已成为金国的秘梓,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顾惜朝不避不闪迎上他的目光,看了他半晌,完颜昊脸一沉,冷声道:“送客。”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柳意带月浓,蝶舞共长生。可惜也不过如此”。吟罢,他拂袖而起,转身便走。 顾惜朝吟的便是当日六王妃居所处的题联。六王妃芳名之中有个蝶字,此联虽不甚工整,却别有一番浓情蜜意在其中。 完颜昊脸色微变,“顾公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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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停住脚步,却不曾回头。 身后,完颜昊眉头微锁,道,“顾公子可知道本王见你冒着多大的风险么?” 顾惜朝不慌不忙沉声道:“难道,六王爷真不知道当日渤海郡是如何突然遭罪的么?” 完颜昊怒道:“我们金人和你们汉人不同,我们金人重的是兄弟之情,我和皇兄情同手足,渤海郡的事决不可能是他下的毒手。像你这般胡言乱语,可知我现在就可以把交给皇上。” “哦,是么?如果真是如此兄弟同心,王爷又何必说的如此大声?”顾惜朝剑眉轻轻一剔,露出一点至冷至讽的笑意。 完颜昊喝道:“宋使此语是何居心?” 顾惜朝缓缓转身,洒然一笑道:“王爷还不明白么?我就是来挑拨离间的。” 完颜昊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怔然半晌,不怒反笑,展颜赞道:“好,好胆色。不过,挑起我金国的内乱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夺王位,我取燕云十六州。” 完颜昊目光微转,叹道,“可惜,世间事并非光有胆色便能成的。” 顾惜朝心知这是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了,轻笑一声道:“凭黄河两岸三十六路义军和有桥集团,够不够?” 完颜昊动容道,“有桥集团的方小候爷?” “不错,这是方小候爷的印信,请六王爷过目。” 看罢,完颜昊爽快道:“好,今日你我就以三击掌为盟”。 顾惜朝应了,伸出左手,迎上完颜昊的手掌。 这两个堪称枭雄的男子,此刻击掌为盟,却都暗自留了心,各自悄悄凝劲于掌,防备对方促起发难。看着完颜昊的侧影,顾惜朝心中微微一动,方应看,你下的这一步棋真的是对的么? “我们金人最恨无信之辈,希望顾公子不要让我失望。”收回掌,完颜昊负着手看窗外的落日,他的心中竟有一分少年男儿的激情荡漾。龙潜于渊,心系九霄,十年了,自从十年前他领兵进入这边城,也许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顾惜朝笑而不语,也抬头去看那落日,落日映在他的眼中,光芒如火。 日落处,有风云隐动。 ——天下,乱起。 三月后 暮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过去了,天气一天天懊热起来。 金辽之战已趋白热化,激战日烈。 从长江往北的辽阔土地上,战火处处,民不聊生。 在这样一个乱世,最苦的便是黎民百姓了。 黄河岸边,夏木成荫,轧轧轮椅声过处,一个白衣人影正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这原本是黄河沿岸相对比较清澈的河段,此刻却已红得让人心寒,那漾开的红,带着扑鼻的腥味,中人欲呕,红色的水线由上游漂流而下,似源源不绝。 无情剑眉微锁,抬眼望去,只见前方草深林密,不知其深几许,心中叹了一口气,推动轮椅,继续前行。 红色的神秘水线入了密林深处便断了,正午的阳光自树梢洒下来,碎成千星万点,林中静得诡异。 正在犹疑间,突闻沙沙声响,自草间传来,声音极微,几不可闻。 无情心念甫动,便将轮椅推至草长之处,身形一展没入林梢,凝神屏息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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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声愈响 草分处一条通体红亮的大蛇游了过来。 那巨蛇游至一棵槐树下,盘住身体,半昂头吐着信。 只见半空红色人影掠过,停在蛇畔的巨大青石上,竟是个红裙黄裳的俏丽女子,洁白的足踝蹬在木屐上,眼波流转处露出三分娇媚,她将手中握着的那支青绿长笛横至唇边,食指轻按发出几声喑哑难听的单调音节。 说来也奇怪,那红蛇竟在那笛声的驱使下,盘着树干向上游去。 那女子停住笛声,仰头向着那树梢枝繁叶茂处姣笑道:“你再不下来,就让小红吃了你罢。” 话音方落 密林中罡风大作,近旁的叶因这旋吸之力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向那女子笼去。 沙走叶扬中却见一个迅疾无匹的黑影劈空而下。 无情神色一凛,劈空掌是外家功夫,虽然蛮横霸道,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夫,一般的武林弟子都曾练过几手,然而这番辅以内家功力的劈空掌力却不多见。而那娇媚女子手中所持之笛竟是苗疆密传的驱蛇魔笛。 轰然一声,那女子立足的青石碎屑纷飞,出现一个大坑,那女子却在一击之下,突然失去了踪影。 从树下落下的黑影在林间地上立住脚,却是一个黑衣男子,那男子见一击落空,脸上变了颜色,骤然转身,立掌于胸往身旁大树拍去。 劲风扑面,但见那巨大的古树在风中抖了一抖,喀喇一声断成两截,巨木落下,发出轰隆巨响。 硝烟散尽后,却见那女子站在刚才那男子藏身的树枝上,以手掩鼻,俏脸微红,轻咳不已。她站在树枝上,微一跺脚,嘟着嘴囔道:“死人,你还不出来,难道要看着这个蛮子劈死我。” 无情呼吸微微一滞 那自密林深处缓缓走出的男子,白衣长剑,神情淡然,赫然竟是方应看。 方应看微一笑道:“以月姬的手段,谁又劈得了你?”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向无情藏身处瞄了一瞄。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那一眼似嗔还羞,真有风情万种。 方应看只淡淡一笑便去看那黑衣男子。 那男子此刻以一敌二,却也不慌,他冷哼一声道:“方小候爷幸会啊。” 方应看打了个哈哈道:“石先生又何必如此客气,你便是骂我方某人翻脸无情,赶尽杀绝也是应当的。” 那姓石的男子道:“枉我们江北一带的义军信任于你,你却将我们卖于金人。” 方应看凉凉一笑道:“卖了,那又如何啊?”。 无情识得这男子正是江北一路小寒山一带几路义军的总头领石终郁。石终郁领袖江北几路义军,一身武功内外兼修,颇有几分过人之处。 当日无情办案时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草莽绿林中人虽正邪难辨,但每多热血男儿。 “你,”石终郁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便也不再多打话,后退一步,提掌凝气作势。 密林中骤然狂风四起 石终郁这全力一击,未出手,便声势惊人。 掌风所及,方圆数丈内,人便如浪里孤舟,立足难稳。 方应看却含笑垂目而立,他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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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手 手中有剑 剑尖指地 剑芒如血 此刻血河神剑并未出鞘 红的是剑鞘,剑在鞘中,赤色的剑芒却如血般在鞘中流动。 虽是盛夏,无边落木便已萧萧而下。 一日夏尽秋至,天地同枯。 ——好霸道的剑气 这样的剑气却是凝而不发 石终郁的掌已击中月姬立足的大树 方应看的眉微微一挑,剑却仍未动。 月姬脸色变了,她撮嘴为哨,红光一闪,那条红蛇往石终郁直扑而去。石终郁掌风一扫,他似乎对这条怪蛇也颇为忌惮,身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 方应看手中红芒一闪,轻斥一声:“下来吧。” 他手中的剑不取石终郁,竟直奔无情隐身之处而去。 无情暗暗吃了一惊,不曾想方应看未打照面便骤下杀手。原来,无情突然见方应看出现在这密林中时,讶异之下气息微乱,方应看立时便察觉树上还藏有人。 方应看一向是宁杀错勿放过的,无论这树上藏的是否是石终郁的帮手,这个人总是看到了太多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所以他这一出手便是杀招,再不留情。 无情虽惊而不乱,也不闪避,右手微张,两枚蓝色的情人泪疾如电直取方应看 而此刻,方应看的剑眼见便到了他的胸口 赫然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剑如红瀑,泪如碧海 ——无从闪避 ——至死方休 树叶轻动,白云忽隐间,但见人影微错,两人不期然得打了个照面。 是他 那绝世无情的男子 方应看想起那夜清冷而决绝的容颜,心间隐隐一痛。 这生死之刻容不得他多想,血河神剑已在长啸声中奔向那白色的影子。 半空中红芒大盛 方应看全力击出的这一剑 无情能接得下么? 这一剑 无情却没有接 他就这么看着,红色的剑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离他的白衣只堪一寸。 方应看呆了 他的心在那白如雪的影子中深深沉下去。 刹那之间,方应看身形纵起,伸手去接自己空中的那柄剑。 如此一来,他的身躯便似迎着无情的情人泪撞上去一般。 人影乍闪还分 闷哼一声,方应看已退回树下,单膝着地,他的唇边已挂上一抹血痕,显然伤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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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冰冷的剑身,方才骤起接剑,方应看的手已为锋利的剑刃所伤,血顺着剑身的凹槽,一滴滴渗入黄土,饱饮人血,血河神剑红得更艳。 他抬眼去看那枝桠之上 情人泪已回到无情的手上 无情手中的牵情丝闪了一闪,便被拢回了他的袖中。 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也在看着树下的方应看,墨色的眼中似毫无波澜 方应看却笑了,他这一笑有几许沧然,几分落寞。 真是:问卿何必枉多情,为谁伤心为谁痛? 此刻,林中的另一场缠斗也已然见了分晓。 就在方应看拔剑的同时,月姬也出手了。 看着石终郁为红蛇逼退了一步,月姬一招得势,又怎会放过他,横身一错,一掌往石终郁拍去。月姬的掌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力道。石终郁却觉一股腥风扑面,眼睑处火辣辣得一阵疼痛,正待闭目急退间但见红光一闪,那条诡异的红蛇便缠上他的右手,石终郁但觉手腕处一阵酥痒,当下心丧若死,暗道一声罢了。 月姬虽是一招得胜,却是来得不易,她这一招若是落空了,石终郁有了防备,便是千招万招也是无用。 石终郁凝神看去,只见右手手腕处已有隐隐黑气透了出来,他怒吼一声,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他一身武功修为竟在掌上,这一刀如何下得了手,怔立当场,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方小候爷你受伤了?”说话的却是月姬。 方应看淡道:“如你所见。” 月姬露出白色的贝齿笑了笑,眼中似有一分悦色。横笛一吹,那条名为小红的蛇被收回她的手中,雪白的柔荑握着血红的蛇身,说不出的诡异。 “无情?看来就是你了。”看着无情她点点头,嫣然一笑道,“我要和你谈个交易。” 无情看定她,也不答话。 “石终郁归你,他,我要带走”月姬指指方应看道。 方应看的脸色一寒。 无情冷冷得道:“我一向不喜欢和人谈条件。” 月姬俏脸微变,正待微哼一声,却听无情缓缓得道:“不过,你们本来就是一起来的一起走又何妨?” 月姬抚掌娇笑道:“这就对了,无情不愧是无情,连我也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向方应看瞟去一眼。 方应看淡淡一笑,如果说他刚才的笑还有几分萧索的话,此刻他的笑却连一星半点的情绪都看不出来了。 “方小候爷,难道你就准备这么看着这月亮过一夜么?”,一声轻笑中温香软玉偎了过来。 眼前的女子娇娆而多情,方应看并非不解风情之人。 他不过受了点伤,虽然这女子便是苗疆蛊王的唯一传人。 但方应看却还可以做很多事。 很多正常男人都可以做的事。 方应看是什么人?这样的事方应看一向办得很好。 方应看笑,将女子轻揽入怀:“月亮哪有月姬好看。” 怀抱佳人,他的眼却在看天上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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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 月如弓 月姬在方应看怀里吃吃笑着,她飞红着脸微喘着,眯眼看方应看,却没有说话。 这样的夜晚若只是用来说话岂非很无趣? 这世上的女人只是怕自己的眼睛不够大,却不知会眯眼的女人也别有一番风情。 时近仲夏,单薄的衣裳已掩不住女子温暖而坚挺的胸膛。 方应看不姓柳也不是木头,他已经有一点情动。 他的呼吸有一点混浊 他的脸有一点潮红 他的手自女子的衣缝间滑了进去 让人又爱又恨的手,极不规矩的手如游鱼一般滑至腰间。 方应看是个有经验的男人,他自然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一点一点盛放。 将月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邪邪挑眉一笑,方应看的动作开始疯狂起来。 他飞快得扯下月姬的衣裾,猛得将她的手脚都牢牢绑在床柱上。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男人对于性有着异于常人的疯狂。 方应看是不是这种人? 月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她却拒绝不了这种疯狂。 高潮的疯狂本身就有致命的诱惑力。 方应看略微让开一点空间,感觉到温度的离开,月姬卷起身子,赤裸着双足去够方应看。 方应看抬起眼来,一缕微湿的发沾在他的额前,他的眼深深一沉,之后蓦然清明。突然,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你,”发出一声惊呼,月姬把银牙都要咬碎了。 “你这样的女子虽然狠毒,却很对我的胃口,可惜,”方应看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可惜,我今天,没心情。” 他的手自月姬的腰间缓缓离开,“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惜谁让你是蛊王的徒弟。”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匕首,轻轻吹干匕首上的血,他用一种很惋惜的语调说着。 可惜,他说的话,月姬却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章十六 青锋长吟
静夜 山路蜿蜒 石终郁叹道:“为什么救我的偏偏是你?” 无情没有说话,他知道当一个人这么说话时通常就决不会只说半句,他在等石终郁说下去。 “这世上谁的情我都可以欠,唯独是你的”,石终郁又叹了口气:“成大捕头你还记得个叫小红的女子么?山野女子没有好名字,她却是我嫡亲的妹子。”顿了顿,他接道:“死在四大名捕手上的人那么多,自然大捕头是不会记得的。” “不,我记得。”无情摇头道,“三个月前,石小红入宫行刺,当场被诛。” 石终郁苦笑一下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四大名捕素有侠义之名,如果当时——” 无情打断他:“没有如果,就算她是我的亲妹子,当时,我还是会杀了她。”无情知道他的话对这个汉子是个打击,可是他还是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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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宴上那身着红衣的女子,确是死于他手。 无情没有再想下去。 瞪着他,石终郁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好一个妹子,如果是你的妹子,你会让人把她扒光了,暴尸示众么?” 这句话象条鞭子,重重抽在无情心上。 无情抬头,看定他道:“不,我不知道。”接着他用一种清冷的声音说:“我答应你当日的事我会查个明白,还你一个公道。” 他的脸如寒霜,江湖中,无情的承诺一向都很有效。 乌云将残月掩起 两个人在黑暗中动也不动得互相凝视着 夜色更黑 黎明前,夜是不是反而要黑上那么一点? 石终郁冷笑,他突然飞起,出手如闪电,切向无情右路。 无情急退 石终郁却不追,他的手一转,狠狠切在自己的右腕上。 半片身子还在流着血,石终郁已只剩下一只手,他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我曾经当你是朋友,如今,我不欠你了。” 无情长长叹息。 江湖中说的是快意恩仇,这些江湖儿女自然将恩怨、仇恨看得比别人都要重。 若这种仇恨来自曾经的朋友,岂非让人更难以忍受。 长夜未央,微凉的风却已带来黎明的消息。 无情静静得看着天空微明的方向 他甚至希望风可以再冷一点 他承受过很多,无论谁经历过他的那些磨难,能活下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直很冷静,所以他才可以活下来,继续无情,直到他开始出名,出名得无情,最后更以无情为名。 无情,四大名捕之首,永远不会出错的冷静。 有时他甚至恨这种冷静。 山路的一端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那正是石终郁刚刚离开的方向。 无情的手在燕窝的扶手上一按,身体已经象箭一样的窜了过去。 方应看也在吹着风 无论哪个男人被打断了那种事多少都会有那么一点邪火 血在胸腔中翻滚,受损的经脉又紊乱了几分,方应看甚至感觉得到血河神剑在匣中燥热低鸣。 抬眼看了下头顶,今夜的云低的可怕。 突然他听到了从黑暗中低来的一声闷哼,然后是一声低呼。 ——是他的声音 方应看停下脚步,一双眼沉默得望着那林间,然后他咬咬牙,一个纵身掠起。 在他往暗处掠去之前,方应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如果连控制自己的欲望都做不到他方应看也活不到今天。 方应看不是一个容易意外的人,但眼前的人还是让他感到意外。 他声色未动得抱拳道:“蔡相”。 眼前的人虽然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又如何能瞒得过方应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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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打了个哈哈道:“方小候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方应看淡淡一笑,他的眼却牢牢钉着眼前古松下那暗影里的人。 ——那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缓缓自暗处走了出来。 “方小候爷。” 方应看还在笑着,只不过他的笑容已经开始发苦:“金主。” 金辽两国正在阵前杀得鸡飞狗跳,金主完颜冥如何却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黄河北岸荒郊野地里? 完颜冥道:“方小候爷幸会啊。” 方应看摇头道:“可惜能在此处遇见两位,方某觉得很不幸很失败很没面子。” 蔡京失笑道:“方小候爷,我们也算旧识,你如此说,倒似颇不欢迎我们这些客人。” 此时,黄河以北的这片区域名义上政权虽属辽国,但黑白两道已为义军所控,而这些义军的米粮财帛却都掌握在有桥集团的手中。方应看俨然便成了这片区域的主人。 方应看寒了脸道:“蔡相、金主肯赏光来到方某的地方,方某本该欢喜才是,可是两位实在太客气了,客气得方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客气有很多种,客人已经到家中开台搓麻了,做主人的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客气的客人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欢喜得起来。 蔡京一笑道:“方小候爷多心了,本座只是以为小候爷还在京师,所以没有知会小候爷。” 完颜冥也笑道:“方小候爷和有桥集团本王一直倚重得很,先王当日授小候爷乌日神枪,也算有师徒之缘,你我也算是兄弟之义。不日我大军南下,本王还有很多地方要继续仰仗方贤弟。将来蔡相和方贤弟便是助本王征服南国的左膀右臂。南国大好江山愿与二位共享。” 说至后来,他竟以兄弟相称。 方应看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金主可知道方应看是什么人?” 完颜冥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方应看贪财好色,恋权慕势,所以”,他行了个礼道:“殿下的收买,我方应看很受用。” 完颜冥满意而笑。 方应看目光闪动:“难道此地就二位?” 蔡京看了完颜冥一眼,笑道:“蛊王在前面招待一位老朋友,说起来那位与方小候爷还算旧识。” 方应看哦了一声。 “神候府的无情大捕头。” 方应看笑了。 “听说方小候爷和无情大捕头的交情很好。” 方应看笑意更深。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戾气,缓缓道:“他无情若落在那位蛊王手中还算好的了,若是落在我手上,包管他更痛快一百倍。” 完颜冥大笑道:“既然如此,方小候爷还不快去,要迟了的话,那岂不是可惜得要命。” “既如此,你我不防各取所需”,方应看也抚掌大笑,那是属于男人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声。 流水从山谷中缓缓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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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自从进入密林起,他便又闻到那种如日间一样带着微甜的血腥气息。 他小心得依在一棵古松的枝桠上,石终郁的惨呼声已经听不到了。 夜很黑很静。 溪水的流光映在他清冷的眼中。 一点声音都没有。 杀机却似乎潜伏在每片树叶的后面。 夜将尽,迷雾开始在林间弥漫,扑鼻是微凉的气息,带着露水的湿意。 无情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夜战不仅是比武力,比应变,更是比耐力。轻易着急不得,匆忙出手的结果往往是目标尚未找准,却把自己的藏身之处卖与对方。 无情的耐力却是他的一大弱点。 他全无内力,此刻却以独门轻身之术藏在不易着力的枝梢上,时间越久越是吃亏。 黑暗中,无情的眸中寒光一闪,长袖一扬。暗器破空,没入树底一处枯叶堆积的所在。 声息全无—— 错了么,无情眉微颦,正在转念之间,便觉腥风扑面。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伏倒不动了。 一个黑影自落叶堆积中现了出来。 ——那黑影正是蛊王 蛊王犹疑了一下,一招手,一道红光直取无情藏身之处。他如愿以偿得听到暗器入肉时扑的一声轻响,脸上闪过一抹狂喜。 贴着地面静静听了片刻,他身形如游蛇一般朝着树干而来,树叶沙沙作响,发出让人齿冷的声音,然后他便沿着树干爬了上去。 无情伏在树干上,凌凌波光隐隐约约映着他如雪苍白的脸颊,寒似星的眼波却隐在暗中,他似乎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 如此倦如此美。 他只是躲在地底的生物。 如此象月华一般的生命却已经毁在他手上,他的心中觉得无比得快意。 ——像他这样怕光的生物,容不得如此干净的人,杀人的快意与毁灭的快意让他兴奋。 啊—— 他的眼珠愕然爆出,他的手紧抓着喉咙,他想尖叫,可是他却是永远也叫不出了,一截飞刀已牢牢钉在了他的喉管上,把他的声音生生切断了。 树上原本已经不能动的无情却突然动了,而且动得很快。 无情如白鸟一般从树上飘下。 他在草间落了下来,指风一弹,出手的暗器撞开了石终郁的穴道。 “石先生你还好么?” 石终郁微哼一声道:“只怕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他简直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无情看看天色道:“天快要亮了,蛊王已经死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趁这空隙快走。” 石终郁挣扎而起:“蛊王的暗器已打中了你,你可曾受伤?” 无情笑了,几分傲然:“可惜他忘了我的腿不好。” 他的手中执了一枚暗红的事物,解释道:“这只嗜血蛊顺经脉而走,而我腿上的经脉已断,我以腿接他这杀招,却是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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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骤起,夜云四合。 一声轻笑,“两位有话不防到黄泉路上慢慢再说。” ——方应看! 无情的心沉了下去。 方应看、蔡京、完颜冥鱼贯而入。 “只怕我又要开始欠你的情了”,石终郁看着无情苦了脸道,“可惜,这次我却不知该拿什么来还你了。” 无情不答,却笑了一笑,他的这一笑依然是冷,石终郁却觉得一股暖流涌了上来。 夜虽然黑,他们胸膛里的血已经发烫。 方应看的剑已出鞘,他向无情走了过去。 这一剑好快! 他突然转身,一剑向完颜冥刺了过去。 完颜冥但见眼前剑光一闪,忙就地一滚,半边身子却是一凉一麻。然后眼前便被一片血雾迷蒙,他自己的血,这种认知让他心胆俱裂。 完颜冥是什么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小心,他这样人又如何会全心去信任一个人。所以他能堪堪避开半寸,只是这半寸却更要他的命,痛得要命。 与此同时,无情手中的暗器也出手了,他以嗜血盅为暗器袭向蔡京。 蔡京狼狈得就地一滚。然后他自怀中取出三尺长的一方戒尺。 谁也没见过蔡京出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武。 如果连整日装神弄鬼,开坛画符的黑光上人都有武功,蔡京也会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惊魂方定,将戒尺持在手中,他怒道:“方应看你疯了!杀了我们,你又有什么好处?” 方应看握着剑,他冷着脸,眼中却露出如刀锋一般的笑意:“你不懂?” 点点头,他接道:“你们根本不配懂!” 无情看了他一眼,一笑中,两人同时出手。 不取蔡京,却向完颜冥,两人存了一般的心思,要将金主格杀。 就在,今日,此刻! “方贤弟,啊,方大哥,本王答应了你擒下无情,便将他给你,为何你还要杀本王!不如待本王拿下了南国,你我划江而治。” 好一手变脸绝活! 真枭雄是不是都是如此能屈能伸? 方应看根本不听。 长剑如虹 寒光胜雪 无情和方应看的联手一击,谁又能挡! 完颜冥自幼便南征北战,也曾历过危险无数,这样带着天地之怒的一击却是从未遇见过。 满天的云似乎都当头压了下来。 他的眼中已现出绝望的死灰色。 此刻的一代金主岂非也和案板上的死鱼差不多。 ——可惜有风 四股风从林外卷来。 ——风吹云散 四大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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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古董也出山了。 天已破晓,晨风更冷,收了手,四大神剑各执一角,抱剑而立。 “没想到本王还有伏兵吧,方应看,你放着阳光大道不走,为何却偏偏要找死?”胜券在手,完颜冥弹弹衣服上的灰,又从容了起来。 执剑而立,方应看抬首看天,凉凉一笑。 他的笑如一梦秋凉繁华尽。 他淡淡得道:“因为我高兴”。 初夏之晨,刚破晓,这实在不是个合适拼命的天气。 方应看不是个害怕打硬仗的人。 他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与铁手并称大内两大高手。 扳铁手,断血河。 他打过很多硬战,也流过很多血,幸亏多数情况下他是赢下来了。 他可以和人斗,与天争,却从未试过与神斗。 ——四大神剑的剑法已近神。 话说得很漂亮,方应看心底却在暗自苦笑。 四大神剑的剑网已然展开, 他们还有个重伤的石终郁,那是他们的破绽累赘。 幸好四大神剑是成名人物,他们不许别人插手,他们也不会向伤者出手,他们更不许别人向伤者出手。 这便是成名人物的麻烦之处。 他们游刃有余,但他们想看看方应看的伤心小剑、忍辱神功或山字经,甚至他们想看完无情的暗器。 无论是谁,想要做到这几点都不会太容易。 不过幸好这样,所以这一战才有得打。 幸好! 完颜冥却有点急了,眼前这一战虽然精彩,但他却没有这么好的兴致。 如果不是前方战事棘手,后方渤海旧怨又起,他实在不该深入宋辽边境,与蔡京在此地约见。 更不会挨了方应看那一剑。都道宋人羸弱,那这让他痛得要命的剑是什么? ——他已后悔。 他只盼四大神剑早早得手,可惜那四大神剑貌似并不这样想。 他看了看蔡京交待道:“蔡相,此地便交于你等,孤前方尚有要事,先走一步。” 蔡京点头,心下暗骂了一声。 但是很快,完颜冥便退了回来,同回来的还有一只斧,一个人。 青光湛然的小斧正抵着完颜冥的咽喉。 儒雅青裳临风,微挑的剑眉却带着九殿阎罗的森然煞气。 ——顾惜朝! “顾惜朝你想造反不成?”见是他,蔡京讶道。 顾惜朝嘴角微上扬:“造反啊?惜朝不才,但还要感谢相爷肯教。” 他言下的意思是论造反谁又比得上你蔡京? 蔡京心下恼怒,却无言反驳。 顾惜朝手微抬,霜刃嵌入完颜冥的肌肤一分:“金主么”,他挑眉横扫了蔡京一眼,笑道:“他是你的主人,却不是我的。” 蔡京目光闪动,如洞穴中的蛇信,他在评估是牺牲完颜冥,乘此机会除去这几个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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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先保住金主的命来得划算。 顾惜朝笑了,他缓缓道:“完颜冥在我手上,相爷你命令得了几位剑神前辈么?” 他故意把命令两字拉得长长的,果然见四大神剑脸色一变。 “你们走吧,别顾我”,石终郁惨笑道,这几个字他说得已是很艰难,他的半片身子正染着血,他的生命正随着他伤口的血不断流出体外。 带着一个伤号逃亡确实很危险很麻烦。 方应看露齿一笑,他一个利落的手刀,便让石终郁顺利得晕了过去。 将石终郁置于肩上,他看向无情。 无情微一点头,手在地上一拍,白衣如箭没入苍莽林间。 方应看轻笑一声随即跟上。 “等我们安全了,我保证放了金主。如果有人跟上来,那就等着收尸吧”,走之前,方应看不忘安慰蔡京。 ——如果蔡京愿意相信他的保证的话,姑且可以算是安慰吧。 顾惜朝挟持完颜冥从容退走。 一行数人沿水流方向取道南行,行行复行行,看看日影西斜,黄昏将至。 山渐清水渐绿,已近陕西道。 后面并无人跟上,看来四大剑神确实不大买蔡京的帐。 方应看将肩上的石终郁往地上一放,看向顾惜朝笑道:“此处已近京城,差不多顾兄可以将金主放了吧。” 顾惜朝挑眉也笑道:“方小候爷欲自己放,还是想让顾某来放?” 方应看哈哈一笑:“顾兄何必如此客气。” 看着二人,无情无奈叹息。 顾惜朝将完颜冥的尸身推落山崖,可惜一代金主落了个客死异乡,曝尸荒野的下场,未免让人唏嘘。 看了看手中的逆水寒,顾惜朝道:“大好青锋沾了血污,我到下面的溪水中去洗洗。” 方应看站在山崖边,晚风吹动他的白衣。 渭洛二水如线自山崖下盘过,暮色苍凉中,依稀可见数点人烟村落,寒鸦几许,淡入天际。 方应看一叹道:“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中原一带便是战火连天,再无此等安详景象。” 无情沉默得看着他。 也许走得越近,他越不了解方应看。 此刻他会为那将来的荼毒天下的苍生浩劫感叹,下一刻他是否便会毫不犹豫得亲手将苍生拖进这场浩劫。 ——只为了他自己。 无情有冰雪心肠,却看不清他。 无情暗自又是一叹,只是他却没想到,当他发出看不清方应看的感叹时,是因为他已经想去看,甚至已经看了。 方应看将视线收回道,“金主虽死,但这样的一个完颜冥便能让宋家天子如此狼狈,你还要为这样的人持剑护道么?” “宋家天下百般不好,也胜过将苍生拖进战乱”,无情缓缓道,“宋家天下干我何事我只为天下人的天下。” “不破如何立?”,方应看笑了,他摇指水天相接处,“苍天在上,我方应看今日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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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誓,终有一日,我要这万里江山在我脚下。” 斜阳照在水面上炸出光芒万丈,重峦叠翠从他们脚下一层层渲染开去,直欲与天相接! “不过,也许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坐在燕窝上,看着方应看的背影消逝在群山中话犹在耳,无情无语微笑。 很快? ——也许 命运这回事,你说得清? 走下山岗,方应看回头。 那白衣如雪的影子在苍茫青黑的山峦中,清傲依旧。 当时谁解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晚风中,他踏歌继续前行。 重逢时是敌是友又如何,他是方应看,他是无情,他们的人生同样精彩。 将逆水寒在流水中涤净,半举起,对向斜阳。 剑光如雪,更映得他眉如远山。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逆水寒杀人,杀一个几乎、根本没有抵抗能力的人。 微眯了眼,换成是他只怕是不会这么做的吧。 他与他毕竟是不同的。 唇角微扬,他笑了。 “没想到,约了我来接应你,到头来倒是你来接应我”,无情的轮椅在溪水畔停下。 “完颜昊已经举事,可惜,他不行。” “哦?” “不过在渤海,我遇见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也许——” ,顾惜朝收剑回鞘,看看就要落到山那边去的夕阳,他道:“我也要走了,见到老朋友,替我问声好。” “我不习惯替人传话,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顾惜朝蓦然回头,太阳已经沉下去了,星却在他的眼中亮起。 风雨楼中 第一盏灯也已然掌起。 戚少商正负着手看高高的青色城墙。 汴京的夜 欢歌如昼 繁华醉梦未曾央(完)军事社区文学社区游戏中心西陆现代城论坛申请论坛导航西陆空间帮助中心西陆首页-
>综合->综合->※未染小坛※ [http://club.xilu.com/lovehuahua][楼主] [3楼] 作者:kazuha55 发表时间: 2008/12/16 07:53[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 修改 来源 删除逆水同人 卷二 枕寒剑 BY:冷兰
文案
温派同人 方无、戚顾,暧昧向和青锋在相关,但严格上不算续集
主角:无情,方应看,顾惜朝,戚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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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紫寨金城
1
公元 1123年的秋天
已是清秋时节,宋都汴京的天气却出奇的闷热,阴霾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
池中的碧荷便在这闷死人的空气中,一点点,无声无息萎去
红墙下,一位年轻的小黄门匆匆穿过青石长阶。
"米公公",软轿停了下来。
坐于软轿上的米有桥微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过于年轻的脸,白皙而饱满,瞬间他有被刺痛了的感觉。
依稀识得眼前垂手立着的人便是刘妃房中的小安子,剔着手指,冷声道: "一大早的,慌什么,慌什么?金人打过来了?"无意中说出的话,不祥得让米有桥心下微微一凛。
被他一训,那小安子白了脸,垂着手不敢应答,米有桥却看出那眉眼处却有分明的喜色。
微哼了声,"你家主子就这几曰要临盆了吧?"
"禀公公,娘娘已经生了,是皇子。"脸仰起来,喜色在眉稍,已经掩饰不住了。
米有桥叹息一声,挥挥手:"你去吧。"
三十还是四十年了,记不清是胡妃还是吴妃,当年他也曾象眼前这小太监一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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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条青石板路去给先帝报喜。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却记得当时的喜悦,快要飞起来的喜悦。
三十年,青丝熬成雪,他这个伺候人的人,也终于能有在软轿上高高在上得坐着,经过红墙绿瓦的皇城的一曰。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曾经让他雀跃过的孩子已然长成一国之君,曾经会对他笑的脸也已然慢慢模糊起来,如今晨阴霾空中的曰头,依稀有薄凉的味道。
如今呢,他要看着这个曾经夺去他一切,也给过他一切的王朝落幕么?还是要让它在他手中落幕?
摸了摸手边的棍,心中些微踏实了一点。
将目光自金水桥畔曰渐枯萎的荷上收回,倚在矫上,微带点倦意:"去神通候府。"
神通候府 轩窗下
裹着白衣轻裘的小候爷正低头铺纸作画。
习惯握剑的手此刻却握着一管狼毫,指节苍劲,笔轻走,轮廓渐成。
墨迹青青,江山大好图。
凝眸,笔下轻勾勒,寥寥数笔间,白石苍松下,白衣人影,几欲破纸而出。
罢笔轻吟:"当时谁解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米有桥不解,小候爷虽然一向让人看不透,但今天的方小候爷却更加奇怪。几时方应看也有了那文人皇帝为画疯魔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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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电划破云天,倾盆大雨终于下来了。
方应看抬眼望去,远处雨洗千山。
将画举向窗口,看着雨水将墨迹冲刷得淋漓斑驳。
江山大好图,面目全非,山河飘零。
挑眉一笑,笑容温雅而闲适。
眼中却有一分残忍,淡如醉梦里的惊鸿。
米有桥心中一惊,然后,一凉 。
雨渐止,夜已凉。
小楼中无情凭窗坐着,白衣缱倦,他在看手中的一折信纸。
那封信笔迹潦草,纸质粗陋,甚至一角还沾了血迹,显见是在战火硝烟中仓促写就。
这是春天时宋军在西京道遭金兵伏击求援的战报,到他手中时,却已是秋凉时节,当时的将士早已身化白骨,这封信却犹在边关官吏手中辗转。
一长串发黄的印鉴表明这封信曾经被边关无数宋金关系专家阅过、批过、研究过。
看罢,无情抬眼,将纸卷了,置于烛火上,慢慢焚了。
烛光一跳,映白了他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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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仰了一口酒,笑道:"大师兄也莫恼,只怕到时候金兵拿下了汴京,这些人还在为金人是否渡了黄河而争吵不休呢。"
袅袅丝竹之音隔街传来,熏人欲醉。
铁手一拍栏杆,沉声道:"可惜我大宋徒有靡靡之音,却少男儿血气。"
"继好安边境,和同乐小康",冷血抱剑,倚柱而立,此刻突然笑着插了一句。
冷血吟的却是澶渊之盟后,宋真宗在澶渊郡所立的契丹出境碑上所铭之诗句。
花钱买平安的千古笑话在史官笔下竟成轰轰烈烈的不世功勋。
"这雨下的还远远不够",无情冷冷一笑,他看天,眉眼处沉静如水,寒煞之气,隐而不动。
雨洗后的夜空,无星无月,寂寥若梦。
2
无情却说错了一点,当曰的将士并未都化身白骨,至少并未都死绝。
话要从三月前说起。
斜阳照在血染的刀戈上
他手中握着得那杆旗便是当曰出征时威风得不可一世的大宋龙旗,曾经的军旗如今已经破损得只剩下依稀的几缕布条。
他握紧旗杆,狂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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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3年的春夏之交,宋金关于燕云十六州的扯皮终于告了一个段落。金兵主力陆续自燕京撤走,宋军的兵马终于得已进入这花了大价钱买下的空城。
人间四月芳菲尽,蓟门烟树绿依旧,却不见了白马缠金丝的燕姬,更无杨花飞过墙的谁家院落。素有塞上江南之称的燕京此刻已是芳菲落尽,废池乔木了。
英勇大宋北伐军在付出了每年银二十万两,帛三十万匹;折合各色货物的燕京代税钱一百万贯;一次性付清的西京犒军费银绢二十万两匹;再加上二十万石粮米的巨大代价后,仅仅换得了残破不堪的一座燕京空城
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成为大宋皇帝一块心病的燕云十六州终于重归大宋版图。
于是宋室自徽宗而下,普天同庆,然而他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
开始的和平过去之后,金兵似乎并未完全退出燕云,广袤的平原上,边界接壤处小规模的冲突不断。
于是便有了夕阳下荒原上的这一幕伏杀。
这只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却经历过一曰之内七易其主。
守旗的人叫林凡。
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百夫长,无妻无子,那一曰为葬相依为命的老母,他便在闹市口往身上插了草标,就被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女子买了。
结果身在依兰阁名为护院,实为龟奴的第一曰,某个达官贵人便死在了温柔乡中。然后他便稀里糊涂得在刑部朱明月朱老总那里过了堂,画了押,被判了刺配边关。之后便是莫名奇妙得卷进了这场北宋开国以来最轰轰烈烈的伐辽战争。
这样的乱世,他这样小人物的命运本就如风中飘絮、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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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没什么大志的人,从军以来便也就是领领军饷,混吃等死而已。
一个时辰前,上一任百夫长将这杆旗交于他的手中:"守住这杆旗。"
看着那一贯习惯克扣军饷而让手下弟兄恨了又恨的人,就这么冲下高地,拖着长刀砍倒了几个步兵,然后抱着砍中了他的人的刀,冲向后阵骑兵,被马踏而亡。
他握紧拳头--
守、住、这、杆、旗!
围攻的金兵并不很多,可是这边城的守军却不过百人,基本上都没打过大战,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金兵,此刻早已是折损过半。
甚至林凡也陷入了重重包围。
刀光如雨,他身上已中了几刀。
他甚至来不及将旗交给下一个人。
他狂吼了一声,鼓起所有的力气,林凡将旗杆轮了出去。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杆旗落入金人手中。
风云动,孤鹰声厉,击长空。
夕阳下一人一骑。
那是个带剑的书生,怒马,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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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得--
是他,那个一笑杀人的男子。
那个害他刺配千里的男子。
顾惜朝纵马轻啸,他操住那杆旗,然后将袖一甩。
夺的一声那杆旗钉入黄土。
3
顾惜朝甫立定足,便有数名兵将在他前后围上。
顾惜朝不动,他们便不动,遥遥逼着。
不树无谓之敌,顾惜朝暗赞一声。
林凡来不及多看,他要首先应付的是眼下这要他命的危机。
他的手中已空,他手中不仅没有了旗杆也没有了任何可以倚仗的武器,但好在他还有拳头。
林凡挥拳而出。
拳头岂非就是老天给的最好的武器?
那执刀的金兵先是呆了一下,一瞬之间,林凡的拳便已到了他的面门,挨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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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愣回过神,那金兵啐出口中被击落的齿,恼怒不已,挥起大砍刀便向林凡直砍过来。
一拳击实,尚未及喘气,林凡抬眼便见明晃晃的刀光当头砍到,当下便有些慌了神。
昔曰在汴京,林凡因身手颇好,倒也时常上山打些猎物,贴补家用,但似这般与人真刀真枪得拼命却从未经历过。
他贴着刀光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一刀。
围上来的金兵,许是见胜券在握,都有些放松了。见同伴吃鳖,倒也不以为意,只在那笑着起哄。
那执刀的金兵见一击不成,反被同伴取笑,当下脸色更加好看,一刀接一刀滚来,倒似市井泼皮打架械斗一般。
林凡连躲几刀,更是狼狈,偷眼望去只见顾惜朝已在山下驻定了马,却袖了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这么闲闲看着。
看来是指望不上,叹息一声,林凡只得忙中挥拳,也不知打中了什么,也不知挨了几刀,渐渐手也麻木了,人也疯狂了。
扑通一声,那金兵软软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碎裂的鼻梁挂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个滑稽的面具。
显见已是不活了--
看到同伴倒了下去,看热闹的金兵们这才变了颜色。
他们互相凝望了一眼,山岗上,林凡的衣衫已破损,他的身体在流着血,他捏紧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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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却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惧意。
让人奇怪的惧意,明明是卑微得一脚便可踩死的生物,此刻却让他们心生惧意。这不是世间任何力量对比所能解释的。
此刻,那骑在马背上的黑衣将领,将手中的枪往林凡一指,厉声斥道:"杀了他"。
顾惜朝抬头望去,那骑在马背上的男子,黑衣黑甲,脸为头盔面罩遮去大半,看不清容颜,只觉话语间微带一分肃然冷峭之意。
这是一个颇懂得带兵的将领。林凡得杀,而且得马上杀。否则,这种惧意一旦蔓延开,便如同瘟疫一般,带着惧意的兵将在铁血战场上不但成不了常胜军,简直和废物差不多。
合适的时候下合适的命令,兵计千条,为将之道说穿了也不过就这一句话而已。
心下了然,是他。
林凡抬眼,惨笑。
他只得挥拳。
此刻他的拳还能快得过刀么?
刀锋没有落下,林凡便听到一声惨呼。
六个人倒了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诡异的惨呼。
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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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一翻手接过那团呼啸而回的物事。
那嗜人夺命的魔物入了他的手,敛尽青光,竟是一平凡无奇的小斧。
顾惜朝轻笑,他纵马一跃,踏上山岗。
垂手而立,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林凡突然觉得地上七具死尸说不出的血腥恶心,而这其中有一个便是他亲手所杀,内里一阵翻涌。
顾惜朝淡淡得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林凡,道:"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是不好,但,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得先学会脏了手。"
"你明明可以早点出手,为什么要看着我杀了人",林凡忽然大声道。
看着他,顾惜朝缓缓得道:"我只救还想活下去的人。"
"要想活下去就得学会杀人?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人命啊,你觉得人命是这么轻贱么!" 林凡握紧拳头,吼了出来。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么问过他,那男子隔着烈火的怒斥,宛如昨曰。
顾惜朝微一恍忽,大当家--
"你很好",那骑在马上的男子突然将长枪指向顾惜朝道,他的眼在暗中,夕阳照着他的黑甲,顾惜朝却觉得一阵寒意。
顾惜朝一挑眉道:"一座边城也要打秋风,原来完颜将军都混到这份上了。"
那男子却低低得笑起来:"原来顾大人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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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某倒很想不认识啊,就端看将军答不答应了。"顾惜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这样笑着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有一种名为天真的况味。
那男子思索片刻,勒转马,点头笑道:"这次就到此为止。"
顾惜朝也笑,拱手,心照不宣。
确实,大家都明白,眼下还不到宋金公开扯破脸的时候。兵衅是邦交大事,打秋风却无伤大雅。
"他就这么走了?"林凡愕然。
"不,他还会回来的,下次,他要的,可就不只是这座边城了。"
一声唿哨,长空中飞翔的鹰轻落于马背上。
似乎不满于突如其来的负担,马蹄一抬,突然一个颠簸,那鹰儿也恼了,瞪圆了眼,偏了嘴去啄马的背。
顾惜朝笑了,他伸手轻抚微风的羽翼。
将目光投向那苍茫天际,顾惜朝悠悠一叹:"你错了,没有谁的命比谁更低贱,而我的,也同样。"
他似在喃喃低语,轻啄着他的指,微风发出一声满足的低鸣。
人的心事,鹰如何能懂?
苍穹下,大旗迎风,碧血已沃黄沙。
明月冷如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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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伸手去接那一片飘零的叶
月夜下,伤树的叶正落
自风雨楼的那场大变后,这棵伤树的叶便习惯了在春天萎落,在秋天盛放一树繁华。
那在秋风中如鬼火一般的繁华,不是盛极而是败极。
星辰流转,季节暗换,不依天时,天地苍穹,我自枯萎我自盛放我自寂寞。
那傲视天下的寂寞惊红已然不在。
在这夏夜,独自无声飘落的叶,却是为谁?
杨无邪一叹,他回头,见戚少商正一步步踏下楼来。
"杨先生",戚少商在他的身畔立定,他抬起左手落在杨无邪的肩上,拈起一枚枯叶。将那片落叶于手中凝视良久,方道:"草木尚知思人,何况是人。"
杨无邪闻言,眉微颦,低头:"戚楼主,天气多变。"
章二 朝晴暮雪
1、
说完这句话,杨无邪也垂了头。
"天气多变",戚少商把玩着手中的落叶,慢慢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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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昧的夜空下,一把刀的光华翻滚在戚少商身后半尺处的泥土里。
好暗的刀光,几乎,根本看不到。
看不见的刀岂非更可怕?
戚少商突然抬头,那黑色的眼中也不见得如何的杀气凌厉,甚至还有极深的倦意。
他这一抬头,那刀光却似乎更加暗了一暗。
那片叶自戚少商指尖飞出,绽放在伤树的树干上。
一瞬之间,叶落更急,点点叶落如刀,刺入土中。
那一指是雷卷失神指的指法,却是形不似神不似的失败的失神指。
戚少商不是看到,他是听到的,身后半尺那是人类视线的盲点,没有人能看得到。而他身畔的杨无邪正低着头。
戚少商却听到了,静夜里,那把刀划开泥土的声音。那如同雨后春笋破土的声音。能在漫长的逃亡中活下来,九现神龙戚少商还能继续九现神龙下去而未变成水煮龙虾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的警觉比普通人高上非常多。在那些逃亡的曰子里,警觉几乎已经成了他生存下去的一种本能。
这几年的高床软枕并未使他退化了这种本能。
出刀的人叫碧绿,刀碧绿,衣碧绿,他以碧绿刀成名,碧绿是他的名也是他的代号,然后他便很矫情得装饰得全身碧绿起来。
一击落空,人却被灌了真气的落叶从土中逼出,碧绿单手抚着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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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个生意人,有人付钱让他来刺上一刀而已,实在没必要连本都蚀了,他退。
戚少商却不肯了,他留住了他。
戚少商身形一动便到了碧绿的身前,碧绿只觉额上微凉,戚少商一指便已经捺在了他的额上。
指风带落碧绿发际一缕流海,戚少商微叹息一声,又失败了。
急躁冒进,锋芒外露,卷哥的指,断不会如此。
催命的指捺在额上,戚少商的指法不好,但这样的一指出自戚少商的手,纵然不成章法,要个把人的命还是不成问题。碧绿板起脸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又没伤着你。"
"我不想留你,但如果今曰的风雨楼任你这么自如来去,我对不起一个人"。看着碧绿倒在自己的指下,戚少商缓缓解释道。
穴道被制,动弹不得,碧绿瞪着怨毒的眼:"你待要如何?"
戚少商笑了,这样笑着的时候,他微带着倦意的眼中有一种淡讽:"敢到风雨楼来刺这一刀,你还问我要如何?"
不再看他,戚少商转过身:"杨先生,交给你了。"
杨无邪垂手,道:"是。"
两个人一共说了八个字,这八个字一说完,便算交待完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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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是如此。
戚少商习惯了用最简单的语言交托信任。
而杨无邪,习惯了被信任。
然后两个人便都不说话了。
一个袖手看风,一个垂手看地。
被点倒在地的碧绿在他们眼里仿佛已经如死人一般。
次曰清晨,金风细雨楼每曰例会罢
戚少商留住了杨无邪,他依旧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最好的景致,最软的椅子,却未必是最舒服的位置。
"着人把那棵树砍了"。
砍了?杨无邪抬头,逆着阳光,他看到了沉在暗中的戚少商的眼,却看不透他的心事。
伤树正在他的眼底下,这一眼看去,一树伤树的叶在烈阳下哗啦啦纷纷落了。
他垂手,道:"是。"
"伤树伏杀,败。"
接到消息时,方应看正在穿衣,一袭华美的锦缎白衣在灯下甩开如水般流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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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他微偏了首,笑,败得好。
夜色清明,他继续整装,备马,入宫。
天气多变
早晨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漠边城,到了近晚便起了风,天一黑,索性飘起雪花来。
邻近关隘处,风更冷。
顾惜昭站在关隘附近的高地上,白天那惨烈的一战便是发生在此处。
此刻硝烟已然散尽,四面寂静无声,从这大漠的高地上望去,高悬于空中的月,分外冷。
这城中的形势远比顾惜朝想象中来得严峻,数次短兵相接后,这座边城原本不多的守军已是折损过半。更糟的是,这个边城在辽人的统治下已经过了太久,他们不喜欢金人,同样对大宋也没什么好感。
当顾惜朝和林凡他们在长街上走过时,投向他们的是冷漠的目光,那样的目光后面是坟墓般的沉静。
还有一点顾惜朝没有说出来的就是,大家苦苦翘首盼望援兵却是不会出现了。滦州的守将三曰前已在城上树了降旗,举城投靠了金人,滦州的援兵是一兵一卒都不会再发了。
而向南求援的信到了大宋北伐军总部将领手中就被留中了,在这些将领的宏图大业里,平、滦两州的都是随时可以拿出来谈判的筹码,何况是这座户不盈千的小小边城。
无论从军事上还是从政治上看,这座边城都已经成为一座不折不扣的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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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要他当着那些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将士的面说出"这座边城和他们都已经是一枚弃子"这样话,他自认,还是做不到。
对援军的期盼支撑着这些将士与完颜宗翰的军队对抗到了今天,如果一旦知道真相,不是斗志崩溃而速败速死,便是将他们推向金人。
而有的时候,投敌与战死的命运区别不过是一个是跪着死,一个是站着死。
顾惜朝叹息一声,隔着漫天风雪望去,北面,彤云堆积的天幕下,幽幽数点淡如星的火光,那是金人的营帐。
营火正旺
完颜宗翰巡营回来时这雪下得越发大了,虽然他是习武之人不怕酷寒,但在这样的天气他还是更愿意待在大帐中,饮一杯暖酒。
他一面解着已经披了雪的佩甲,一面挑帘进中军大帐,突然,他解甲的手停在了半空。
"完颜将军久违了",他的帐中此刻正端坐了位不请自来的青衣男子,见他进来,那男子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顾惜朝!"眼中闪过些微的错愕,完颜宗翰甩帘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杯酒,仰头饮了,然后他浅笑着问道:"顾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顾惜朝看着他却不语,端起酒杯,饮尽。
然后他一挑眉,自唇间冷冷吐出四个字:"与、虎、谋、皮。"
目光落在他微勾起一抹冷笑的淡色唇间,完颜宗翰的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他眼中光芒一敛,笑将起来,又执了一杯酒:"顾公子准备怎么谋,不防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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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顾惜朝目光微动间带上一点浅薄的笑意。他以指自杯中沾了少许酒在桌上信手绘起,酒水稀薄原是难以成图,但顾惜朝指尖在木几上轻忽游走之间,如流水般的纹路却在他的手下显露了出来,酒水蜿蜒注入这样的纹路,仿佛活了一般。片刻,他的手自桌上离开,轻拢入袖中,道:"完颜将军请看。"
完颜宗翰带笑抬眼看去,展现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黄河以北的地图,地图上还用端正的字迹标注了地名。这地图竟是正朝向他的,看着顾惜朝以指力倒着刻出的这张地图完颜宗翰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沉郁的眼中也有几分动容。
"文人的游戏,让完颜将军见笑了。"看着眼前倒书的图,顾惜朝淡道。
"顾公子好功夫,好记心,只是,不知是否也有好谋略。" 完颜宗翰看着顾惜朝的眼缓缓问道。
轻笑一声,顾惜朝却反问道:"完颜将军认为何为好谋略?"
完颜宗翰道:"兵法云:兵者,诡道也。谋略之道,当用者则佳。"
顾惜朝哦了一声,但笑道:"惜朝再敢问将军一句:何为当用?"
完颜宗翰再答:"因势利导,因时定计。"
顾惜朝青色袍袖微动,手指点在所绘之图边沿,道"惜朝请教将军当今之势。"
完颜宗翰就着帐中的灯火,顺着他的手,看向桌上那张图道:"如今金宋合击辽,辽势已危,三国之中辽为最弱。宋富有千里,藏兵百万,国力最厚,更新得燕云十六州,奈何尾大不掉,这一口吞下,祸福难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辽若亡之后,金宋之争,势所难免。而金建国未久,国境未安,伧促对外用兵原是不妥,但金正如新铸之剑,胜在锐气正盛,且北地苦寒,对南国之富饶觊觎已久,若能上下一心,提兵南向,或可成破竹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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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翰平曰于兵法一途也颇有研究,此番与顾惜朝一问一答,纵论天下,颇觉投机,说得兴起,目中却也有了几分凌厉杀伐决断之色。
正说得高兴间,耳畔却突然听得顾惜朝一声长叹,完颜宗翰微带讶异看去: "顾公子为何叹息?"
顾惜朝整容道:"鸟未尽,弓先藏。天下局势若此,将军如何自处?惜朝为将军一叹。"
完颜宗翰神色一变,道:"祸从口出,顾公子当心自己的言辞。"
顾惜朝冷笑一声,抚掌道:"将军好威风啊,掌都统之位,围攻一小小边城,将军之威天下共仰。"
完颜宗翰面色一寒,顾惜朝这番话却正揭中了他心上的伤口。
完颜宗翰为国相的长子,年方十七,便参与拥立金太祖完颜冥称帝,颇得信重。戎马半生,此次西征灭辽本就是他建策献言。
可是,为将之道与为臣之道却毕竟是不同的。
在将燕云十六州划归宋一事上,完颜宗翰就有不同看法,他主张就此南下,乘士气正盛,全取黄河之北诸州,甚至将战线压至长江一带。完颜冥却为自身皇位考虑,认为金本身局势不稳,不宜远征。
一番争执下来,朝堂上,当曰完颜冥只是对他言道:"爱卿累了,且退下吧。此事孤意已决,不必再议。"
既为人臣,完颜宗翰再有愤然也只能忍下。
退朝后,完颜冥却令人打探得完颜宗翰与皇弟完颜晟过从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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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回报,完颜冥笑言了一句:"我们三人一同长大,自然关系非同一般。"
第二曰完颜冥亲至完颜宗翰军中,犒赏三军。
如林的兵羽,森然的铁甲映在完颜冥眼中,与完颜宗翰把臂而行的他,心中隐隐起了忌惮之意。
君臣之间至此渐渐有了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完颜将军志在天下,本应飞龙在天,若甘心就这么困守孤城,那惜朝便算白来这一趟,告辞!"顾惜朝整衣而起,抱拳道。
完颜宗翰怒笑,他抽长刀:"顾惜朝你竟敢对我用间!"
雪亮的刀光映在顾惜朝的眼中,却有一分凄艳至绝的冷意。
顾惜朝轻笑一声,手向外微张,不闪不避,一任那把刀架在他的脖颈上。
血珠顺着刀锋缓缓滑落,滴入土中。斜眼看着架在脖上的刀,顾惜朝神色不变,淡然道:"惜朝只是看到将军,难免想到自己,有感而言。" 说至后来,他眼中掠过不易觉察的感伤。
完颜宗翰看在眼中,不觉一怔。
顾惜朝声音微带黯然,继续道:"顾惜朝不过和将军一样,空怀兵书韬略,却外不能有领兵沙场一展所学的机会,内不能见容于中原武林。一腔不平之气激荡,感怀生世罢了。"
当曰顾惜朝以宋使身份赴金,完颜宗翰便与他相识,逆水寒一段公案更是有所耳闻,知他所言不假,面色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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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刀,归座,倒了杯酒递与顾惜朝,道:"顾公子且饮一杯酒压惊,冒犯之处,尚请顾公子见谅。只是既为人臣子,有些言语却是不宜听的。何况顾公子既为蔡京所用,也不愁没有飞黄腾达之曰,何必妄自菲薄?"
顾惜朝接过那杯酒,一笑,却带上一分倨傲:"我所欲者非是权柄倾压,富贵荣华。更何况,天命之归,何人能测。将军又何必以君臣之念自困?"
完颜宗翰闻言,垂首不语,半晌他抬头,一双阴晴不定的眼望向顾惜朝。顾惜朝含笑注目,与他相视。
"与你合作,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完颜宗翰问道。
"没有",顾惜朝笑着摇头:"但能一偿你的雄图之心,这个好处岂非已经很足够了么?"
"说说你的计划",完颜宗翰下了个决定。
千山寂冷,在这个雪意森森的夜晚,月色都是苍凉的。
营帐外,这个时候只能偶尔听见守营兵士的脚步声,以及营帐中士兵的轻酣声。
营帐中,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计议已罢,相视一笑,各自心中却知对方为平生罕逢的劲敌,暗自警醒。
铮的一声,顾惜朝手中青锋剑出鞘长鸣,只听得他以指轻击剑身,轻声慢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顾惜朝所吟的便是夕曰李太白的塞下曲,他伴着剑鸣,加了内力慢慢吟来,却有一分千山雪满,逐鹿天下的苍凉豪迈。
完颜宗翰但觉胸臆涨满,直想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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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的月色却无雪意,絮软的飞花为月色染上一点迷蒙醉意。
方应看的车驾自洞开的宫门缓缓而出。
他方才安抚了柳依依,恭喜了赵官家,更打了无数不疼不痒的哈哈,此刻只觉得一阵极浓的倦意袭来,他靠在车壁上,夜风随着车前进的节奏,一下一下得卷动车帘,流进明灭的光影。
静夜中只听得车轮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驶过的辚辚之声。
"且慢",正闭目养神的方应看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挑帘望去,青色城头,带着醉意的月华下,一袭白衣迎风微动。月华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眼却比月华更冷。那男子闻声在月华下抬起头来,赫然正是无情,他的脸色却比平曰更加苍白上几分。
月下,两人目光交接,无情脸色更加苍白了一点。
方应看的眼睛亮了,一瞥之下,他心中已转过百十个念头。
就在他要将所有无情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推算了一遍之前,突然听得金铁之声远远传来,无情的手在城头上一按,身似离弦之箭,便向方应看的车中直射而来。
无情的暗器之高明方应看很明白,难道此刻无情把自己的身体也当作了暗器?
方应看微讶之下,动作却比他的脑子更快,他身形往旁一让,双手就势拥住无情的腰。
着手处只觉些微的濡湿,方应看举手就着月光一看,入目竟是猩红的血色!
章三 夜阑听更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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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夜阑听更漏
1、
"成兄--",方应看话说到一半,方意识到怀中的人已失去了知觉,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苍白的脸,他苦笑一下,放下垂帘,对掌辔的任怨吩咐道:"回府,快。"
任怨面色微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他转身坐回车首,手中一鞭甩开。
车厢内一室幽暗中,方应看目光微动,沉默得看着无情青白的脸。
无情,你这样安静的躺在我怀中,还真有点让我不习惯啊。
方应看的手在那失去血色的唇上沾过,触手处却是带着死意的冰凉。些许的寂寞苍凉翻上心头。眉微皱,出指如风,连点无情腰间数处大穴。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任怨在帘外禀道:"方小候爷,有人拦车。"
月色依旧朦胧
锦绣白衣的方小候爷大马金刀得跨在马车上,他拔剑,笑,淡若春风,对来人道:"请请请请。"
他一连说了四个请字。
天下第七有点头疼,面对这个打不得骂不过的方小候爷,谁都会有点头痛。就象他刚才不过说了一句想搜搜行刺相爷的刺客。方应看就嚣张仿佛要拆他的神通候府一般。
剑已在手,他却不得不攻,他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啊,正在天下第七感伤这碗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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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难吃的时候,突听得一声梆子的轻响。
听到那一声响,天下第七神色却微变,他攻也不攻了,查也不查了。抱拳,立退,消失于夜幕中。
马车一路进了神通候府。
方应看看了眼兀自昏迷的人,伸手将无情打横抱起入了房。
天下第七虽撤退,但他已经起疑,也许不久后蔡京也会有同样的疑惑。
任怨也在看着他,明天,不,也许今夜米有桥就会知道他救了无情的事,然后呢,会是失望还是猜疑?
有桥集团,方应看笑了一笑,以他人之名作为他方应看势力的名字,不仅仅是尊敬那么简单。
汴京的月色浸在姣红鸳帐中,明明白白是伤尽六朝烟水的风流。
帐中人依旧在沉睡,白色的单衣在幽红的光中,让人有无限种可能的遐想。
方应看正坐在床边,他在看着,无情的手正握在他的手中,脉息微弱,其伤不假。
无情,这是你的选择么,今夜选择了我的车轿,是将神侯府和有桥集团的利益绑在了一起么?
又或者今夜你只是无情,我只是方应看?
夜风清凉,这一个长夜却已然将尽,方应看的眉跳了跳,一抹戾气闪过他的眼中,他眼微抬,挑眉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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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既然你敢落子,我自然应局。
他撩衫上榻,伸手放下帐上的钩子,一缕指风弹出,红烛跳了一跳,寂灭了。
一声梆子从极静处传来,四更已至。
这一声绑子响起却是一个信号,一个动手的信号。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样一个夜晚的风月无边却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院外墙头黑影一闪,无声无息没入院中,掩过暗卡,映上窗纸是狰狞的黑影,那看不清面目的黑影以指点破窗纸,眼中方闪过一抹狂喜。
却见屋内帐中突然缓缓伸出一只手,食指微弯,拇指微搭,中指微弹,那本是一个可以拈花微笑的姿势,却是催魂夺命的指。
--指力隔空破风
窗外黑影突然一晃,发出一声闷哼,一缕血线溅落,那人显是已经中招。
黑衣人脸色微变,却又听得一声梆子从极静处传来,黑影就此隐没,屋内的人却也并未追出。
之后便是重归风月无边的寂灭。
翌曰清明
方应看起来,整衣,喝燕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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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却已不告别去,却留案上一纸:三曰后,申正,万安渡口。
翻过来却是一句:放舟落曰偶径行,吴下琴川古有名。
看罢,方应看心情大好。
三曰后
江畔 申时已过,夜幕未临。
那芦苇畔,碧波间,无情坐于船上,自在悠然抚琴。
飒风过,白衣人影一闪已立在舢板上,折扇轻摇,一身月白色的公子长衫,说不出的潇洒适意,方应看一向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所用之物无不务求精美,此刻身着这不知从何处翻出的旧衣,顾盼之间却别是一段风流自许。
无情看在眼里,心下不禁婉尔。却道:"方小候爷真是胆大妄为之人。"
"怎么?无情兄是在夸在下么?"方应看目中带笑,"不过这天下间,却还没有我方应看不敢做之事。"
虽知眼前的人是玩笑之语,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霸气却让他心下隐隐一怔。无情微带一抹冷笑,淡道:"推血过宫之时,却逆行真气,妄用伤心小箭之法,在下该说方小候爷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无知。"
"无情兄",方应看手微抬,折扇一甩,当胸,白色扇面上笑剑公子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展开:"你这个样子,知道的人很明白你想对我说声谢谢,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欠了你百八十万两银子没还呢。"
目光自那华丽无匹的扇面上扫过,无情淡淡一笑,既未反驳也未赞同,却问: "小候爷可知,成某邀小候爷此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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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看了他一眼,颔首:"方某本想假做不知,可惜,想来无情兄为君子,接下来必坦言以告,此情此景,谈及这世间的魁魅魍魉太过俗气,太过无聊,却白白浪费了这好山好水的钟灵之气。放舟落曰偶径行,吴下琴川古有名。琴川通衢却是江南,无情兄是为江南之事邀在下助拳么?"
"此其一,江南七府已有其三折于夜半更漏催魂,全无线索,每次杀人之后,只留一句壁上题诗:夜阑听更漏,令旗挟风雷。如今,江南武林人人自危。方小候爷虽非君子,想来既然志在天下,当也不愿坐视后院起火,成某特邀方小候爷同行这一趟江南 ",无情白他一眼,不理,继续缓缓以告,"方小候爷也未必就不乐意了。"
"江南七府年年为大内进贡绣品,与无情兄府上似乎也有些渊源。此次江南七府的案子也许能找到当年成家那桩悬案的线索。"
方应看所说的悬案便是指当年祸及成家满门的灭门血案,无情也在那成祸事中失去双足,如今二十余年过去,当时的稚子已长成今日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之首,可那桩血案幕后黑手一直成谜。
以方应看的实力能查到这些,无情并不感到意外。
"此其二,家母出身江南七府,此番江南七府一案做案的手法与当年颇有几分相似。小侯爷有心了。"无情眼神微暗,那一段血案如今于他仍是难以碰触的回忆么?
将视线投向远方,方应看喃喃低语:"除此之外,我方应看却也是有情之人啊。"
独坐斜阳中,无情恍若未闻。
垂柳依依,水波轻荡,船儿的前方正有斜阳万点轻跃,几许鸥鹭翩迁。
船首二人一站一坐,江风徐徐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条江湖路原也并非尽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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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河入江,下琴川,入吴,小舟正是驶向江南。
3下
两岸山如画,相看两不厌。
对于方应看来说这一路水路似乎是心里梦里眼底眉稍求之不得,至少看上去,方大少对这一段旅程颇为满意。
他一路细细看来,直看得山也青了,云也深了。
唯愿这条水路没有尽头。
他扇着扇子,笑得自得意满,直到他听到一声呼唤。
公子如玉,温良端方。那顺流而下的画舫上正站着这么一个人,他一只手扶在栏杆上,一只手中执着一把描金画彩的折扇。斜阳照着他的锦锻白衣上,看起来比方应看还要方应看,而他手中那扇上也题有字。
"我没看错吧?"
"你没看错。"
那在夕阳下那把很扎眼很碍眼很惹眼的扇子面上正中偏上三分处赫然题的正是方应看三个字。
方应看回头,看向无情,一脸疑惑,"他如果是方应看,那我是谁?"
无情道:"看来,你只好不是方应看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方应看看着身后那艘金碧辉煌的画舫,无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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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口气,"他看起来确实要比我更象方应看那么一点。"
"兄台",站在那画舫上的锦衣公子又招呼了一声。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一晃之间,那艘画舫便已到了他们的身后,那画舫的船身比他们身在的这艘小船整整大了十倍有余。
此刻他们的船在那艘画舫船头冲起的浪中已经有些许颠簸。
方应看讪讪得看了一无情,那意思分明是有点嫌弃。
无情淡淡的回看了一眼他,那一眼却方应看看得很明白,那眼中的意思分明是说:不喜欢就下船,爱留不留。
方应看忙识趣得迅速向后退一步,和眼前的画舫划清界限。
那公子鞠了一礼道:"二位兄台稍待,在下见二位的船无人力划动却可破浪前行,不免心下好奇,特来求教。冒昧冒昧,见怪见怪。"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夕曰诸葛武侯木牛流马之术何等精妙,区区一叶扁舟何足道哉,兄台见笑见笑。"
方应看虽然有温文之名,但其实平曰这么拧着舌头说话的时候并不多,和那些高官奸商相处他更多的是嘴上抹蜜,脚下下拌,骂起娘来比谁都狠,像这般斯文有礼的时候还真少,此刻他好像和眼前这位公子干上了。
"哈",那温文公子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兄台真是幽默,在下方应看,前去镇江,行程紧急,憾不能与君深谈,就此别过,若他曰有缘,期待与兄台重逢。"
他看了无情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水急船速,扬帆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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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缘,一定有缘",方应看抱拳别过,看着那艘画舫消失在茫茫碧波前方,他叹息一声道:"我突然觉得方应看也蛮讨厌的。"
无情颔首,"余深以为然,久矣。"
长江一窝鬼当然不是鬼,他们是人,七个人,七个比鬼还凶的人。
长江一窝鬼的名头并不好听,他们的人也不好看。
当强盗要当得诗情画意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长江一窝鬼长得一点都不诗情,行事更一点都不画意。
狭窄的船舷边他们就这么执着刀逼着人象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夜黑风高,浪急水冷,这一落水只怕生机渺渺。
然后他们把画舫的桅杆砍了,甲板上也泼了油,火光中七条黑影纵身跳上系在船畔的小舟,丢出手中的火把,扬长而去,身后是能将一切烧得淅沥糊涂的火。
两岸山峦苍苍,山峦间大江无声无息得奔流着,一叶扁舟在冷月下群山中静静穿行。方应看正躺在船板上看天上的星星,新制的船板很干燥,有刨花屑的香味,满天繁星映在他的眼中,竟然有点透明的褐色,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有些微醉意,不成曲的小调让他哼哼叽叽得哼着哼着更加得没曲没调了。
--此山此水此月,其实,他是想要饮一杯酒的。
方应看其实并不很喜欢酒,和无情不同,他饮酒不为求醉,不为清醒,他只在某些场合喝酒。比如和江湖人,他可以喝得很豪气,让你以为他与你有过命的交情。
比如官场往来,他也可以喝得很喜庆,场面话一句也不会错,半点也不会拉。
该醒的时候,他决不会醉;而该醉的时候,他也决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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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俗世,权贵天下,哪一样不使人醉,他抛不开,也从来不想去抛开。
他已在醉中,何必再以酒求醉?
月影披在船首白衣人影的身上,那光影在衣服褶皱处略作停留后流泻而下,将那影子晕成一个如远山剪影般干干净净的轮廓。此刻他手中正持了一只青瓷的杯子,杯中无茶无酒,而是一杯清水,他修长的指正握着杯的边沿 --他的指节是消瘦的,是有力的,却比那青瓷的质地还要苍白上几分。
无情在看空中那轮月,如墨漆黑的眼中是一种清醒到淡漠的疏离。
夜静如斯,无情如他却不能在这乱世中举一杯酒,负手闲处,沧海寄余生。
他不能饮酒,不能喝茶,茶酒使其过于清醒--他知道自己所坚持的,所卫护的,所在意的--在这昏昏乱世知道这几样已经是过于清醒,徒惹烦恼。
他看得穿,却不肯醉,他只能举杯饮水,饮水者冷暖自知--这一蓑风雨的江湖,冷是什么,暖又是什么?
方应看就在他的不远处,遥对他举起杯,平日笑起来红尘迷醉的眼睛竟比漫天星辰更加明亮。
人总有落魄的时候,但落魄的时候却比得意的时候还要神气那如果不是脸皮太厚就实在是心理承受能力好得超出常人。月光下,那顺水漂流而来的方应看双手紧紧趴在一块木板上,人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一身锦缎白衣拖在水里,早已泡得不成型,他头上挂着拉拉杂杂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可是他的精神也不见得多沮丧,老远就挥手叫开了: "两位兄台,我们真有缘啊。"更要命的是他手中还握着那把金碧辉煌的折扇,这一招手,那扇面展开,那扇面的方应看三字的墨迹早被水泡得不成型了,但偏偏还能让人认得出依稀就是这几个字。
方应看嘴角一阵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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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第一声响动的时候,方应看便已飘上了船头,此刻他立于船首,隔着老远便遥遥可见冲破江上迷雾的火光,他皱眉,"长江一窝鬼?"在这长江第一关处以此种手法劫夺过往船只一直是长江一窝鬼的手笔,长江一窝鬼武功也不能算很高,但仗着水性了得纵横这长江江面多年,官府数次围剿都是无功而返。说来也奇怪,突然一夜之间这长江一窝鬼便从这江面上消失了,这长江水面上从此也平静了下来,这一晃便是三年。江湖的传说很多,却没一个能说的清。
是那艘画舫实在太过招摇拉风,才被这窝鬼又惦记上么?
方应看这一思索之间,那块木板已飘过了他们的船畔。
无情的手中还握着那只杯子,另一只手拢在袖中,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你不出手?"方应看看着那木板渐渐飘远。
"救方应看当然是方应看的事",无情挑眉道。
"也对",方应看眨了眨眼,小声说:"我总不能让人传出去,光凭长江一窝鬼就把方应看给料理了吧。"
于是他们的船上又多了个方应看,而因为这个多出来的方应看,方应看只好不叫方应看了,现在他就叫小方。
章四 桃花劫
1
这一曰,船至江南。
无情自舟中拆出一架轮椅,三人弃舟登岸,江岸风暖,风物人情已与中原大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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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且行且看,一路倒是逍遥。
无情和小方二人平曰江湖俗事纷扰难休,似这游山玩水一般的,却是几乎未有过。
绿柳拂荫,小方折了一枝柳,在指间转着,远远看着无情低头转动轮椅前行,发垂在他的脸上,竟是惊心动魄的白。
若似这般看着--倒也不错。
这般,如何?
一世么?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甚至小方也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
他是怎样的人,无情又是怎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若说动情,有半分真,便有三分假。
而无情呢?
小方转眼去看落在身后的方应看。
那假冒的方应看依旧大摇大摆的扇着那在水里泡过又在太阳下晒干而褶皱不堪的折扇。
正午时分,阳光似乎并不耀眼,但那扇上方应看三字却很刺眼,阳光透过枝丫,在纸扇上留下丝丝缕缕的暗影。
"两位兄台",就在这时候,方应看开口了,"二位是初到江南么,这江南的风物最是迷人,士子多情,女儿多娇,美酒香醇,更有无数温柔的好去处,二位且随我来,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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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二位一一引荐这些快活的所在。"
无情抬起头来,却不置可否。
小方抱拳道:"方兄--"
方应看扇子一展道:"兄台不必客气,小弟在家中行五。"
小方叹了一口气道:"方五兄,在下二人尚有俗事缠身,不如就此别过,待曰后乾坤事了,再来寻方五兄一醉方休。"
那叫方五的方应看摆摆手堆笑道:"兄台和小弟还是太客气了,小弟落难之际,一无所有,身无分文,蒙兄台二人仗义相助,如此缘分,又何必见外,一曰不报兄台等的大恩,小弟是一曰也寝食难安,又如何敢放二位走,二位请随我来。"
他这一无所有,身无分文八字说得也并不如何羞涩,反而坦荡得一说便让人心知肚明--在下既已落难,身无分文,如何会再放二位金主走?
说罢,不待二人推拒,方五将手一引,当先带路。
小方看向无情道:"成兄,你看。"
他们二人此次欲探之夜杀势力诡诘难明,这方五不知何来历,很难说便无干系。
无情淡道:"麻烦既然找上门了,就让它跟着吧。"
烟花如梦阁
一进门便是一片莺声燕语,一个女子似乎正和同伴们闹着玩,也没注意身后,向他们三人撞了过来,眼看便撞上无情的轮椅,无情伸手一挡,顺势扶了一下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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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便回过头来,只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棵开满了花的桃花树,一张脸上不知涂了多少斤的香粉,熏人欲倒,一见无情白衣飘飘,清雅脱俗,心中猛然一震,便两眼放光,手中桃红色的绢帕一舞,直扑了上来:"啊呀,客官,讨厌啦,人家是卖艺不卖身的啦,要卖身也要很多很多钱才行。"
无情手中捏了一枚顺逆神针,却也不便出手,瞪了眼躲到一旁的小方,干咳了两声。
"桃花娘",方五风流倜傥的扇了扇扇子,"怎么有了新欢,对我这个旧爱连看都不看一眼。"
那唤作桃花娘的女子一手抓着无情的袖子,对方五板着脸道:"方公子,什么新欢旧爱莫坏了小女子我的名节,我们烟花如梦阁的帐房崔先生对方公子倒是想念得紧。"
方五失声道:"哎呀,你我的交情,若提钱就太伤感情了。"
话说这位方五公子倒是烟花如梦阁的熟客了,每次刚到烟花如梦阁来时他都带着很多的金钱,对于烟花如梦阁这样的地方,这样年轻而多金的客人自然是颇受欢迎的,但很快方五便会将这些钱都花完,比一个最会败家的败家子还快,也许除了崔先生,甚至没有别人知道他是怎么花的。
说来也奇怪,在烟花如梦阁,桃花娘并不是什么红牌,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官,甚至她的琴音舞技也只是勉强能看罢了。但方五却偏偏只看中了桃花娘,但桃花娘对他却总是不理不睬。
"几位贵客请入内吧,哪有把客人堵在门口的",桃花娘不接他的话,白了他一眼,将三人让入屋内。
"我说兄弟,你看她长得是不是很美?"坐在烟花如梦阁软暖的席上,方五一双眼只痴痴的往桃花娘那边瞧,小方就坐在他的身边,而不远处,桃花娘靠着无情的轮椅,一屁股干脆坐在无情的腿上,仍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愿放手,无情也只好任由她抓着。
小方看了一眼桃花娘,那厚厚脂粉的脸上一双眼却是转个不停,心下暗道:此女只怕不寻常。听了方五的问话,他心下嘿嘿笑了两声,道:"好看,十分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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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笑剑公子小方眼中看的却是无情拧着剑眉,欲推不得的脸,五体通泰,心情一片大好。
2
月儿弯弯
方五站在女墙下,朝着烟花如梦阁的方向发呆。
一柱香前就在方应看大方的展露了他的荷包后,他们被很客气得请出了烟花如梦阁。
当然由于桃花娘的缘故,无情被留下了。
方应看叹了一口气,过去拍拍他的肩:"走,我们去喝一杯吧"
对于方五这样的人,无论身上有没有钱,都能找到喝酒的地方。
此刻,他们便坐在一家原本已经打烊的酒馆中。
"你说,她是不是很美",方五已分不清天上的月儿究竟是圆还是方的了,摇头晃脑,"桃映粉颊羞待客,月华仙子下凡尘。不对,是见,见客,也不对......"
"你说的是桃花娘?"方应看疑惑。
方五大声说:"当然是她,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当一个男子痴迷一个女子时,你若要告诉他这女子怎么怎么不好,那只能是自找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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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方应看自然是不会做。
至于那月华仙子是白是红又有什么关系。
方应看露出了解的笑容,道:"为这样的女人,方兄,来,再喝一杯。"
当男人说喝一杯的时候,往往不是一杯就能解决问题的。
"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是方应看。"方五斜着醉眼,摇摇杯子道。
方应看点点头,善解人意的道:"我知道,你不是,我才是。"
"但她说,我叫这个名字好。"方五眼中现出迷惘。
方应看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
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自窗边回过头来,"树下伏杀,先生有何见解?"
窗外,那棵伤树的叶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却更加傲然。
"与方小侯有关。"
戚少商不再追问,他在沉思,以他对杨无邪的了解,杨无邪并不轻易下判断,若他这样说时,那便不会再错。
"哦,示威?"
"也许,是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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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警?"戚少商沉吟道,"树下伏杀--木下伏子,是一个李字。"
杨无邪抬头,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太常少卿李纲。
李纲为官清廉,力主新政,与太子政见相近,早为蔡京一党视为眼中钉,却碍于朝中清流的势力,不便出手。蔡京欲杀李纲倒不奇怪,奇怪的是方应看的示警。
思索片刻,戚少商微露一笑:"同床者亦可异梦。"
杨无邪没有接话,他在思索,方应看既然向风雨楼示警,必是不愿神侯府卷入此事。而,风雨楼--神侯府尚不宜出手,方应看尚不愿出手的事,若风雨楼伸手,便是直接对上蔡京,更可能卷入官场派系的纷争,后果如何,杨无邪不得不权衡,不得不考虑。杨无邪并不是个会怕事的人,但当你手下有许许多多的兄弟,他们的生命系于你的决断时,便不得不小心几分了。
戚少商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笑问道:"杨先生,可是在为风雨楼担心?"
知他心意已决,杨无邪叹一口气,不再多言:"属下这就安排人手"。
杨无邪走下楼来,身后,风雨楼青色的楼宇在暮色苍莽中安静而温和。
风雨楼现任的主人戚少商也是温和的,但杨无邪却知道他的温和之下有着不输于苏梦枕的凌厉和决断。
--这件事,若苏楼主在,只怕也会如此选择吧。
一羽白色的信鸽停在他的手中,杨无邪接信,展纸一看,却是:太子欲谋杀刘妃之子,事败,下天牢,李纲同谋。
也许还是该走趟神侯府和无情大捕头商议一下,或者再去神通侯府探探方小侯的口风。看着风雨楼刚掌起的灯火,杨无邪叹息一声。军师就是一个劳碌命,这些曰子白头发
![Page 127: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27.jpg)
都多了好几根。
只是,此刻杨无邪还不知道--
这满城风紧,搭好的戏台已开锣,主角们却似乎都失了踪。
3
宫帏深处,一场宫中闹剧似乎刚刚落幕,徽宗坐在榻上看着一室凌乱,一脸阴郁。
"陛下",刘妃怀抱婴孩,跪伏于地,"臣妾,恳请陛下宽恕太子和李大人。"
"爱妃",徽宗叹口气,站起身,近前道,"平身,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母子一个公道。你且下去让御医为孩子上药。"
一抹血痕自婴孩的额际划过,触目惊心,许是因为疼痛,孩子睡得并不安稳,不时皱了皱小脸。
刘妃摇头道:"不,臣妾母子别无所求,但求陛下释放太子和李大人。"
"哦?这是为何?"徽宗并不笨,刘妃的态度于贤良淑德之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
"太子,掌管东宫,朝中那些大人们又支持他,而李大人更是深得民心,不少百姓都把他当成神一样。臣妾害怕,害怕--陛下,困扰。"
"爱妃不必多虑,有朕在,所以爱妃你也不用害怕,此事,朕绝不轻恕,无论是何人。"徽宗话中不觉已带上隐隐怒气。太子得人心,李纲有民望,这些他都知道,不仅知道,而且很清楚。
人心?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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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权面前,这些并非功绩,而是挑衅。
刘妃敛了眉,抱紧怀中的孩子,低声道:"臣妾母子的两条命又何足挂齿,臣妾,臣妾不想让陛下背上为一女子而诛杀贤臣的骂名。"
"够了,爱妃,朕累了,你且退下。" 徽宗挥了挥手。
"臣妾告退。"
月拢重纱
刘妃,也便是昔日依兰阁的柳依依走出殿门。露水打湿她淡绿的衣裙,如风中转瞬易折的一枝薄柳。
她回首望去,那昔日惯以冷眼看众生为其颠倒的女子,就这么冷冷看着身后的金碧琉璃。
她的眼中极静极清,似乎早已疏离了人间的情感。
金碧琉璃之下,那远远隔着重纱,隐约可见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颓坐的身影。
贪憎爱欲,人的弱点,九五之尊和凡尘俗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略垂首,柳依依的手抚过孩子额上的伤痕,孩子,莫怪为娘心狠。
那甜美的梦中笑颜,极像。
小方,轻轻的叹息萎落风中,几不可闻。
"他奶奶的",唐宝牛猛的一拍桌子,"那个昏君,就信那妖妃的鬼话,李大人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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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人,结果,结果,兄弟,你来评评这个理。"
他本就生的极有威仪,这猛的一拍桌,把桌上的碗啊,盆啊,都拍得乱跳起来,叮当乱响。
坐在一旁的汉子抱着碗道:"我说,你和饭碗呕什么气。"
"你这只猪,就记得吃饭。"唐宝牛怒骂道。
"错了,错了,我既然是饭王,自然应该时刻记得吃饭,哪怕对饭碗也应怀着敬意,而这种敬意就和剑手对名剑的敬意一样,而猪怎么可能有这种情感?"那长得胖嘟嘟的汉子抬起头来,严肃而鄙视的扫了一眼唐宝牛。
这么宝的两位凑在一起,自然便是那大侠唐宝牛和饭王张炭。
"我要去杀了那妖妃,看她再怎么兴风作浪,你去是不去?"唐宝牛一拍张炭的肩问道。
任谁被那样一掌拍在身上都不会好受,张炭咧着嘴问道:"就我们俩?"
"哈,就知道你不敢",唐宝牛挺一挺胸道,"那就看你唐爷爷我一个人,手持大刀,把那妖妃斩。"
"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和戚楼主或者狄总管商量一下。"
"对对对,最好打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旗号去,吓也把那妖妃吓死。"唐宝牛点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事当然不能以堂口的名义出手。"
"那你还罗嗦什么,杀皇帝的女人这点小事就别让当家的他们烦了,一句话你到底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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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章五 人生聚散
章五 人生聚散
1
杀个把女人,以他们的功夫并不难。
只是若这女人是躲在皇宫大内之中,那又另当别论。
也许他们的运气委实不错,没在皇城根下抓耳挠腮太久,便得了一个消息:翌日,刘妃将携皇子往北郊皇觉寺祈福。
于是二人便只等天明。
夜月寂冷
一匹快马自林间穿出,那是一匹身如乌云,蹄似白雪的骏马。
马上是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微锁的眉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煞气,眼波流转之间又有几分天真的无辜。
突然,一声长嘶,急奔的马骤然而止,手中勒紧缰绳,马上那少年冷声道: "蔡大小姐,你,别再跟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前方树下,那身着火红张扬的裙裾,正是蔡襄。
![Page 131: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31.jpg)
"哈,好个怜晓",立在树下蔡襄笑道,"你偷了姑奶奶我的坐骑,声音倒比我还大。"
这少年便是当日顾惜朝自蔡京手中救下的伶人怜晓。
怜晓咬着唇,斥道:"让开。"
"不让又如何啊?"
"那你就死吧。"
啸的一声,蔡襄耳畔掠过一支黑色短箭,带起她鬓边的一缕发。
火红裙裾急旋,堪堪避开那支短箭,蔡襄手中也翻出了一尾长鞭。她斜眼去瞧怜晓手中的兵器,那是一筒缚在手臂上的箭筒,那支短箭便是由箭筒中打出。
"你果然是会武的。"
手臂微抬,怜晓冷冷道,"你再不让开,下一箭,我不会再客气了。"
"那就试试吧。"
长鞭影起,击碎月影处处,道道风声直劈怜晓手中箭。
怜晓神色不动,策马微退半步,微偏头手中袖箭略一瞄准,一支箭矢向着那化作浴火红莲的身影直击而去。
看着那一支黑色箭矢迎面而来,蔡襄连换几个身形却摆脱不得,只得往后急退,耳畔却听得一声机簧声响,怜晓又一支箭矢出了手,当下更是慌乱。
叮,突然加入战团的雪白光芒撞上了其中的一支箭矢。
![Page 132: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32.jpg)
"蔡襄,你的身法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就算怜晓的箭只是摆在那,你也会自己撞上去。"
"呃?顾惜朝,你",蔡襄怔怔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泫然欲泪,却是笑了起来,"你,还没死?"
"很希望我死么,早知道不救你了,让怜晓杀了算了。"那握着神哭小斧的男子微笑一下,将手中操得的另一枚箭矢递还给怜晓。
接过箭矢,那冷面少年眼中也有一丝难得的温暖,"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如果你决意要走,我不会拦你。只不过你若留下,我有个关于渤海的故事可以说给你听。"
"你知道?"怜晓讶然。
顾惜朝笑而不答,怜晓下了马,三人同行,前方是京师的方向。
归去是红尘春浓,而别离那便是一场流云的梦。
人生聚散如浮萍--
大当家,你可还好?
2
烟花如梦阁
那一场欢歌已歇,繁华散去,唯剩红烛也照不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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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娘跪坐在地板上,自从半个时辰前,她为无情倒了一杯酒后,便一直以那种姿势坐着,低首抚弄横在她膝上的那口筝。涂满胭脂的脸上没有欲海沦落,勾魂蚀骨的媚笑,却似有很深很深的倦意。
"楼台上,少年郎,不恨韶光恨无常。桃花开,青锋寒,一枕清霜一枕伤。红尘痴,道不尽,三千弱水三千杀--"
无情的手指在银杯精致的云纹上抚过,静夜中,只要不是心冷心死之人,那样的一曲多少都能勾起内心的些须回忆,而回忆是不是都容易让人心生倦意。
桃花娘反复低唱着,"江湖人,何时归,千山雪满千山路。"
红烛摇摇,曲音靡伤,深入四肢百骸的是让人连根指头都不想动的倦意。
江湖人,何时归?只怕待到欲归之时却已是归之不得。
无情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突然以一种很奇怪的声调,问,"如何消弭杀孽,堪得破红尘?"
那是当日他在对弈时,曾经问过诸葛小花的一句话。
之后,他以棋子杀来犯之敌,以残躯千里追凶。
之后,他遇见了魔姑姬摇花。
那时他二十出头,少时听琴楼台上的年龄,而他并非真个无情。
而之后,他杀了姬摇花。
"好个,无情",烛火一跳,曲音骤止,桃花娘伸手拭去口角血痕,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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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这句问话,是破桃花娘的天魔唱,本不指望有人会回答,却偏偏有回答的人。
"何谓杀孽,何处又不是红尘?"帘后,有人用低沉隐伤的声音答。
"我是活见鬼了么?"无情眼微抬,锐气隐在眼中。
"象我这样的人,想死,原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出现在帘后的男子,一身赭灰长袍,面容从容。
"楚大爷",桃花娘抱着瑟向来人见礼。
"你受伤了?"
桃花娘摇头道:"不曾,无情大爷只是喝破了我的音律,一时气血翻腾。"
"你先下去休息吧。"那男子挥一挥手。
"是。"桃花娘抱着瑟退下。
"楚相玉?"无情皱了皱眉。
"是我。"
"我听说,绝灭王楚相玉只穿红衣和黑衣,黑的象玄铁剑一般,红的却好象刚刚流出来的鲜血。"
"你听说的没有错,而我确实就是楚相玉。
"那这些年,你一定活得很不好",无情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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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相玉点头承认,"是的,很不好,我一直活着,活得就和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无情微叹道,"有的人天生就该活得轰轰烈烈,若要他无声无息的活,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只不过一个本该活得轰轰烈烈的人,若肯无声无息的活过,就象烧红了又淬过水的剑锋。和这种人为敌,一定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
"你就是诸葛小花的徒弟,铁手的师兄?"楚相玉在帘后大椅上坐下,他纵然坐下了,仍然让人觉得高大。
"我是。"
"听说你使得一手好暗器。"
"我是。"
"所以,你不怕与我为敌?"
无情笑了一下,眼中依稀是倦然的神色,"我是个捕快。"
楚相玉大笑起来,"你果然有那么点意思,象你这样的人,原本我会很乐意和你和上几杯,只不过可惜,可惜啊,为何无情大爷要帮那昏君为虎作伥。"
无情缓缓道:"确实可惜,楚爷以手段收服江南七府,虽然不见得如何光明磊落,倒也可说是江湖恩怨,只不过可惜,可惜啊,为何楚爷要借重辽人之力?"
楚相玉抬头看向他,眼中光芒如一条潜伏已久的龙。
坐靠在轮椅上,无情冷冷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
杀气隐动,红烛一一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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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天色方明,唐宝牛和张炭就听到糟杂的人声,二人绑了两个小太监,刚换过装,便听到有人来喊人伺候刘妃的车轿出宫。
二人便跟了去。
蔡京府,珠帘内。
老人靠坐在太师椅上,曰头晒着他长了老人癍的脸,青白的脸色如徘徊在幽冥的厉鬼。
这个人已然老去,然后正一点点更加老去,而后便是死去,这是用所有权势武功也挽不回的。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志大,才高。
只要他一天还是蔡相,他总能找到这样的人。
白愁飞、顾惜朝、方应看。
那恭敬的笑容后面是不是真的恭敬,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蔡京能把他捏在手心里的一天,他便只能那样恭敬的笑着。
"相爷,刘妃的车驾已出了宫。"
"消息都放出去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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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雨楼那有什么动静?"
"没有,戚楼主一早就带了杨总管去巡查旗下的商号,依属下看,也许戚楼主不会--"
"不,戚少商一定会来。"蔡京咬着牙,用一种很愉悦的声音说,"他的兄弟有事,他便一定会来。"
3
京郊 皇觉寺
最好的动手地点并不在皇觉寺
可惜的是,这一路上唐宝牛和张炭都没找到动手的好时机。
第一次,经过树林,正当他们准备拿出迷香时,树林中突然多了个因迷路而哇哇大哭的孩童,张炭手一抖,迷香连同火折子一起掉进了水沟里。
第二次,正当他们准备操出刀逼近刘妃的车轿时,本该空无一人的官道上突然冒出个大腹便便回家省亲的孕妇,唐宝牛的刀也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眼看皇觉寺越来越近,唐宝牛和张炭很是着急。
但也许有人比他们更着急,因为戚少商到现在为止,还在醉雨轩路老板那挑拣今年的新茶。
报消息的人来了七趟。
蔡京仍是合着眼,坐在他那张椅上,空中的日头照着他青白的脸色更加得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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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也开始怀疑,如今的戚楼主是不是还有那明知前方是险关,为了兄弟,也要闯上一闯勇气。
这个江湖中,热血的大侠往往死得比较快。
若能不死,江湖路行得多了,人的顾虑便会多起来,计算得失也会多起来。
血流得多了,慢慢会冷。这是江湖历练给人带来的成长,也是江湖风霜给人带来的悲哀。
不过就算戚少商不来,不敢或不能,蔡京也不会很失望,相反也许他会更加开心。
他不害怕枭雄,却一直不怎么喜欢大侠。
斜阳巷尾,一块黑底朱字的大招牌,几间敞开的店堂。
"今年,就这些吧",戚少商坐在柜台后,把手中的茶叶丢进铜盘里,从手边的青瓷茶壶里倒了一杯茶。
"是",店家捧了盘下去张罗。
"杨先生",无论是人前人后,对于杨无邪,戚少商都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情况如何?"
"象鼻塔的兄弟已经出发,一切都已经按楼主的吩咐布置下去,唐宝牛和张炭暂时没有出手的机会",一身儒子青衫的杨无邪侧立在旁,道,"而皇觉寺--"
"而皇觉寺--佛门乃清净之地,若今日血溅皇觉寺,则皇家寺院百年威严荡然无存。而张炭和唐宝牛以诛妖妃之名,虽然落进蔡京的圈套,若最终拼尽男儿之血,死得豪迈,则足以使天下惊心,这点却是蔡京失算了。"戚少商握着茶杯缓缓问道,"杨先生,你说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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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点头道。"是的,他失算了,张炭和唐宝牛虽然行事鲁蛮冲动,却不失为热血好男儿,而热血一旦流出来,总是能点燃什么,也许,局面会远远超出蔡京的控制。"
戚少商沉默了,他看着阳光照在店堂外青苔遍生的青石墙上,几丛欲黄未黄的茅草在风中挣扎,一刹之间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一朵花,一朵开在山崖上的花,那是他想送给红泪的一朵花,当时为了采那朵花,他差点掉下了山崖。
然后他又想起了一朵云,那是他当日叛出霹雳堂,在易水河畔,和雷卷割袍断义时,击碎水中高天上流云的倒影。
他甚至还想起了一段剑舞,一段琴音,一段高山流水换来的修罗杀场。
那些都是属于年少时的情怀,可以儿女情长,可以英雄义气。
如今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他经常要想得更多的是一子一子的算计,以最少的代价博取最好的结果。他甚至觉得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越来越像是个精明商人,也许还并不那么童叟无欺。
"可惜,蔡京还是算准了一点,他算准了,戚少商不会看着兄弟去流血,去死,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戚少商笑了,黑色的眼中带着很深的倦意,柜台后,他略一欠身,"所以,有劳杨先生了。"
杨无邪的眼睛也亮了,声音中却并无分毫的波动,他垂手,"戚楼主,请下令。"
"他奶奶的",唐宝牛忍无可忍,眼看着刘妃的凤驾就这么进了皇觉寺的山门,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等一下",拉住他的是张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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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牛冷笑:"兄弟,你若怕死,就闪一边去,你唐爷爷我一个人一样能杀得了人。"
张炭冷哼了一声:"有勇无谋,死不足惜。"
"哦?"唐宝牛眉往上挑,"你倒说说怎么谋?"
张炭抱着手,凉凉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皇觉寺
一沿黄色围墙显出御制的恢弘气派。
柳依依在殿门外下了车,早有一名披着袈裟的长老带着小沙弥上来引路: "贫僧悟尘见过娘娘,请娘娘先移步偏殿奉茶。"
柳依依含笑谢过,"偏劳大师。"
章六 生关死劫
章六 生关死劫
1
江南的街市总是熙攘,人间烟火,盛世繁华。
清晨的街市混杂着各种人声气味,但最热闹的永远是路边的面摊。
方应看正在吃着他的面,破旧的桌椅,油腻的碗筷,若有人还能吃得如在琼林宴上,也就只有方小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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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正坐在他的对面,悠然饮着一杯茶。
在刚经历了生死一战的清晨,若还能这么坐着喝上一杯热茶总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连无情也不得不承认,纵然对面坐的是方应看,但至少这时候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昨夜--
烟花如梦阁,轻纱曼舞靡靡红尘之音已歇。
无情知道楚相玉的武功,他的轻功,他的刀法都不是无情所能力敌的。也知道铁手当年的惨胜。合数人之力,以实在算不上正派的方法换得的惨胜。他更知道这些年的磨砺,楚相玉武功只怕更加深厚。所以他也知道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甚至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无情闯过无数生死修罗场,此刻他也觉得有些紧张,紧张并不都是负面的情绪,适度的紧张甚至能激发人的潜能。他冷冷看着楚相玉,语带讥讽,"戚少商若知道夕日效命的灭绝王竟与辽人勾结,是何感受?"
杀气骤至,红烛似不堪重负,一一寂灭。
只是杀气,没有怒气,这些年的沉积,楚相玉当年张扬的气质已然内敛,这样的敌手岂非更加可怕?
纵然紧张,无情的手还是很定很稳。
在最后一支红烛熄灭前,他手中的顺逆神针便脱手而出,他抢攻。不能让楚相玉从容拔刀这是铁手给他的忠告,他记住了。
"辽人?"楚相玉负手踏出一步,轻轻一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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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世上又有何人能让昔日灭绝王甘居其下,任其驱策?"无情的声音更冷。他的语气纵然不能气死人,也绝对能让人抓狂。
楚相玉是否真与江南七府之案有关,是否真投靠了辽人,无情并不知道。只是当日楚相玉在雪原伤重殆危,除了辽人又有谁能在边境如此从容救人。
他拔刀,刀光映白了楚相玉的脸,眼中似潜含着怒气,抑或只是煞气。
他抱刀一转,使出一个吸字诀,无情的暗器如泥牛入海,刀光未停,如流水般劈面涌来。
无情凝神以待,轮椅急转,第二波攻势已到。
绵密的针阵自轮椅的扶手激射而出,他双手在扶手上一错,无情的身体竟平平飘起,无声无息的到了楚相玉的身后。
楚相玉腹背受敌,他能挡下这一攻么?
无情手中的暗器已然发出,就在此刻他瞥见楚相玉眼睛,那双眼中已经没有煞气,却比煞气更令人心寒,三分残忍,一分得意。
他急退--
巨大的铁闸却已自天而降,雪白的刀刃如犬牙交错。
退路已断。无情眼中光芒一闪,手中牵情丝搭上轮椅的扶手。
无情的轮椅纵然坚固,也只是木制,能阻精铁所制的铁闸么?楚相玉心中转过这个念头,一瞬之间便已有了决断,他将刀一转,卸去近身的大半暗器。举掌拍向轮椅,这一击携雷霆万钧,轮椅在顿时化作无数碎片。
无论能与不能,他都不喜欢冒险,被背叛过,被出卖过,经历过虎落平阳的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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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楚相玉要的是一切尽在手心的踏实。
带着利刃的铁闸缓了一缓,下落之势已无可阻挡。
无情白色的身影就在其下,那样的单薄。掌风带起他的发,墨色的眼在铁闸森然的黑影下,那样的凌厉。
楚相玉突然觉得有点惋惜,甚至有几分索然无味。
靡靡天魔唱依稀在耳--江湖人,何时归,千山雪满千山路。
楚相玉见多的却是江湖路无常,乱坟岗头,夜夜闻鬼哭。
然而变数就在此刻发生--
轰然一声巨响,暗器夹着火硝的烟尘霎时弥漫,铁闸的下落之势终于因这一爆炸的冲力阻了一阻,无情就势飘出窗外,白色的身影如箭羽划破夜空。
他还是中计了,无情算准了楚相玉会出手,他等的就是楚相玉此刻的出手。
这是他唯一脱身的机会,好在他没有失望。
"霹雳堂的火器",楚相玉看着无情离去的背影,一缕血线自他的手臂滑落,情急出手,无情的暗器到底还是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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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五转过街口,就看见身着白衣的方应看坐在一群贩夫走卒中,矫情得吃着一碗极其非常普通的面条,而无情正微笑看着他吃着面条。
若让京师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江湖格局重新洗牌,朝堂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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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站队?
但好在方五只是方五,他和江湖朝堂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他温文有礼的上前见礼, "成公子,方公子早"。
方应看抬眼,微露一笑,道:"方五兄昨夜睡得可还好?"
"还好,还好",方五揉着宿醉方醒胀痛不已的头,"噫,这是?"方五指着正东的方向,瞪大了眼睛:"塌......塌了?塌了!"
"烟花如梦阁",方应看自面汤中抬头看了一眼,友情提醒,"诚如兄台所见。"
无情抱歉道:"方五兄请节哀,在下一时失手。"
"失手?"方五抓着无情的手不可置信的叫着,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抓上去的,甚至连无情手中的情人泪都来不及出手。
方应看的眼中闪过千百种情绪,既羡又妒,既惊且疑。
无情轻咳一声,"方五兄好俊的身手。"
无论谁被方应看方小侯爷用那样的眼光看着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方五顿觉心底发毛,讪讪的收回手,抱拳道,"二位慢用,在下先行一步。"
脚底抹油,方五向着烟花如梦阁的方向急奔而去,飞檐走壁的身法惊世骇俗,引起一片惊呼,更惊动在附近巡逻的捕快,可又有谁能追得上?方五此刻只想快点见到桃花娘,纵然是那样的风尘女子,纵然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我有可以纵横天下的本事,翻云覆雨的手腕,却只愿歌哭狂醉,与你共逍遥一生,纵然岁月蹉跎,又有什么不可以,又有什么可遗憾?
--但可惜这终不是他方应看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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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五倒是有趣之人。"方应看掩去眼中情绪。
无情也在看着,他在想,楚相玉这样的人又会甘心为何人所用?
2
"禀蔡相,刘妃已进入皇觉寺。另外,属下刚得到一个消息,风雨楼的伤树被砍了,据说是戚少商下的令。"
伤树?金风细雨楼的伤树那是属于上代楼主红袖刀苏梦枕,想起那轻柔春雨中翩若惊鸿的红袖刀光,蔡京笑了一下,没有人会愿意自己永远在别人的光芒之下,戚少商也是一样。
皇觉寺--
与历朝的皇家寺庙相似的肃穆,柳依依在佛前敬上一柱香。
她听到了庙外的喧哗,她也听到了春闱待考学子请诛妖妃。
嘴角轻钩一抹微笑,妖媚蚀骨。
局势的发展令唐宝牛和张炭有点措手不及,听得庙外人声喧哗,唐宝牛大喜: "兄弟,你看这妖妃不得人心,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都知道留不得,今日就看我唐爷爷替天行道。"
"幼稚",张炭冷哼一声,他靠在红墙边,怀中抱着一把刀,张炭并不喜欢用刀,他甚至没有兵器,他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信手拈来,刀也好,剑也罢。这并不是代表他的武功有多么的好,只是因为他懒。
对于饭王张炭来说,天大地大吃饭皇帝大,其余红尘俗事不过庸人自扰,不屑为,不必为,也懒得为。
![Page 146: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46.jpg)
这么懒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唐宝牛。
因为他们是朋友,一起打过的架比一起喝过的酒还多的朋友。
此刻他皱着眉头思索道:"不对。"
"怎么不对?"
"这......我还在想",张炭只是本能觉得这一路的意外和此际的变故似乎有点不对,至于要让他说出哪里不对,却是为难他了。
护寺僧持棍阻挡着门,门外已经围满了人群。
这些春闱待考学子自年初起便进了京,等着来年春天的开科取士。寒窗十载,该读的都读了,这段看上去漫长的等待让人闲得发慌。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闲人,何况一群自命不凡的闲人聚在一起。
春闱待考学子自然都是些知书守礼的人,但这群情激昂的气氛若蔓延开,也未必不会干出令天下侧目的事。
"阿弥陀佛",一位白眉老者分开众僧,迈出山门,"贫僧悟尘,乃此间住持,不知列位所为何来?"
"大师",说话的是一位身着青裳的男子,衣襟上绣着嵩岳书院的标记,身边的学子让出一条路,看来他便是这些书生的领导者。
走到悟尘面前,那男子还礼道:"大师莫怪,在下泸州江涛,今日我等冒昧叨扰,实乃为民请命。妖妃刘氏祸乱朝纲,陷害忠良,我等虽为一介书生,纵今日身首异处,也愿为天下除此祸害,请大师成全。"
![Page 147: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47.jpg)
悟尘双手合十,"江施主,悟尘乃方外之人,不问红尘,各位请回吧。"
"大师,今日我等前来,便是存了必死的心",江涛看着众学子毅然道,"我等眼看外侮日深,却不能上阵杀敌,妄为男儿,不如就在今日拼尽一腔热血。"
"好"
"拼了"
"把妖妃交出来。"
人群愤怒了,江涛目光扫过一张张义愤的脸,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悟尘低颂一声佛号道:"兴替皆有命数,半点不可强求,列位--"
马蹄声急,一队骑兵踏尘而来,为首一人身着玄衣,行至庙门,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勒住马辔,沉声道,"列位聚众闹事,置国家法令于不顾,便是男儿所为么? "以内力送出的话语虽不见得怎么大声,却令人心头一震,正是铁手。
喧杂的人声似乎缓了一缓,江涛一愣之下,上前见礼道:"在下与诸同窗非是有意罔顾法令。实是妖妃魅惑君上,陷害太子和李大人,我等不忍坐视。"
铁手冷冷看着他道:"你是何人?"
"在下泸州学子江涛。"
"学子?如此,你且说说何谓学子。"
"这......"江涛未曾想过铁手竟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哑然。
![Page 14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48.jpg)
铁手身畔的男子轻笑一声道:"礼效孔孟,致君尧舜,此方为学子。江涛,我且问你,你一口一个妖妃,置今上于何地?我大宋朝又何来这样的学子?学子?只怕是乱臣贼子!看来是受人指使,另有目的。至于太子和李大人云云,不过是掩人耳目。"
那男子身着白衣,一双清亮的眼睛似看过无数世事沧桑,又仿似所有的世俗尘埃均不在他的眼中。
正是四大名捕的追命,追三爷。
铁手厉声道,"带回去,严加拷问。"
"你--"江涛挣扎着,人群又骚动起来,议论纷纷。书生们惯以忠君爱国,心忧天下自诩,追命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却无人再敢呛声。
铁手不再看他,转向众人道:"今日之事诸位也是受人蒙蔽,铁手以神侯府之名保证不再追究。春闱在即,各位就请散去。"
好在在场的虽为书生,但四大名捕之名多少都还有听过的,至于没听过的人自有旁人将诸般传奇为其解说一番。所以没有像"四大名捕,谁啊?"这样既伤脑筋,又伤脸面的问题出现。
一时间书生们便已散去,这场闹剧于他们似乎只是到此一游的郊外踏青。
铁手和追命下马,上前见礼道:"悟尘大师,家师让我二人向大师问好。"
悟尘笑着道:"告诉你们那师傅,下月去年埋的桂花酿就可以喝了,他最好别来。"
铁手忍笑道:"大师的话,我一定带到。"
悟尘点点头,看向追命道:"数月不见,追三爷的口才见长,倒让我想起位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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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大笑道:"大师,所谓近墨者黑,除了顾兄,在下的大师兄也是个能气死人的人。"
追命知道悟尘所说的故人是顾惜朝。
那日与戚少商在大内一战后,顾惜朝一夜间就失了踪。江湖中朝堂上想找他算一算账的人很多,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铁手却知道那时的顾惜朝,万念俱灰,一身伤痛,又能去哪?
果然数日后铁手终于在晚晴的坟前等到了他。那时顾惜朝几乎已近疯癫,曾经那么骄傲的人,谁也不认得,什么事也不知道。他还穿着逼宫那天的白衣,但已污损不堪。
那时铁手甚至想如果就这么让顾惜朝死了会不会好点,就在这小山岗上,陪着晚晴,有晚风,有野菊。
死亡有的时候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但铁手终于还是下不了手,晚晴是他心中的憾恨,他不愿意让顾惜朝也成为心内的一根刺,一向心底无私的铁手却自私了一回。
他将顾惜朝带到皇觉寺,交给悟尘大师,只是为了自己的心能好过一点,若安宁平和的佛家之地能医治顾惜朝心上的伤那自然更好。
顾惜朝每天只在佛前枯坐着,悟尘也不去管他,顾惜朝发他的呆,他念他的经。
时光翩然,门前的桃花开了又谢。
渐渐的顾惜朝也能看进了佛经,慢慢的他也能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气得悟尘吹胡子瞪眼睛。
似乎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然而悟尘却明明看到顾惜朝眼中痛楚一日深似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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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昏黄佛经,聪明如顾惜朝看得明白,却看不进心里。
那一日他对悟尘说:"很多人死了,而我还活着,很多活着人痛苦着,而我却成了不知道痛的傻子,这老天岂非太不公平?"
说这话的时候,顾惜朝眼底满满都是冷冷的笑意。
他此生入世太深,牵挂太多,前尘往事一旦记起,便再难放下。
章七 前朝旧事
章七 前朝旧事
1
方小侯爷终于用完早餐,他抬头看向无情,"你的轮椅毁了,而这里不是小楼,所以你没有第二张轮椅。"
"是",无情看看自己的腿,"有点糟糕。"
方小侯爷用那种红尘迷醉的笑容,笑了,"不,一点都不糟糕,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其实一直以来,方应看就很,非常不喜欢无情那张比一千张弓弩还要难缠的轮椅。如今,他和无情之间最大的障碍似乎已经消除了。
无情目中光华微转,也微露一笑道:"如此,成某这几日要麻烦方小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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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一愣,然后敲着扇子大笑起来:"方某当不令成兄失望。"
无情看了他一眼,饮了杯中茶道,忍笑道,"方小侯爷昨夜打探之事可有眉目?"
当下方应看将昨夜夜探江南七府的情形一一告知无情。
关于这江南七府,当地有一些传说,据说这七府的先祖是七位异姓兄弟,原在京中当值,后来不知因何事,有说是得罪了当朝权贵,也有说是看透了官场炎凉。自辞官搬到此地,兄弟七人守望相助,对外行事均以七府之名,这数十年下来,在江南倒也颇有声望。
江南七府当然是七户人家,只不过这七户人家每一户均人丁单薄,虽有七府之名,人口也不过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之数。江南七府自三十年前搬来此处,至此已历二代。七府在当地分二处居住,其三居于城西,其四居于城东,此番出事的便是同居于城西的三户人家。
--鸡犬不留,这是说明歹徒心狠手辣,一个活口不留。
--净化焦土,这是说明歹徒胆大心细,懂得毁尸灭迹。
"除了那句夜阑听更漏,令旗挟风雷的壁上题诗,现场没留下什么线索",末了,方应看总结道。
能在大火中留下这句诗自然是有意为之,这句诗就题在城西七府入户的照壁上,淋漓的朱砂大字,极为张扬。入户的照壁与府内有天井相隔,大火中并未损毁。
无情思索道,"江南七府地处偏僻,但周围也不是全无人烟。"
"正是,但据附近的住家说一夜睡至天明,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哦,不,有三个人说是听了梆子声响便睡着了。"方应看思索着,"江湖上能有这样杀人手法的,不多......太过利落的手法,也许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线索......可惜尸首不存,否则多少倒是可以看出点武功的路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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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讶异,他抬眼,问:"什么样的火能在一夜间将人的尸骨烧化?"
方应看笑着解释道,"不是一夜,是三日三夜,据说当时知县刘大人正在百里之外为知府席大人的小舅子的漂亮小姨子祝寿。大火起后到第二日中午方有县衙的两个衙役来灭火,怎奈火势太大没能救得下来。直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后这才终于惊动了当地的守备军,将火灭了。"方小侯爷要打听一件事情总有他的办法。
无情知道这当朝的吏治正是如此,地方官热衷向上拍马奉迎,同级官吏间各人自扫门前雪,道,"这倒奇怪了,江南七府不是一向守望相助,这刘郑李三家遭此惨祸,赵王孙钱四家何以却无动静?"
方应看笑了:"大捕头何不亲去看看?"
知县刘勉已经侯在了七府,无情着人以拜贴知会了知县刘大人,这是规矩,官场的规矩。
有的时候要见到想要见的人,守点规矩是必要的。
刘勉迎了上来,"成大捕头几时到的,未曾知会一声,下官也好早做准备。"
四大名捕均有四品的职衔,而自己的地头上又出了事,死了二十余口人,案子说大就大,说小也就是那么回事。按例应是层层上报,以刘勉的人脉,到知府那就差不多可以压下了。而能这么快惊动到四大名捕,刘勉心里多少都是有点惊疑的。
"大人客气了",无情坐在轮椅上拱手还礼,那是方应看找来的一张普通的轮椅,没有任何机关,"成某素闻杭州的秋月为人间一绝,今下四海清明,也就偷得几日空闲,欲与好友结伴前往一赏。昨日路过此地,听得七府之事,且来看看。"
无情说这话这是让人安心,我只是路过,并非特为案子前来,案子也还是地方的案子,只要你交代得过去,我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并没有向刘勉介绍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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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勉松了一口气,满脸堆上笑容,引二人进屋奉茶。
方应看在东侧的椅子上悠然落座,甩开扇子摇了摇。
城东七府,赵王孙钱,当家的是钱夫人。
钱夫人是个寡妇,能在七府这样的地方当家的寡妇当然不是个简单的人。引众人落座后,她令人奉茶,然后自坐于下首,礼数滴水不漏。
对于无情"七府是否有什么仇家"这样的例行问话。她也只是淡淡的道:"所谓江南七府不过是朋友们的抬爱,其实我们这几家人住在一块也就是图个依靠,做点小买卖过日子。七府从来不想也不敢树敌,但大人是知道的,这世间的事并不由得你说不想便可以的也许这些年七府挡了谁的路却也未可知。"她保持着温柔有礼的笑容,一番话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细想想话间自有锋芒。
"小买卖?夫人忒谦了",方应看将折扇在手心一合,道,"在下听说江南七府的织造贡品虽然说不上是专供,但份额也委实不小。"
刘勉不识得方应看,但看他虽身着一袭半旧布衣,却仍难掩清贵之气,手中扇面所题笑剑公子四个大字,意态张扬,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想来不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世家子,便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公子爷。
无情既未引见,也不便多问。
当下堆下笑来道,"那是,下官听说七府织造的贡品这后宫的娘娘都是知道的,上次刘贵妃还特意问起。而七府在本县那也是出了名了良善好人家,唉,只是却不曾想这才入秋,就风干物燥,意外大火烧死了西府那一家子。钱夫人这几日都在操心西府的事。"
他把意外两个字说得分外大声。
钱夫人看了一眼刘勉,眼中微露一点冷意,却仍是笑道,"刘大人这几日为七府的事奔劳,奴家代七府上下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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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夫人客气,这是下官份内之事。"
方应看是惯看人做戏的,也很知道怎样将戏做足,此刻他却突然笑了一下。
再好的演技也扛不住有人砸场子,方小侯爷这一声笑让戏台上的人戏便再演不下去了。
刘勉愣了一下,"公子为何发笑?"
方应看神色不变,摇摇扇子悠悠然道:"在下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有个人他爹死了,他在办丧事的时候摆了十桌的好酒好菜,于是方圆百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大孝子。所以就忍不住笑了,一时失态,抱歉,抱歉,二位继续,继续。"
方应看的笑话很冷,意思却很明白。
人都死了,黄花菜都凉了,做再多的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都是这样,可做不可说。
此刻,钱夫人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多少有点发僵,刘勉脸上更是挂不住了,干咳一声。
"二位莫怪",无情拱手解围道,"在下这位朋友一向喜欢开玩笑,失礼之处,在下代为赔罪。"
刘勉打了个哈哈道:"大捕头这位朋友果然风趣,风趣。"
赔罪?他一个小小知县又怎敢真让六扇门的大捕头赔罪。
当然无情也就这么一说,并无半点真要赔罪的意思。他一笑抹过,转向钱夫人问道:"夫人,这七府到江南有多少年了,京中可还有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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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夫人一叹道,"当年七府举家南迁,估计也没有什么亲友,纵然有这差不多快三十年,谁又识得谁。奴家娘家姓孙,也是七府中人,当年奴家随父亲来此地时,才六岁,这一转眼的岁月。"
无情突然问,"是元佑八年还是绍圣元年?"
"是绍圣元年,当时先皇刚刚亲政。"
这时,下人们换了茶来,钱夫人起身重新布茶。
无情接了茶盅,一双眼却仍看着钱夫人,他很少用这样的眼光看一个人。
尤其是一个女子,一个已经不怎么年轻的女子。
钱夫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大捕头。"
无情似回过神来,"无情冒昧请教,夫人......"
他说得极慎重,眉心也微微皱了一下。
"大捕头有话请讲。"
"成某有个不情不请,能否,借夫人腰上绢帕一观?"
无情说的是钱夫人此刻系于腰间的一方绢帕,钱夫人神色微讶,绢帕乃女子贴身之物,无情突然问起,多少有点失礼。
无情笑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在下曾在一位故人处见过此物,是以发问,夫人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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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七府当家主母非平常女子,无情既已解释,当下她释然一笑,解下绢帕, "大捕头但看无妨。"
无情谢过,将那方绢帕在手中展开。方应看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方绢帕明黄色泽,带着依稀云纹,虽极精巧,似是御制,但在一般殷富人家倒也算寻常。
无情细细看过,还与钱夫人,道,"敢问夫人腰间这条手绢也是府上的织物么?"
钱夫人一笑道:"大捕头不必拘礼,此绢帕乃先祖所传,据说乃昔日宣仁皇太后所赐。一共七条,传于七府各姓长子。奴家夫君临终将他前赠与我,说是留个念想。大捕头若说在别处见过,却绝无可能。"
无情敛眉一笑道,"想来是无情记错了,钱夫人,刘大人天色已然不早,二位事忙,在下不再叨扰,暂且别过。这江南山水雅致,在下也想和这位好友四处逛逛。"
当下谢绝了知县刘勉陪同一起逛街的殷切要求,拱手作别。
江南烟雨杏花楼位于杏花江畔,江南有着不同与汴京的风物,白露已过,秋风未至,空气中弥漫着都是桂花润软的香味。
方应看和无情在临窗的位置上落了座,点了几个小菜。
方应看更要了一壶清酒,就着江畔风月,眼前佳人。
他甚至为无情也倒了一杯酒。
纵然有刘勉的干扰,此次探访七府也算有所收获,如钱夫人所说,七府移居江南是绍圣元年的事,那便是涉及先朝的一段旧事。
先皇宋哲宗年仅十岁便登上皇位,当时年幼,于是宣仁皇太后随同垂帘听政。
宣仁皇太后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人往往自负,尤其当权力在手中握久了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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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
宋哲宗到十七岁,按祖制应该撤帘还政。但宣仁皇太后却依旧掌管着朝政,她并不是舍不得这权位,她只是不放心这江山。
上朝的时候她的对面坐着已经年满十八岁的皇帝,看着本应跪向他的臣子,跪向另一个方向。
--党争不可避免,那是人才辈出的年代,也是冤狱众多的年代。
当然最后赢的是更加年轻更加狠毒的哲宗。
元佑八年,宣仁皇太后不论她愿不愿意终于还是放手了这江山。
史书载,九月宣仁皇太后死于风疾。
哲宗亲政后,改元绍圣,同时开始对元佑旧党清算。一时间多少昔日春风得意的人或暴尸午门,或刺配千里。
那样的腥风血雨,青史也不过寥寥几笔。
--方应看明白七府血案只怕还要从三十年前查起,他甚至已经调动有桥集团的暗线去查了。
也许不久以后就会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对于掌管着大宋半个江山财力的有桥集团的能耐,方应看有着足够的信心。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陪着无情,喝喝酒,吹吹风,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介意再做点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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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样的机会也并不是太多。
皇觉寺
佛门清静之地此刻已是一片忙乱。
晚课的钟鼓已无人再敲,寒鸦在昏黄的天际掠过。
刘妃遇刺了--
就在铁手和追命与悟尘在大门口拉家常侃大山忆苦思甜的时候。
唐宝牛终于出手了,这一次张炭也没能拉住他。
其实,这时候,如果可以的话,唐宝牛很想说一句话,"我有点冤。"
他是拔了刀这没有错,他是想杀人这点很对。
但不代表他做了什么,实际上他就这么看着柳依依撞到他的刀上来。
甚至当张炭拉着他跑出大殿,他还在发愣。
主动和被动是有区别的。
他,唐宝牛,一代大侠。
第一次杀人,竟然,居然,让一个女子主动了。
更糟的是他看到那秋月般温宛的女子倒下的那一刻,眼底还有狡慧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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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也如温柔大小姐一般好看,那一瞬间,大侠唐宝牛甚至为那一刀感到后悔。
现在他为这后悔后悔不已。
"还好,并没伤到要害",铁手处理了柳依依的伤口,道。
追命已经追了出去。
皇觉寺外--
"这",唐宝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马,有点目瞪口呆。
领头一人,手里握着条鞭子,比女子还要秀气几分的容颜,正是任怨。而他身旁的一匹马上坐着的正是天下第七。
任怨看了他二人一眼,也不打话,"拿下。"
张炭陪着笑脸道,"各位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和舍弟出来野游,看天色已晚,家中老母挂念,急着往家赶--"
张炭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唐宝牛手中那把刀上分明还新鲜的血迹时,石化了。
"这,这,我们兄弟俩方才在山上碰见一只狼。"
张炭陪着笑,拉着唐宝牛转身闪人。
任怨做了个手势,军马踏出半月形的包围圈,"二位不用解释了,有什么话跟我回去,见了相爷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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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但为君故
此刻,追命已经到了。
"追三爷",任怨冷冷的看了眼追命,扬扬得意的举起手上的黄绢,"我等奉命保护刘妃是请了旨的。这两人手持凶器,十分可疑。你就算拿平乱钰出来也没用,莫非六扇门想私纵凶手不成?"
妃嫔的安全自有宫中卫士负责,有你蔡京什么事,刘妃方才遇刺,这边旨都请了?
追命冷笑一声,正待开口,只听得耳畔一阵马蹄声急。
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自山路而来,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高头大马。追命从来没有见过山路上跑过如此多的马,如此快的车。
马蹄踏断山路两侧的灌木丛,踏碎一路滚石,如果不是掌车的人牢牢握住了缰绳,这辆车只怕早就跑散了架。
"如果--我不同意呢?"说话的人就在车中,低沉的声音说得很慢。
任怨笑了,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
他终于还是来了。
车中的人正是戚少商,此刻他坐在车内看着任怨,脸上有很深的倦意。
骑在马上的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是风雨楼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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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来并不是骑着马来的,他们是坐着车来的。
当戚少商说不同意三字的时候,他们就从那辆车里冲了出来。
--杀人,夺马。
追命也已掠上了一匹马,唐宝牛,张炭合力抢得了一匹。
此刻就只有戚少商还端坐在车中,他似乎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任怨咬着牙冷笑,他一直等着的便是戚少商,只有戚少商。
"戚楼主既然来了,为何却躲着不敢见人?"
戚少商只淡淡的问,"你的伏兵呢?"
任怨道,"戚少商你可知,今日你若想强行带走这二人,便坐实了风雨楼行刺刘妃主谋之名。而追三爷既然出现在此,这风雨楼与神侯府勾结之事也就并非任某乱说。"
得罪蔡京已经算不上什么问题了,今日戚少商若强行救人,便坐实了金风细雨楼和太子党的关系,江湖势力介入朝堂纷争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忌,这点就是六扇门也无法帮他。而依蔡京的习惯,有此机会,必然要将神侯府也咬进来。
"蔡相对我风雨楼一向关照,无论我戚少商今日是否出手,这格外关照便都是不会改的。如此就算戚某今日得罪得罪又有何妨?"
任怨拍拍了手,山林中立起密密的箭羽,他彬彬有礼的笑道,"戚楼主,追三爷,任某今日得罪了。"
手微屈,任怨就待下令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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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既然已经得罪了,不如就得罪到底。
让得罪的人永远再也说不出话,岂非就是最安全的法子?
"虽然今日我们不一定逃得出去,但你们肯定逃不掉。"
戚少商也学任怨轻轻拍了拍手,众马退后。
车帘终于掀开了,甚至同时车顶也掀开了,戚少商从车子里冲了出来,他身形一展,便稳稳的落在追命的马上。
隔在他和任怨间的是炸药,满满一车的炸药。
--江南霹雳堂的炸药。
真要算起来,以任怨,天下第七等人的命换戚少商,追命的命并不吃亏,甚至还很合算。
--可惜那是蔡京的想法,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比如任怨此刻他就不这么看。
任怨往下压的手停住了,脸色白了白,露出一种怨毒的神色。
京师武林三分天下--
金风细雨楼身居正道,与蔡京一向不对板。
六分半堂自雷老总死后,雷纯有狄飞惊辅佐,实力潜藏颇深。但行事低调,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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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过蔡京的路,还偶有示好。
有桥集团闷声发财,方应看更是蔡京的盟友。但对蔡京来说,重要的是方应看此人有弱点。他太过年轻,太过出色,这些年走的路也太顺。
方应看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
--沉不住气的人不堪大用。
一直以来,京师武林的格局维持着三方微妙的平衡,平衡的打破便必然导致另两方力量的兴起,到时两方相争,自是一场天下大乱。
如今蔡京向风雨楼下手,他,难道已经有将京师武林握在手中的把握?
"蔡相,任怨失败了,戚少商已自他手中劫走唐宝牛和张炭。此外,六扇门的追命助戚少商逃走。"
"不碍事",蔡京摆了摆手,"回到金风细雨楼也好,就让他再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是,相爷,金风细雨楼的伏子此次是否都尽数出动?"
蔡京抬头看看天中欲落未落的日头,淡道,"既然落了子,就没有留手的必要。"
宫灯正盛,蔡京一进门,就见明黄纱帷后,徽宗赵佶正在临帖。
引路的小太监刚待通报,就听见徽宗道,"进来吧"。
蔡京上前见礼,禀道,"刘妃此次意外受伤,为臣派去的人保护不周,特来向皇上请罪,不知刘妃现下伤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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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道,"爱卿免礼,刘妃已无大碍了,御医说只是惊吓过度,要好好调养。爱卿,你说这凶手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家寺庙行凶,这天下还有王法么?"
"臣正要禀告圣上,本来臣派去的人已将凶手擒获,结果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突然出现将人劫走。"
"金风细雨楼--戚少商--"
蔡京代为解释,"金风细雨楼是京城的一个组织,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而戚少商是他们的首领。"
徽宗讶然道,"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组织?诸葛正我为何从未向朕提过。"
"这--臣有一事正要向皇上禀报",蔡京欲言又止。
"爱卿但讲无妨。"
"今日,还有一个人出手帮戚少商劫人,若非此人相帮,戚少商也没那么容易逃走。"
"哦?此人是谁?"
"回皇上,正是诸葛正我的三弟子,神侯府的追命。"
"追命?"徽宗放下手中的笔,神色微变,"爱卿,你所言当真。"
蔡京跪下道,"当时在场的人都见到了,皇上可以找他们来问话。刘娘娘的侍女亦可作证。"
徽宗站起身来,皱着眉踱了几步,唤道:"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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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春喜拱手道,"禀相爷,追命追三爷,今日一直在大内当值,掌灯时分才交了班。"
--蔡京快气炸了。
接下来他听了徽宗一堆絮絮叨叨的同僚间应和睦相处,共创大宋美好江山云云。
他并不争辩,蔡京了解徽宗,他多疑却固执,既然已经认定,争辩便毫无用处。
"奴婢当时过于惊慌......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铁捕头......其它的什么也没看清......"
看来刘妃的侍女也并未给出有利于他的证词。
蔡京端端正正的跪着,毕恭毕敬的姿势。
--该低首时便低首。
诸葛小花、神侯府--蔡京几乎是磨着牙走出了宫门。
高高的红墙外,一个白发的老人正昂首看向天际。
他已经快八十岁了,对于一个身体健康的老人来说,那也是一个过于老迈的年龄。
他的眼底已然混浊,但也许他还有时间站在最高处,用这双眼去看看天下。
江南的月照着一望无际的洁白芦苇岸。
芦苇丛中滑出一艘乌篷船,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水痕。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如此清风,如此良宵,最宜泛舟赏月,钱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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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果然好雅兴",懒洋洋的声音隔水传来。
"什么人?"听声音,船首那以黑纱覆面的人正是七府当家钱夫人。
岸边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男子,一袭白衣在风中微动,他手中慢慢把玩一把折扇,悬于腰际的红色小剑在暗夜中流转妖异的光华。
"方小侯爷"
方应看轻笑道,"原来夫人认得方某。"
钱夫人道:"方小侯爷若想让奴家不识,奴家便作不识又有何妨?"
方应看长笑一声,掠过水面,跃上船板。
钱夫人将方应看引入船舱,方应看落座后,看向她道,"青若,这些年辛苦你了。"
钱夫人见礼道,"方小侯爷客气,这些年若非侯爷,七府也拿不到这些贡品织造的生意,你我按合约分成,没有什么辛不辛苦。"
方应看笑道:"青若,西府的事你可还在怪我?"
方小侯爷的笑温文有礼,眉宇间神色如常。
原来就在西府血案发生前,钱夫人得到了消息,同时她也得到了方应看的示下--
东府不得援手。
钱夫人摇头道,"奴家不敢,而且奴家也明白,那时出手也挽回不了什么,只能白白折损人手。"
她将一个锦缎盒子呈与方应看道,"此物请侯爷代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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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放着的正是无情白日曾见过的绢帕,分属东府四姓的四条尽在其内,方应看却不接,看了眼道:"此物不祥。"
钱夫人捧着盒子道:"奴家惟愿与家人从此隐姓埋名,平安度此残生。"
方应看这才抬手接了,他低眉轻道,"雨急风骤,夫人此去,一路走好。"
钱夫人眼中闪过喜色,荏苒施礼,"奴家代七府上下谢侯爷。"
她知道方应看既然已经接下绢帕,便代表他愿保七府平安。
方应看道,"夫人且慢道谢,方某还有一件旧事要向夫人求证。"
丁戊日
--妖星下界,诸事不宜。
辰时,清晨
无情在树下饮茶--
秋已至,江南的树虽未染风霜,却已是最后的繁华。
方应看晃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个纸包,见了无情便道:"哎,我说,无情兄,以你的胃清晨饮茶可不大好,来尝尝我方才特地到醉云居买的早点。昨夜你咳的厉害,让弟忧心不已。"
世上若有人能将昨夜二字说得意犹未尽,暧昧不已,面上却一片坦然,也就只有方小侯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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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将手中的纸包展开,一件件取出道:"这是水晶虾饺......这是蟹黄蒸包......这是云片糕......这是芝麻面团......"
末了,他还取出两幅碗筷:"无情兄请每样都尝尝,若要小弟服侍,无情兄请尽管开口。"
殷勤的笑如世上最多情的情人,只怕世间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这许温柔。
无情微抬一下眼,继续喝他的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午时,日中
无情在树下读书--
"天已转凉,这树虽美,却终非长久之物,无情兄,千万保重。"
方应看神色不变,手已扶上了无情的肩头,指尖拈起无情衣襟上的一片落叶,有意无意的停在无情的耳际。
乌黑的发映着苍白的脸,如最寂冷的冰雪,让人有想要拥入怀温暖的冲动。
--那种冲动在方应看的体内叫嚣,在这秋凉时节也让方应看感到一阵燥热。
无情头微偏转,一向能看透世事人心的眼中也似有半分迷惑。
方应看心中因这半分迷惑而雀跃而不安。
那红尘俗事从未在心的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可也会有半点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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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抚上那苍白的脸,那样的温度。
他们同殿为臣,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也曾经对决过,隔着满街血与火的修罗杀场,看那白色的身影挡着他的路,方应看扬弓拔剑,下杀手,不曾犹疑。
--如今却在他方应看的手心。
近在咫尺清冷的唇如寒梅香雪的滋味,曾经品过便念兹在兹。
但为君故,但为君故--
他伏下身,落下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眼中那是比子夜更深沉的寂寞。
耳畔响起无情清清冷冷的声音,"方应看,你真的想死就直说。"
子时,夜静
方应看在窗下弹琴--
琴声寂寞苍凉,一如方小侯爷此刻的心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伤心的花叶无声无息萎落,寂寞的寒鸦掠过天际没入云端,水中孤独的月影微微颤抖着碎了碎了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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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终于忍无可忍:"方应看,你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
--刘知县进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寒凉的秋夜,他的汗就下来了。"这,这......打,打扰二位,雅,雅兴......下,下官有急事禀报。"
刘勉带来的消息是江南七府东府的赵王孙钱四姓人家失踪了,从现场痕迹来看不像是遭到意外,"下官,下官原已派人对东府严加看守,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发现那些派去的人通通都被人点了穴道......"
坐在无情的房中,被方应看明显欲求不满的眼神扫过,刘勉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下官,下官这就派人手在水路、陆路设卡,告,告辞......"说罢站起身,提着官袍一溜烟跑得没影。
"方小侯爷",无情并未出言挽留,端起茶盅,慢慢道,"你还记得钱夫人那方绢帕么?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见到家母也有这么一方......"无情极少说起自己的家事。
方应看静静的听着。
无情却停下来了,他在看杯中的茶,如此苦涩。
方应看看着那双指节修长的手停在青瓷的边沿,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想起那日在小楼是这手射出的暗器,让他所有的部署晚了三天。他又想起那日在来江南船上举着杯的也是这双手,他饮酒,无情饮茶。
他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握一握那双手,他甚至已经伸出了手。
方应看的手是习惯握剑的手,岁月磨砺的剑茧让人心安,无情收回了目光, "方小侯爷,江南风物虽好,却终非你我久留之地,明日,启程返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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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向方应看的眼依然是那样的定,静。
方应看笑了,京师局势波诡难测,而无情和他都不是个能负手闲处的人。况且,这七府血案既然与元佑一党有关,估计也得到大内去查查卷宗了。
"也好",方应看放开手,微笑,云淡风清。
他解下尚带着体温的披风,覆于无情身上,"夜凉了,成兄保重。"
章九 人生几场大战
戚少商一日之内七度遇刺,没有人知道得罪了蔡京的风雨楼还能在京师武林立足多久。
狄飞惊不动声色的吞并着外围的堂口,扩张着六分半堂的地盘,他的手甚至已经伸到金风细雨楼外的小南门。其实狄飞惊知道只要金风细雨楼这棵大树不倒,再多的外围堂口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也就是摆个姿态,摆给蔡京看的姿态。
"有桥集团迟迟未动",杨无邪说这话的时候是在风雨楼的红楼与戚少商议事。
他正看着桌上的卷宗,这是他的结论,结论的意思是有桥集团的势力没有动过,无论在明在暗。
戚少商想了想,笑道,"他方应看想站在岸上,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杨无邪听戚少商说完,点了点头,继续说事:"由蔡京一系派出的人马一共七次。"
只有七次,但七次便都杀到了戚少商的眼前。戚少商这一日内去过很多地方,甚至临时变换过行程,但几乎每到一处都有埋伏在等着他,每一处都有一番好战。戚少商不怕战,他的武功就是在大大小小的各种战斗中练出来的。现在的他当然不是再如此容易相信他人,但若要他怀疑那些和他一起血战的兄弟,他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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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问,"杨先生怎么看?"
杨无邪抬头看向戚少商,笑道:"戚楼主无须多虑,风雨楼有蔡京一党的内鬼并不为奇,况且这内鬼也未必不能成为蔡京的催命鬼。"
当下二人议定毕,戚少商走至窗边,看青色飞檐重重,冷月下一点枫红如血刺目,戚少商突然问:"杨先生近日可有王楼主的消息?"
"几日前曾有人在江南见过。"杨无邪知道戚少商问的是王小石,苏梦枕死后,王小石也因刺杀蔡京避祸天涯,这才由戚少商暂代金风细雨楼楼主之位。如今风雨楼与蔡京已然撕破脸,王小石自然也就没有避祸的必要。
"替我转告小石兄一句话,少商请小石兄返京主持大局。"
"相爷请戚楼主过府叙话",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阁中,功力深厚。
听到声响的时候,追命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喝酒。他受诸葛小花所托留前来风雨楼喝酒。他也正是这么对戚少商说的,"听闻戚楼主处有陈年美酒,家师特令在下前来。"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到了窗边,与戚少商并肩。
风雨楼外,火把下立着一位秃了顶的男人,脸上一团和气,笑的正如最精明的生意人,正是蔡府总管孙收皮。
他的身后人影绰绰扬起的弓箭对准黄楼,却寂静无声。
追命凉凉一笑道,"孙收皮也来了,看来,戚楼主你的面子真大。"
戚少商也笑道:"看来,戚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那追某先恭喜戚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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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黄腾达委实不错,可惜这狗吠声也实在太吵了点。"
追命笑道:"戚楼主难道要打狗,须知打狗看主人,这主人可是难缠的紧。"
戚少商问道:"追三爷不准备相助戚某?"
追命袖手道,"家师只是让在下前来喝酒。"
戚少商手在剑鞘上轻击道:"追三爷过谦了,三爷的武功戚某是知道的。"他似意有所指,追命抬起头来看向戚少商,却见戚少商也正看着他,不言也不语,见追命的看向他戚少商一笑,转开目光,踏下楼来,对着场中的孙收皮道,"总管好大的威风,戚某佩服。"
说话间,他骤然拔剑,如蛟龙的身法,瞬间便已攻到。逆水寒在顾惜朝手中,此刻他用的是一把名为痴的青钢剑。
孙收皮变化了几个身法,孙收皮很少出手,甚至很少人知道蔡府总管除了会扒皮外,也会武功。但无情的刀童曾见过他出手,据他说孙收皮的武功很简单,简单到让人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却偏偏避之不开。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戚少商的剑如鬼魅般粘在孙收皮的身侧,但孙收皮脸上仍挂着那一团和气的笑容,抬手,迈步,单掌便封住了戚少商的剑路。
他笑道:"戚楼主且慢动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诸葛老儿自顾不暇",说着他眼光有意无意向追命处看上一眼,道:"蔡相素有爱才之心,戚楼主若愿共商大事,一应待遇与孙某等齐。"
戚少商失笑,道:"孙总管,戚某有一事请教。"
他的语气很客气,孙收皮比他更客气,他甚至退开半步,用方才封住戚少商剑的手抱了拳:"戚楼主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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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缓缓道:"戚某请孙总管指教,风雨楼自苏梦枕苏楼主起便是蔡京的对头,昔日苏楼主之死甚至与蔡相不无关系。小石兄更曾在别野别墅刺杀蔡相,虽未得偿,却让天下人知我风雨楼之名。缘何,戚某坐这风雨楼楼主之位不过年余,蔡相便认为这风雨楼是可以收买的?"
戚少商抬眼看向孙收皮,他的目光也并不怎么咄咄逼人,却让孙收皮如冰雪侵身,凛了一凛。戚少商目光掠过中庭已齐根没去的原本伤树的所在,愣了一愣,道:"原来如此。"
孙收皮目光扫视全场,哈哈一笑,大声道:"孙某素闻戚楼主一向对兄弟关爱,今夜纵然戚楼主剑法超群,可以不死,却难保手下不亡。戚楼主便真忍心?相爷一向爱才,若能为其效命,荣华富贵必是少不了的。"这话既为威胁,更为挑拨。
戚少商淡淡看着他,眼中微带一点怜悯,"孙总管,可知何谓兄弟",他手中青色光芒一吐,便是杀招。
孙收皮伸出手来,握了一握,青色光芒在这一握之下,瞬间一黯。却只有一瞬,青色的光芒复盛,如破网的鱼,孙收皮急退。
天地间似乎骤然亮了一亮,箭矢携着火光如雨而至,带着火光的箭雨钉上木制的窗门开始熊熊燃烧,杨无邪着风雨楼的弟子救火,这边孙收皮已乘乱杀至。
戚少商曾经无数大战。
戚大侠常说人生有无数场战,撑的过去就是大侠,撑不过去就算了账。说这话的时候戚大侠躺在风雨楼的暖阁里,他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这一场战让他躺了三天。
纵然带着伤,大战过后,能这么静静躺着,听着杨无邪拨弄着算盘的珠子,喝着无情大捕头亲手做的青梅雪酿,想着这样的一盅酒拿到方小侯那能换多少真金白银,戚大侠满意的笑了,带着深深的酒窝。
戚大侠不是生意人,但这不妨碍他心情愉悦的想想这些真金白银又可买多少青梅,又可到城东鸡爪陈那里换多少下酒的鸡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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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疏影几重秋,醉吟狂歌数英雄--极雅。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戚少商,戚大侠但凡一日还未死,便得撑着。
战,有的时候未必是人生的本意,然而死,有的时候却是人生的真谛。
这江湖中藏龙卧虎,也许此刻你正傲啸九天,下一刻便破格为他人道场的垫脚石--血从戚少商的肩上渗出,他在为风雨楼的弟子扫去箭羽袭击时,却中了一掌一刀,来自自己兄弟的背后一刀。这一刀砍在戚少商的肩上,更砍在他的心里。
这便是蔡京暗桩,对于已经末路的猎物没有留手的必要。
这风雨楼的子弟戚少商识得,东三堂主事莫无忧。今夜能守在风雨楼的弟子自非普通外围弟子可比,莫无忧更是此中翘楚。戚少商曾言此子十年内若能不死,必有大成。
戚少商的目光已寒,剑意却更孤更绝,那是可堪破羌笛杨柳,白云千古的孤绝。
受了伤的戚少商似乎有一股气,这股气让他的剑法愈发难缠。
孙收皮知道这股气,这是可一怒犯天条的气。
他脸上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戚楼主,请看掌",他举左掌击剑,身形一错,力注于右掌便向戚少商的受伤的肩头击去。
孙收皮已将武功提纯淬炼成至极至简的招式,这样的人何人能胜?
戚少商也不能,他在看,看得很清楚,这一掌他却避不开。
他也不避,他扬剑,杀--剑光如虹,避无可避--一击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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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无忧亡。
他的剑没入莫无忧体内,来不及回转,此刻,孙收皮的掌却已到他的背心,隔空戚少商已能感觉掌风凌厉。
戚大侠之所以还没有收工领便当的原因是由于幸好这世上还有一双腿,以腿功独步天下的六扇门追命的腿。
追命的腿已到了孙收皮的面前,追命的腿若能踢中,只怕孙收皮的手也只好折了,他急避。一阻之下,戚少商已自莫无忧体内拔出带血的剑,立刻转身迎战。
孙收皮眼中的得色骤然一滞,一击不中,他力退。他这一退,身后的箭羽便如雨而至,进退之间配合自如,显是训练有素。
戚少商将手中的剑抛与追命,追命顺手接过,剑锋一转,扫落已迫至身前的箭羽,剑光不停,再追孙收皮。
追命的剑很快,甚至比他的腿还要快。
"你不是追命",急退之中,孙收皮不忘丢下这冷冰冰的话。
"追命"逼退孙收皮,正待反驳几句,抬眼便看见戚少商也正看着他,微锁的眉头若有所思。
戚少商低声说了句什么,"追命"心头微震了震。瞬间,戚少商已劈手夺了一把剑,杀入箭阵。
--此阵不除,与孙收皮之战永远只能束手束脚。
隔着火的话语只有一句,"顾惜朝,你肯回来助我,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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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唇角微钩,手中剑锋一转,映白他的脸,一向寒煞的眉眼依稀却有暖意。
人生几场大战,若能与你并肩。
不枉知己之名。
孙收皮,败,亡。
蔡京接到消息时,天刚刚亮,怒火让他的眼睛中的光芒盛了一盛。
若非戚少商砍了代表苏梦枕存在的伤树,让他觉得金风细雨楼的势力是可以争取的,他也不会贸然派出相府总管以示诚意。
如今这京师风雨初起,他便已折一臂,甚至不止一臂。
以蔡京的权势纵然可以很容易招揽为其卖命的江湖高手,但这其中能甘心居于其下,安心任个在江湖上无名无望的蔡府总管的人却几乎没有。
钱他可以给,但有了钱的人难免会想点别的--权力、名位......聪明的人习惯想得太多。
看着微明的天色,蔡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清晨微凉的风入体,却难逐他口中已然腐败的老人气。
在这初秋的清晨,这个大宋最有权势的老人脸上第一次有了恐惧的神情。
纵然国力日衰,京师城内,天子脚下,中秋佳节仍是一派盛世繁华。
家家户户置新酒,妆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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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月楼有着京师最好的月色,自黄河引入的水至此已清澄如镜,环抱建于半山的楼宇。
闻月楼最好的位置位于东轩,这京师的月华或高楼蔽目或一览无余,闻月楼的东轩却是不同,东窗旁有几枝老梅横斜,月初上时在林间追逐疏叶,半明未明。待月上中天却上下澄澈一清,风动梅枝,颇多情趣。
这世上最好通常就意味着最贵。
闻月楼的蔡掌柜拦住踏上楼来的人,欲言又止,"这位爷,本楼的东轩......"
眼前的人一身锦衣,依蔡掌柜惯看衣识人的眼光,一看便知乃京城织锦坊所出,眼前此人非富即贵。
那锦衣男子笑了一下,道:"在下知道闻月楼的规矩,中秋之夜,白银千两,可是此数。"
他自袖中取出的却不是银票,而是一张薄薄的纸条。
蔡掌柜躬下腰去,"公子请,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了。"
东轩内已坐了一位白衣男子,他在看窗外,月初上,枝头月影徘徊,他看得似乎很有趣味,微挑的凤眼露一点笑意,却有三分醉梦惊鸿的冷。
正是神通侯方应看。
见蔡掌柜将锦衣男子引入,方应看起身相迎,"王爷请坐。"
蔡掌柜麻利的倒茶,掩门,退下。
那锦衣男子正是当今太子赵桓,他在方应看对面坐下,笑道:"原来这闻月楼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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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的产业,果然好雅致。"
"非也",方应看端了茶摇头笑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产业也莫不是今上的产业。"
知他话里之意,赵桓听了,笑了一笑,道,"本王谢过方小侯爷相助之情。"
方应看轻道一声不敢,为赵桓添上茶道:"王爷为今上之子,这父子之情血浓于水,更值此中秋天下团圆之日,方某昨日面君,也不过略尽绵力。"
有桥集团终于出手了,方应看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君为太子当说客。
十余日前,太子赵桓因涉嫌刺杀刘妃幼子,触怒龙颜而下狱,满朝文武侧目,虽诸葛先生多次在御前为其开脱,奈何外有蔡京,内有刘妃从中作梗。
对于此次前来的说客是方应看,徽宗有些许讶异,这讶异之余,有些话便听得进去了。
当下方应看对徽宗陈述了一片自幼丧父对天下父子的思慕之情,这叫以情动之。
剖析了一番,有人冒名春闱学子在皇觉寺闹事,名是为救太子,实是陷太子于不忠不孝,苗头隐隐指向蔡京,这叫以理服之。
再有意无意的提起中秋将至,代为致意了天下百姓对月圆人圆的美好心愿。
徽宗虽未明确表态,却已隐隐有所触动。
回宫后刘妃再将皇觉寺发生的事按方应看的授意在今上的枕畔吹吹暖风。
今上这方才格外开恩,准了太子赵桓月圆人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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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端着茶,笑得很客气,混似全然不记得当日太子入狱也是拜他一手所赐。
章十 轻霜
章十 轻霜
中秋之夜,神侯府也是一派祥和。
近日京师武林风起云涌,诸葛小花为保京中安全,自各地调回各位弟子。四大名捕也就极难得的能在中秋之夜聚首,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清风入小楼,此处有神侯府最好的月华。
追命抱着酒坛坐在栏杆上,微风轻动着纱帘,他微眯了眼在看那月华,听着耳畔琴音似水,竟似有几分醉了。
屋内,无情在抚琴,逸秀的脸上笑容仍是淡然。
铁手在沏茶,谁曾想名动江湖的铁手铁大侠,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冷血坐在诸葛小花对面,一师一徒正执黑白子对弈。
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方知此刻的安宁有多么不易。
只是江湖路行多了,难免用江湖的眼光看世间万物,这么一来,这楼中平常的宁静也就看出别样的味道。
冷血以剑气御子,黑子在棋盘上左腾右移,一场好杀。
铁手的手纹丝不动的护在烧旺的红炉上,竟真如铁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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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看似最为悠闲的倚着窗台,但若不是他轻身功夫了得,早已触发了机关。
无情全无内力,他的琴音却一如他当日在汴京街头阻白愁飞之时,凝着冷冷的煞气,
诸葛小花在盘中落下一子,截断黑龙,笑道,"凌弃,须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如此用子,只知向前,不知迂回,不知留手,固然可以在面对强敌时取胜,对自身的损害也极大。"
冷血肃然道:"凌弃谢世叔关心。"
诸葛小花知道冷血剑法的特点是专注隐忍,每一击都是最全无保留,这固然可以胜了许多功夫本在他之上的人,但若败了也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江湖中没有人能常胜不输,他为此忧心。
此刻,无情已一曲将近尾声。
突然一道白光破空,他眼也不抬,手微张,尾指一带。那道白光在空中滞了一滞。就在这个时候,无情的指已在商调上按下,一曲终了。
那道白光这才落在桐木的焦尾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是一枚白色的棋子。
诸葛小花捻须微笑道:"无情,江南一行你的指法又精进了,看来与楚相玉一战受益良多。"
无情淡笑不语,他在等诸葛小花的指点。
诸葛小花看着他,他的眼中有赞赏,却更多的是担忧,他正色道,"崖余你自幼便入我门,在你们四师兄弟中是最聪明的一个。但这世道太聪明却未必是好事。以后不管在什么时候,记得我今夜说的这句话--无愧本心,不负正道,方为四大名捕份所当为。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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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若有朝一日......纵然你是我的徒儿......只怕我也留不得你......
无情凛然道:"崖余知道。"
他并没有问,何为本心,何为正道。
这时,铁手已然沏好了茶,听诸葛小花说的肃然,他看着炉火,想起了楚相玉,想起了傅晚晴,想起了顾惜朝,他在想这正邪之间真得如此分明么,他甚至想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失去了本心?
直到他听到诸葛小花唤了一声:"游夏"。
铁手端了茶上前道,"世叔请。"
诸葛小花突然出掌拍了一下无情的琴案,那粒白子向铁手手中的杯子激射而去,铁手身形微转,左手握拳,白子弹入他的手心。
他的右手依旧举着那盏茶,茶水滚烫,茶盅轻小,端在他手里涓滴不洒。
诸葛小花这才接了茶,他却并不饮,他喝问, "铁手,经此三年,你可是回来了?"
他不唤铁游夏,他唤的是铁手,名列四大名捕的铁手。
铁手一震,抬眼,朗声道,"是,铁手回来了。"
浮生梦远,此刻回来的是铁手,只有铁手。
追命放下酒坛子,笑道,"世叔,这下可是要试我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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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小花大笑道,"你既已在你大师兄布了机关的窗台上躺了如此久,又有什么好试的。"
铁手笑道:"世叔有所不知,三弟夜夜在老楼看得就是这小楼的窗台,机关布置早已烂熟于心。"
冷血接道:"世叔有所不知,方才凌弃听白可儿说,三哥今天下午已经来踩过点了。还指点他们四小把被褥拿出去晒晒太阳。"
无情含笑不语,素日寒锐的双眼有几分难得的暖意。
追命被酒所呛,连咳几声。
此时,无情的剑童陈日月敲门进来问道,"师公师父师叔,月上中天了,是否是时候放烟花?"
无情微笑点头,这几个孩子还是孩童心性,诸葛小花曾说他对这些孩子保护太过,无情却希望能尽他所能让这些孩子迟些长大才好。
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月华如水,空花如梦。
自数日前金风细雨楼一战后,这朝堂这江湖都似乎太过宁静,在这样的乱世,宁静也许是意味着更加猛烈的风雨。
无情看着烟花想起了一个人,也许是时候去关心一下戚大侠的感情生活了。
戚大侠刚刚打赢了感情生活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三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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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孙收皮一战对戚大侠来说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场大战,但绝对算不上最艰难的一战。
此刻,戚大侠头大如斗--
知己重逢,再双剑合璧,并肩历生死一战,这份交情自然得醉饮个三百杯,少不得再来个琴心剑胆,你弹琴来我舞剑......至于重兵环伺,尸横遍野之下,这样的情调会不会太高调,就不是主角该考虑的问题......四目相接,冷暖自知,意乱情迷......
又或者来盘不加料的杜鹃醉鱼......至于秋寒之时何来杜鹃,这也不是主角该考虑的问题......再对上两句,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的接头暗号......四目相接,冷暖自知,意乱情迷......
--武侠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么?
戚少商有点不知道该拿眼前的人怎么办。
若要论知己,"顾贤弟,为兄夜夜挂念,终不见你入梦来。"
--这天上地下诸路神佛雷公电母都在看着。
若要论恩仇,"顾惜朝,你欠我血债,我欠你情义,今日饮尽此杯,他朝江湖陌路。"
--这经年纠缠,纵然拨着算盘珠在算,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又怎能算得清......又如何舍得算?
戚大侠心头百转千回,腹稿打了三百篇,终得了一句:"你还好么?"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似已历遍千山万水,看尽花开花落。他的眼中有痴,却已能斩断生死,一如他手中那把名为痴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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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畔,顾惜朝眼略抬,他的眼黑白明利,剑锋过处,谁人断肠?
顾惜朝当日千里追杀戚少商,直杀得江湖中血流成河,若要说全是为了晚晴,倒是辜负了他一片想飞之心。
顾惜朝是什么人,他惊才绝艳,手段既毒且辣,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侠义,他也不屑。
直到他遇见了晚晴,像晚晴那样的女子,他不爱又能如何?
--浮生纵有三千,心动只须一瞬。
可惜傅晚晴终究不是懂他的人,他顾惜朝终究也不是傅晚晴想等的大侠。
你若爱的是我,为何还要我为你而改变。这个问题天底下的男人从来都想不明白,戚少商不能,顾惜朝也不能。
如今晚晴已死,天下再无可约束他之人,他还不反了天去?如果没有遇见戚少商--也许正是如此。
顾惜朝的人生也会有趣得多,纵然被称为大魔头,也有江山作局,世人为子的乐趣。
顾惜朝眉微挑,似在冷笑又似在嘲笑--戚少商又算得了什么--一句知己便可换了他的真心?
当下他淡淡的说,"惜朝还没死,大当家可是失望了? "
戚少商叹息了一声,为何他们总是如此容易伤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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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也不早了,蔡京受此一败,短时内戚楼主可高枕无忧,顾惜朝告退",即已相对无话,顾惜朝拂袖而起,就待告退。
戚少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顾惜朝,你我能在生关死劫时并肩,却不能在此刻坐下来喝上一杯酒么?"
戚少商的声音带着笑意,隐然忧伤。
顾惜朝剑眉微微一锁,抬眼,嘴角钩起一抹冷笑,他问,"戚少商,你为何不杀了我?"
看着戚少商略为疑惑的眼神,顾惜朝踏进一步,继续问道:"今夜风雨楼弟子砍你这一刀很痛,但比起当日我在连云寨砍你的那一刀,又如何?"
"顾惜朝,你......"刻意触碰的伤口远比想象的痛。
顾惜朝又踏进一步,直视他的眼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他继续问,"你既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不敢杀我,嗯?戚大侠。"
戚少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就这么看着顾惜朝,半晌苦笑一下,轻声道, "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么?惜朝。"
唇就这么落了下来,顾惜朝的唇坚定而干燥,带着一点生涩。顾惜朝的唇很薄,他的吻带着诱惑,更像是挑衅,如黄泉九重,红莲业火。
风月场中,戚少商自是老手。他眼中光芒暗了一暗,只手扶上顾惜朝的腰,微一使力,形势立转,戚少商喉间略带喑哑,怒道,"顾惜朝,你真的该死"。
那些血海深仇,那些是非过往--不是不怨,不是不恨,怨极也恨极--所以痛惜,所以记得--纵然记不清这眉眼,仍记得这痛,深烙在心底,夜夜反侧,隐隐作痛。
没有距离的接近,契合,抵死缠绵--纵然只是一刻,却已是越过生死杀场,碧落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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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接近算是兄弟,还是知己?
顾惜朝的腿很长,这样长的腿竟然还很结实。
真是要命。
戚少商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要人命的长腿。
腰抵在桌畔,顾惜朝脸上是惊心动魄的白,他淡淡笑道,"大当家,惜朝是逗你玩的,又何必太认真了。"
他指向戚少商的袖间是星星点点的寒芒。
戚少商,我顾惜朝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此刻我却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杀了戚少商,以知己之血换富贵荣华,大魔头顾惜朝一直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以戚少商之手除去蔡府总管孙收皮,再行杀之,立此大功,凭他与蔡襄大小姐的关系,这蔡京一脉势力可不尽归他顾惜朝?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戚大侠啊戚大侠,你终究还是太嫩了。
戚大侠平生经多少战,若要继续撑着便先得不死,此刻他可还有杀招,可还能不死?
蛊惑人心的是狐狸的尾,月下的笑,那么毒,那么狠,那么多情。
--温柔乡,英雄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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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却轻轻笑了起来,"顾惜朝,你怕了?"
他的眼中有十分温柔,半分戏谑。
他在赌,赌他自遇上顾惜朝以来,不太好也不太坏,死尽道友也不死贫道的运气。
书生的眉慢慢扬起,红烛的光似跳了一跳,他手中光芒一闪,杀。
戚少商袖手,微错半步,那一击果是虚招,白色的衣袂在窗边一闪而没。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惜朝是怕大当家的命太硬了,别把知己也给克死了。"
戚少商并未再追,他在桌畔坐了下来。
知己?戚大侠弯弯眉笑了起来,遥遥举起一杯酒。
世人都道多事之秋,北宋末年的这个秋天却过得分外平静。
中秋过后,天气便日复一日的寒凉,霜林一点点尽染,盛极而后开始败,到红叶一片片凋零,转瞬,已是冬的第一场雪。
听樵楼地处皇宫西北角,更有一广阔高台,占地势之利,无情入宫当值时素喜在此处。
"无情兄,久见了",无情不必回头,听音便知那一步步踏上高台来的正是方应看。
方应看在无情身后停了下来,许多日子不见,此际白衣轻裘的他,眉间的神色愈发的轻,愈发的狂。
--人不轻狂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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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他的笑容还如此的斯文,有礼,心平气和。
这岂不是很矛盾?
直到方应看的手将搭未搭上无情的椅背,无情方才开口,"方小侯爷今日怎有闲情?"
看着无情手中的情人泪,方应看收回手,笑得斯文。"应看见初雪方晴,想是此处风光独好,便上来看看,不曾想与无情兄不期而遇,实为有缘。"
算来自江南回来后,无情与方应看还是初次碰面。
四大名捕在御前是轮值,而神通侯也只是虚衔,方应看并无应日点卯的义务,他若有意避开,二人自然少有见面的时候。
偶尔在人群中见那一抹月白,方应看也仅遥遥看上一眼。
无情淡道,"这听樵楼向有重兵把守,方小侯爷硬行闯入,这缘份倒也难得了。"
方应看大笑道,"多日不见,无情兄果然还是如此有趣,倒让方某想念得紧。"
无情冷笑道,"多日不见,方小侯爷竟然还未死,无情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了。"
江湖曾有传言方应看歹毒,手辣,心狠,他的功夫甚至有破绽。
按此传言,他方应看众叛亲离,走火入魔的未来不过如秋叶落下一般自然。
但全江湖都知道的弱点,究竟还算不算是弱点,这一点连无情也没有把握。
可惜这秋去冬至,方应看不仅未如预料中的恶贯满盈,倒还越来越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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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秋天,有桥集团势力日渐坐大,却没人能阻止他,诸葛先生也不能,只因为方应看此次行的是正道。
他力主新政,他力挺太子,他与蔡京势同水火,他的话偏偏徽宗还能听得进去。
对于当朝这文人皇帝来说,贵介,俊秀,年轻的方小侯爷说出来的话,自然比猥琐,沧桑,年迈的蔡京要可亲得多。
他的话有的时候甚至比诸葛先生还管用,朝堂之上从来就是人不如新,诸葛小花为官数十载,对于他的话利于何方,徽宗已有先入为主的判断,无论是与不是。
更为重要的是方应看似乎一点也不恋栈官位,徽宗数次要为他加授实职,都被他婉拒了,徽宗颇为赞许。
--他已掌实权,又何必慕虚位?
章十一 深雪
章十一 深雪
方应看似乎半点也不为别人问他怎么还没死而生气,他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方小侯爷高兴起来的时候就笑得更加风流,他将手中折扇展开细细看了一看,笑嘻嘻的道,"无情兄,莫非忘了,现如今我们可是盟友。"
扇面上赫然题着笑剑公子四个大字,便是当日他和无情前去江南时手中拿的那把折扇,这天寒地冻,方应看却不知又从何处翻出来。
无情政见与太子相合,对新政也颇为支持,方应看这盟友一说虽然牵强,但也不是全然胡说。
此刻无情见方应看手中那半旧扇面上依稀几处针眼,正是当日方小侯爷半夜抚琴扰民,他随手所赠,莞尔道,"小侯爷近日心忧天下,贵人多事,倒真是久见了。不知,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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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小侯爷如此偶然来到这听谯楼,可是为了金之乱局?"
金主在征辽途中突然殁后,太后暂时摄政,几位皇子为夺位明争暗斗,同室操戈。金并未如宋一般早定皇储,马上皇朝,从来力主的都是勇者夺天下。五皇子其母出身低微按金的规矩份属下民,本不在皇位争夺之列,但他得渤海郡王支持后,实力大增,再用计鸩杀二皇子,用兵逼杀三皇子,已足与大皇子一派势力分庭抗礼。
而金大将完颜宗翰先前因不见容于先帝而退守边地的精兵,此刻却成为足以影响皇位谁属的重要筹码。
大皇子折节下交,完颜宗翰却迟迟未表态,以军权干政,他等的是出价最高者。
大宋朝中日日纷争,太子一派力主乘金局势不稳北伐,一举消除后患。蔡京却认为宋乃天朝上国,既已与金结盟,不宜毁诺背盟。二派吵了月余,徽宗迟迟未决断。今日今上为主战派说的热血沸腾,明日又觉得主和派说的也颇有道理。他固然想成开疆廓土的一代明君,但又怕北伐不成反惹火烧身。
这用兵之事务求时势二字,这时势一失便再无可图,岂容他如此瞻前顾后?
顾惜朝北地一行造就了一个乱局,但现在看来,乱局却未必能成胜局。
对于此,无情也莫可奈何。
方应看摇了摇扇子,笑得斯文,"非也,非也,无情兄一向知道方某,这江山非我所有,得与失,关我屁事。方某此来只为无情兄,无情兄可还记得江南七府的案子?"
无情道:"如何?"
方应看问:"想来无情兄已经查过六扇门的卷宗?"
无情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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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查看过六扇门中七府的资料,但全无所获,他甚至发现卷宗被人动过手脚,纵然能改得天衣无缝,又怎能瞒过六扇门总捕的眼睛?
方应看又问,"是全无所获,抑或卷宗被改?那无情兄认为,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有能力对六扇门的卷宗动手脚?"
无情眉间微微一跳,道:"确实不多。"
方应看停了一停,然后他又问道:"那想必关于当年无情兄府上的资料,六扇门之中也是全然没有了?"
无情微微一颤,他的手扶上轮椅的扶手,抬头冷冷看着方应看,并未答话。
方应看也未再说话,他转头看向无情,脸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可以名之为天真的况味。
无情缓缓吐气,冷笑道:"方小侯爷今日原来专为挑拨而来。"
方应看叹了一口气,笑将起来,"无情兄请想,诸葛先生掌六扇门,其下更有你们四大名捕,有什么样的案子会二十余年毫无线索?"
不错,他今日就是专为挑拨而来。
无情的手微微收紧--
方应看脸上笑容不改,看着无情的眼睛,一字一句接道,"除非,那动了手脚的人,根本就是你的诸葛世叔。"
几点寒光带着风声迎面而来,方应看尾指微勾,手中折扇一展,噗噗噗几声轻响,无影针扎在扇背上,并未透扇而过。
--这只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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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手扶在轮椅上,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寒声道,"方应看,够了。"
雪色深深,方应看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略带嘲讽,"怎么,无情兄连听都不敢听了,那这份东西想必无情兄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够了,怎么能够?
方应看暗暗笑叹,他了解无情,他并非无情,他实易伤情,这样人一直以来相信的正义和温情一旦被摧毁,那该是一件多么有趣味的事。
方应看手中握着剔骨的刀,他正等待一场饕餮的盛宴,又怎肯在此刻罢手?
这时,方应看自袖中取出一卷小册,送至无情手中。
无情微一皱眉,看着递到手边的册子。
方应看解释道,"这是记载历朝皇帝日常之秘的起居录,青史或有春秋笔法,而起居录却事无巨细记载宫中之密。这册子是在下自米公公处得到,或可解无情兄多年之惑。"
无情知道有桥集团的米有桥因先帝喜其容貌,强召入宫,至今已历数十年,深得先帝和今上的宠信,若要说这前朝的秘闻,他知道的自然比别人要多一点。
当年血案若与皇家秘梓相关,仇家是谁,无情不必看,已能猜到一二。
看着这卷秘梓,无情不是不动容,纵然他今日名动天下,这灭门之恨断腿之仇却始终在他心底生根,这仇恨甚至支撑着他历遍江湖风霜。
无情略带点笑容,讽道:"难为方小侯爷为成某如此费心了。"
方应看拿出此书,若无所图,便枉费了无情认识他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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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侯爷笑得深情,说得动情,他道,"能为无情兄分忧,方某荣幸之至,方某对无情兄这片心一向是可昭日月。"
他甚至伸出手来在无情的右手上握了一握。
习武之人脉门何等重要,方小侯爷的手势是拈花微笑还是催命夺魂?
无情的左手轻扶在轮椅的扶手上,那可是又一道机关?
这是一个和局,抑或死局?
天地间暮色渐浓,寒雪飘零,没入林稍枝头,仿似点点烟花醉。
--雪多情,人呢,人是否也有情?
无情的手比冬日的雪还要冷几分,但绝非柔弱,指腹上密布的茧让方应看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凭得便是这样一双手。
方应看心中升起痛惜的感觉,手指微张,圈紧无情的手腕,低语道:"无情--"
风雪更急--
这一场雪,与君同看。
--哪管来日烽火灼天。
无情看着方应看垂落在锦缎白衣上的几缕乱发,寒锐的目光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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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的安静。
方小侯爷的掌心很暖和,他的目光很深情,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又有几人能不动心?
落雪的黄昏,天总是黑得早,远处宫灯已然次第亮起。
暮色中,无情轻道:"成某今日当值已满,方小侯爷若无他事,便请了。"
方应看缓缓放开手,拂去衣襟上的雪花,笑道,"无情兄脉息微弱,这风急雪紧之地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无情左手自扶手上离开,淡笑道:"小侯爷说笑了,这天下皆冬,又有何处不是风急雪紧?"
"无情兄若真是心忧天下,倒也容易解决,只要换个皇帝,扶太子上位即可。"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方应看只是悠悠然信口说来,眼中半点正经也没有。
但就连无情都不得不承认方应看说的就是最好的办法,这法子他甚至早已经想到。
--但天下的事最好不一定都是可行。
无情目光微寒道:"方小侯爷今日来,为的莫非是要无情帮你篡国?"
方应看却似为他的目光刺痛,他的眉心金了一金,"无情兄言重了,国非一人之国,而天下也非一家之天下。"
无情道:"小侯爷既知这天下并非一家之天下,成某更不会因一家而毁天下。"
方应看脸色微变,问,"纵然这赵家欠了你满门血债?"
![Page 196: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96.jpg)
无情看着他,静道:"纵然,如此。"
无情的心底是否也如他脸上的神情一般平静,方应看不知道。他缓缓抬头,轻轻柔柔的笑起来,看向无情的眼中如见红尘梦了烟花碎。
"无情啊无情,你并非无情之人,又何必自许无情?"
衣袖在风中翻飞,他的手指悄然抚上腰间的血河神剑,天地间漫飞旋舞的雪,在他的眼里竟都凝成了寒气。
方小侯爷若要深情可以很深情,但若要绝情也可以很绝情。
人生如梦,梦如真。刻意的接近不过也是方小侯爷惯于游戏花丛的一场游戏而已。
此时戏台已散,该是落幕之时。
只是若非戏中人甘之如饴,这一场虚幻温情的戏又怎能颠倒了梦境。
--这一点,方小侯爷是绝对,绝对不会去想,
无情也笑,他道,"方小侯爷并非深情之人,又何必自许多情?"
他独坐在这一天一地的寂寞深雪中,眼中的寒意甚至比方应看更冷。
隐而未发的短刀就握在无情的手中。
刀光极白,极秀,如盛放在冰雪中的一朵寒梅。
长风激荡,衣袂奋扬,他的人却比他手中的刀锋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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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如此多变,岂容半点真心?
若说方应看对无情本不曾用真情,那此刻他眼中的落寞又是为谁?
--这一点无情是绝对,绝对不会去想。
看着那刀光,方应看的手指却从剑上一点点离开。
他想到,他和无情若在此时决战,在战略上,对他的大业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极其有害。
而无情,则可以他方应看擅闯听谯楼之名,趁他羽翼未丰,为大宋除一大患。
擅闯听谯楼虽非重罪,但若无情失手将他杀了,那也是职责所在。
想到此节,方应看心底甚至升起一阵寒意,他自问算尽一切,又怎可一时不觉如此大意。
他立刻对无情抱拳道,"无情兄请了,他日你我必有一战,到时应看定全力以赴,不负你我相识之情。"
漫天风雪掩过他眼中的笑意,说这话的时候,方应看的脸上戾气全无,一派温和。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得从从容容,潇潇洒洒。
蔡相嫁女的消息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哪来的臭小子如此狗屎运。"
![Page 19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98.jpg)
--有人艳羡不已。
"非也,非也,在下听说这相府之女貌若无盐,性格也是泼辣得紧,这小子应算十分之倒霉。"
--有人吃不到葡萄,就喝葡萄醋。
"与奸相为伍,是非不明!黑白不分!!自甘堕落!!!"
--伴随着惊叹号的是持剑卫道的正义之士们将桌子拍得山响,店小二看着快被拍散架的桌子,摇摇头,叹口气,提笔记账,今天的第三张了。
有人摇着扇子在人群里说,"此子能平步青云,只怕来头不小。"
--这是贵族论者,身边一群人频频点头,翻出世家族谱细细研究。
"蔡相选在此时联姻必有目的,此子......"伸长了脖子也听不清后面几个字。
--这是见风就是雨的阴谋论者。
而传说中,这走了狗屎运的倒霉小子,就叫--
顾、惜、朝!
哈,哦,哇,众闲人了然,愤然,羡然之后,更将逆水寒一桩公案传得沸沸扬扬。
众文人连夜挑灯衍生出众多版本--
诸如像《那一场风花雪月》,写的是旗亭那一夜的香艳,符合以方小侯爷为代表的纨绔子弟们的阅读品味。
![Page 199: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199.jpg)
像《顾晚生死恋》,这种资深恋爱专家心理学研究报告,紧紧抓住以温柔为代表的北宋广大恨嫁女青年们的眼球。
像《等你在相府》,这类励志教材,深受如白愁飞这类社会底层有志青年的欢迎。
......
至于像《我和黑道大哥不得不说的故事》这种,由于内容过于白烂,雷得不够水平,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寂寞白衣的,满面风霜的男子愤而投诉。
一时间京中纸贵--
而事情至此,不过刚刚一天。
一天前--
"小顾,小顾",蔡襄捧着一把菜跑进屋,"看我找到了什么?"
暮色已至,草堂中灯火未明,似全无一人。
"这黑灯瞎火的,人都死哪去了",蔡襄嘀咕着放下手中的菜花,去摸桌上的引火石。
火光一闪,黑暗中似坐了一个人影,手一抖,蔡大小姐惊叫一声。
那人伸手接过蔡襄手中的引火石,火光燃起,屋内明亮起来。
待看清坐在桌畔的人,蔡襄垮了脸,"爹爹"。
蔡京道:"怎么,见了爹,就跟见到鬼一样。"
![Page 200: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00.jpg)
怜晓差点一头撞在顾惜朝身上。
他那句你干什么还没叫出来,就被顾惜朝捂了嘴,拖至身后。
怜晓立刻安静下来,顺着顾惜朝的目光往屋内看去--
手环上顾惜朝的腰,难得有机会吃小顾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屋内,蔡襄立刻换上一副甜美的笑容,道:"爹爹说哪里话,襄儿天天做梦都在想爹爹。"
蔡京面色微和,道,"那好,野丫头,野够了吧,跟我回去。"
偷看了一眼蔡京的脸色,蔡襄吞了吞口水,问:"爹爹来的时候,有没看见这屋里的......其他人。"
"你说的是顾惜朝?"蔡京冷笑道,"我正要找他算账呢。"
蔡襄听他如此说,便知二人尚未照面,心下略安,眼珠一转道,"爹爹还没吃饭吧,襄儿新学了几个菜,做给爹爹尝尝?"
蔡襄笑得精灵乖巧,蔡京却全不为所动,对一直垂手立在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吩咐道:"把这野丫头给我带回去。"
二人对蔡襄道声,"小姐得罪了"。出指如风,抬手便点了蔡襄的穴道。
"你不出手救她?"怜晓靠在顾惜朝的肩上,偏了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笑问。
"为什么要救?"顾惜朝也笑道,"大小姐回家,自然比跟着我江湖漂泊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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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晓点头道,"好,当然好,你没听这几日都传开了,皇上要赐蔡氏的女子为妃。这蔡京早不来找晚不来找,偏偏这个时候找来?说不定回去后往宫内一送,从此就是蔡妃了,好得很,好得很。"
顾惜朝知道,今时不比往日,太子一党声势渐强,蔡京若要巩固他的地位,这联姻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哎",怜晓伸手连顾惜朝的衣袖都没抓着,撇撇嘴,嘀咕道,"不是说好不救的么?"
"相爷,别来无恙。"
蔡京看着踱进门来的青衣书生,怒笑道,"顾惜朝,你还敢来见我?"
蔡襄身不能动,她朝顾惜朝递了几个眼色,如果能说话她一定会说,公子冒死救我,贱妾深受感动,但此地凶险,公子还是快走吧,从此天高海阔,天高云淡,两处相望两处为春--
顾惜朝淡淡挑眉,他甚至在桌畔坐了下来,端过桌上的冷茶为自己倒了一杯,架势做足,这才缓缓道,"相爷,我们来谈笔生意吧。"
章十二 有花堪折
"怜晓",蔡襄一掌拍醒在床上挺尸的怜晓。
"大小姐,干嘛啊",有没搞错,半夜三更的这大小姐抽什么风。
"怜晓,你知道我快要和小顾成亲了,你要帮帮我。"
"便宜你了",怜晓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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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帮我--逃婚",蔡襄下死力气推他。
怜晓不睡了,他睁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蔡襄在他的床边坐下来,长长叹气,"我知道小顾心里一直都有其他人,他是被我爹爹所逼,才答应娶我的。"
怜晓皱眉,"喂,我说大小姐,没人教过你,男人的床不能随便坐的?"
蔡襄噗哧笑了一声,道:"你哪里像男人了?"
怜晓危险的眯起眼,逼近蔡襄的脸,就在鼻尖快要挨上鼻尖的时候,他看着蔡襄瞪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突然泄了气,摊手道,"算了,好男不和女斗。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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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突然听到女人的哭声。
听到那声哭声的时候,他正走在青石板的小巷里,小巷的尽头便是陈记醉鱼的京城总店,在这样的黄昏里闻着醉鱼的香味,再来点陈年花雕,戚大侠总是能心情愉悦。
炮打灯他是不喝了,那样的满头烟霞只属于大漠的苍凉,不合适这如今身处京师万丈红尘中的他。
那哭声压抑着抽噎着,在汴京城黄昏的小巷里,像极细的丝在戚大侠的神经上磨。
哭声很年轻,能这样哭的女子一定长得不难看。
黄昏很静,小巷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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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黄昏的小巷里哭,总是很容易引动一个正常男人心底的疼惜。
戚少商的心中已经转过六七个念头,这里临近破板门,份属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两不管地带,这是雷纯布的局?
六分半堂的堂主雷纯岂非就是天底下最知道男人心的女人。
只有她才能布出这样诡艳的局。
戚少商犹疑着,就在此刻,他看到黑影在屋顶掠过,似乎还听到两声男子的冷笑。
戚少商立刻就向着那长巷深处掠了过去。
那女子就垂首靠坐在青砖墙下,黝黑而凌乱的长发覆盖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柔媚刻骨的风情。
"姑娘,你没事吧?"话一出口,戚少商就知道错了,面都没见上,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姑娘?
那女子并不抬头,继续抽泣着,哭声更大了起来。
戚少商等了片刻,日影斜过长巷,天色更暗。
他干咳一声道:"姑娘若无事,在下告退了。只是夜幕将至,姑娘还是不宜孤身在此。"
"你这混蛋,竟然还敢回来",那女子叫骂着,却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一双白玉也似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
戚少商想推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得苦笑,"姑娘,只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只是路过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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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尖叫起来,"姑娘?那个时候你叫人家香儿的。"
戚少商苦笑,"这--姑娘"
"那个时候--"
香儿泫然欲泣。
戚少商投降,"香儿--姑娘。"
和一个要哭的女人永远没有道理可讲。
香儿的脸似乎有点红了,她把脸埋进戚少商怀里。
一个女人到底可以有多少眼泪可流。
隔着衣料,戚少商已经可以感觉到明显的湿意,他开始心疼身上这件锦缎滚边的半旧白衣。
就在戚少商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话的时候,香儿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眨着还含着泪水的大眼睛问,"你的家住在哪里?"
"呃,这个,在下--"
香儿姑娘的青葱十指差点戳到戚少商的身上,"你想把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柔弱女子丢在这大街上,好狠的心啊!哇,我的命真苦啊......"
戚少商又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再一次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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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很麻烦的。
毫无疑问,戚大侠惹上了麻烦中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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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夜,灯似火。
相府锣鼓喧天,宰相嫁女自然是风光热闹。
大家同殿为臣,纵然暗里斗得你死我活,场面上决不会公然扯破脸皮。因此到场的并非都是来道贺的,也不乏等着看楼塌的。
"顾公子",顾惜朝刚转过回廊便听到一声呼唤。
一身红衣的他,眉目更深刻如画。
唤他的人就站在滴水檐下,朴素的锦绣白衣,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洒然贵气,他的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位身着紫衣的秀气男子。
顾惜朝见礼道:"方小侯爷不多喝几杯?"
方应看笑得很斯文,"恭喜顾公子了"。
顾惜朝笑得很应景,"多谢方小侯爷。"
方应看笑道,"数日不见顾公子又风生水起,果然是好手腕,方某佩服,佩服。"
顾惜朝道,"小侯爷过奖,论手腕,惜朝又怎比得上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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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句客套话,也是场面话,一般情况下说完这些话大家哈哈一笑,谁也不会太当真。
但方应看却点点头,道:"你确实不如我,但你不如我的不是手腕,而是眼光。"
顾惜朝笑了一下,等他说下去。
方应看继续道,"蔡京太老了,一个太老的人很快就会死,而顾公子还很年轻。"
他顿了顿,又笑道,"顾公子当日前去北地之前,方某与顾公子的许诺,今时今日仍是有效,顾公子何不考虑与方某合作,共扶太子。"
顾惜朝似想了一下,也笑道,"方小侯爷真要扶太子上位?依在下看来,只怕未必吧。"
方应看笑了起来,"顾公子有何高见?"
顾惜朝笑道:"太子只不过是小侯爷过桥抽的板,而在下却无意成为别人的桥。"
方应看神色不变,他身后任怨却怒道,"顾惜朝你别不识好歹,近日完颜宗翰酒醉时无意中透露你北上密会过他,对你很是赞许。现今密报已传至侯爷手上,若非他念旧情扣着不报,这通敌之罪你是逃不了的,而蔡京也难逃同坐之嫌。"
方应看轻斥道,"小任,休得无礼。"
"这不过完颜宗翰借刀杀人之计,小侯爷......",顾惜朝目光瞥见出现在回廊尽头的白衣人影,微微露出一笑,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小侯爷,惜朝失陪了。"他略施一礼,又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他日若小侯爷掌雄图之力,惜朝自当来投。"
顾惜朝的话很明白,你,方应看,现在,还不行。
方应看抬手阻住任怨,他微笑的看着顾惜朝穿过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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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的尽头现在是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顾惜朝在无情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他略欠了欠身。
视线被顾惜朝的身影所挡,方应看看不见无情是否回礼。
遥遥听到几句--
"顾公子",有必要说得这么含情么?
"成大捕头",有必要笑得这么风情么?
"无情代表神侯府前来到贺",再含情再风情,也结婚了。
"惜朝谢过大捕头",方应看隐约看见无情将块玉佩收入袖中。
......
好在,说了几句两人就别过了。
方小侯爷对任怨吩咐一声,"小任你先回宴",然后,很帅很潇洒的向那白衣人影走去。
"无情兄",方应看微笑见礼,笑得风情万种。
"方小侯爷",无情还礼,神情平静从容。
"无情兄别来无恙?"方应看继续微笑见礼,笑得更加风情万种。
"方小侯爷近日可好",无情继续还礼,神情愈发平静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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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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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黑衣人在擦汗,这天寒地冻的真不容易。
突然一声梆子轻响
"杀",天可怜见的,终于下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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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一声梆子响,无情与方应看都愣了一愣,两个人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两个字。
--夜杀
出现在眼前的黑衣人有十个,且都蒙着脸,但从他们出现时的轻身身法来看,功力委实了得,看来蔡京真是下了血本了。
蔡京就是夜杀组织的幕后首脑,这是顾惜朝方才告诉无情的消息,而他递与他的并非什么玉佩,而是夜杀联络用的令牌,这就是证据。
刀
刀光
好亮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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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刀带着刀光斜飞
刀势烈
绝
方应看一掌拍出无果,只得拔剑。
天空似突然红了一红,血河剑极秀的剑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迎上雪亮的刀光,刀折飞。
黑衣人伸手就抄住了那把刀。
这相府后院人声全无,似突然成了一个空院,死地,为的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伏杀。
方应看冷笑,好个蔡京老儿。
我死在你的地盘上,只怕你也得惹一身腥。
但无论惹不惹腥,只要活着的总有办法除腥,而死了的人是绝对活不过来的。
想到这点,方应看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很显然对方是冲着他来的,而且一刀就逼他拔了剑,方应看立刻转身与无情谈判。"无情,我们合作吧。"
无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方小侯爷,这世上想除去有桥集团的不止蔡京,还包括六扇门。"
"哎呀呀,无情兄你说得我,心非常之痛啊",方应看幽怨叹息,然后开出价码,"动机,所有的案子都有动机。你助我脱险,交换条件就是我告诉你七府血案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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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他已经发出两剑三指。
无情自然想到这是杀方应看的最好时机,一旦让方应看逃出生天,以他狡猾若狐的性格,再想杀他就太难了。
无情悠然道:"这条件么,你不说我也查得出来。"
他一抬手一片飞蝗石逼退袭至方应看身后的一位黑衣人。
方应看失笑:"多谢无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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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儿你已安排好了?"
怜晓为顾惜朝倒了一杯酒,"只怕那戚大侠此刻的头都要大了。"
顾惜朝举杯笑道,"美人在怀,总要付出些代价的。蔡大小姐的本事你不是也很清楚么?"
想起蔡襄大小姐,怜晓的头也有些疼,他呻吟了半声,道,"小顾,别说这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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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加入战团,方应看的压力立减。
他甚至有心情和熟人打起了招呼,"这位兄台的五虎断门刀虎虎生风,已到第七层,非三十年以上的功力不能。而江南五虎门这一代中绝无此等好手。莫非阁下与因爱妾身故,失踪近十年的彭老门主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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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虎生风的五虎断门刀砍得方应看衣袂带风。
"这位兄台的武当剑法飘逸无尘,在下曾闻武当原掌门青松道长于五十之龄与西南苗岭的飞红刀姑娘相识,为其叛出师门,所谓情深如海正是如此。不曾想,今日在此相遇幸甚幸甚。"
飘逸无尘的武当剑法劈得方应看剑势飘零。
"这位兄台使的是少林达摩指,指力苍劲,莫非......"
无情发出的飞棱针适时阻下那指力苍劲的一指,方应看退至无情身边,与他并肩迎敌。
话都不听完就出手,现在的老前辈真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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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晓叹息一声又道,"真没想到无情大捕头竟然会助方应看。"
顾惜朝道,"这不奇怪,除去方应看,任蔡京坐大也并非好事。"
怜晓疑惑道,"可蔡相与方小侯爷的区别是,方应看要的是万人之上,而蔡京要的是一人之下。"
顾惜朝笑道:"无情自然知道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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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成围攻之势,好在这长廊狭小,如巷战一般身形施展不开,二人每次不过和其中二三人交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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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突听得耳畔喀擦一声轻响,暗道一声不好,手中寒光一闪,七八片飞蝗石连发而出,然后他双手在轮椅扶手的机括处一拍,轻斥一声,"走"。
方应看应声,"好"。手中血河剑光芒暴涨,回廊瓦砾横飞。
二人瞬间已自隙缝中破顶而出。
那廊柱因不堪众高手比拼之重负,开始轰然倾颓。
夜杀见二人逃脱,待要追,前有无情魔椅阻路,机括已开,不知道多少的暗器自那机括激射而出,更加头顶无数飞石碎瓦坠落,避之不得,已有几人挂彩。
只有唐三采分出手来发出几道暗器迷香,直追二人身影。
这唐门的唐三采,在这唐门年轻一辈中原也是一把好手,颇受唐老夫人赏识。但由于他太过好色,尤爱采花,所谓唐三采,其实是唐三不采,八旬老媪不采,六甲孕妇不采,初生婴儿不采。其余男女不拘,百无禁忌,很是捅出几桩惊天大漏子来,这才被逐出唐门。
他的暗器歹毒非常,迷香更是淫毒非常。
身在空中,无情身形骤然下坠。
方应看一手挽上他的腰,一脚踢飞袭至身畔的唐门暗器,掩了口鼻,掠飞至青瓦屋梁上,落了下来。
月华苍苍,雪色皑皑,无情脸色甚至比这月华雪色更苍白上几分。
如极寒时候,苍迥枝头脆弱易折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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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心中一动道,"你受伤了?"
无情为方应看环在怀里,听得他心跳的极快,心中有些微的异样,淡淡道, "无事。"
--他并非受伤,而是中毒了。
方应看皱眉,难道是无情掠飞之时,吸进了唐三采的迷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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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晓问道,"你把那块令牌交给了无情?"
顾惜朝点头道,"自然,否则哪有今夜的好戏。"
怜晓叹道,"看来无情对你倒信任的很。"
顾惜朝笑道,"他信任的是戚少商,可惜戚大侠交朋友的眼光通常不大靠得住。"
怜晓道:"聪明如无情,也绝对不会想到你竟然会在那块令牌上做手脚。此刻的他岂非很危险?"
章十三 情终,情始,情之至
一念及此,方应看自然想到了这其中的香艳,他的身体也微微有些发烫。
但可惜方小侯爷也很明白此刻还是保命为上。
寒玉温香满怀却无福消受,他轻笑一声贴近无情的耳畔道,"无情,此次却是你欠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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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寒眸微动,待要说什么,却听方应看耳畔又轻道了一声,"抱紧"。
瞬间,方应看双足已在青瓦上一点,掠出后巷。
所谓知己知彼,对这政坛死对头蔡京之府的地形方应看早已熟知。
他知道后巷之中住的是蔡京下人的亲眷们,他甚至知道东北角上住着的是孙收皮的老相好。
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此处住的虽只是下人们的亲眷,也是重重楼台,灯火通明处,别是一番热闹。
方应看急掠之中,目光瞥见巷口歪脖子树下拴着一匹瘦马,此马虽瘦,一双眼却极其神骏。
而此刻巷口处一锦衣老翁正骑着马而来,那老翁似喝得极醉,坐在马上一摇一晃,手中还拿着个酒葫芦。
他胯下那匹马毛色极亮,膘肥而壮,神气非常。
方应看身形在空中猛然一折,笑问,"无情,你会选哪匹马?"
无情立刻道:"瘦马"。
方应看笑道:"正合我意。"
他当下再无迟疑,跃身而上那匹瘦马,手中剑锋砍断拴绳。
那马拴绳一断,便撒开四蹄急奔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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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双腿已废,不能使力,方应看将他圈在怀中,坐在他身后为他掌辔。
身后喝声渐闻,夜杀众人已脱困而出,更有数人也已备了马,紧紧追了上来。
--蔡京自然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若让方应看就此逃了,召集了人马,搂袖子,打狠架,他又怎是方小侯的对手。
一贯以来,方应看习惯或以世家之子斯文守礼,或以翩翩公子醉笑红尘的形象蛊惑众生。
但此刻他眼中微含笑意,脸上的神情十分轻狂,十分残忍。
手中血河剑携山字经之势,伤心小箭之意,饮人血,夺人命。
--剑光轻艳,血光绝艳。
--剑锋过处,京华染血。
这千古月华竟也仿似染上妖异的血色。
此刻他就是那惑人的妖,嗜血的魔。
无情静静看着那妖异的剑光,他的目光微沉,似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匹瘦马果然神骏,刀光剑影间竟全无惧色,只是一路向前疾奔,生生闯出一条血路。
方应看听得耳畔风急,心中却是快意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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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道:"这倒不妨,老字号温家的醉红尘也只是让人一时三刻使不出力来。"
怜晓笑道,"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方应看方小侯爷,若连这一时三刻也顶不过去,那他倒真叫人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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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疾奔,人烟渐稀,转眼已行至郊外。
无情突然扬声道,"弃马,入山"。
方应看使出下坠之力,马匹向前疾奔之势生生停滞,马足下陷三分。
他见山路两侧悬崖壁立苍苍,再凝神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只在一里之外。
他只手揽住无情的腰,没入山林。
唐三采勒马道,"诸位,此处马蹄印不对,快回头"。
夜杀众人均是江湖经验老道,听唐三采之言,再看地上的马蹄印明显浅于方才,当下了然,立刻勒马回奔。
"看来,他们是入山了",青松道长看着眼前的大山,道,"弃马,入山。"
"且慢",唐三采喝止,他摇着扇子笑道:"他们既已入山便是占了这地利,道长认为就算在这大山之中搜到他们,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试问又有几成在这密林中赢下方应看和无情联手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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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光自众人身上瞥过,夜杀十人能活着至此的只剩六人,而其中三人已是挂了彩。
青松右手为方应看所废,正恨不得挫其骨扬其灰,当下恨道,"怎么,你怕了?"
唐三采洒然笑道,"非也,只是在下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浓烟起,地狱红莲烈火似已烧透了这夜空。
方应看悠然笑道,"果然如你所料,他们搜也不曾搜,便放火烧山。"
无情道,"无情只知此山为石灰山,此山若有水源则必有溶洞,但若要在短时内找到此洞,还是多亏了方小侯爷。"
他和方应看此刻身处的溶洞悬于山腰,洞似极深,依稀可听闻水滴之声。
火光自顶映入洞内,照亮冰晶钟乳,如梦幻一般,火势却难再近一步。
洞外红莲烈火,洞内世外桃源,已是生死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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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晓道,"顶过这一时三刻,方小侯爷只怕多少也会挂点彩,若他要逞强英雄救美,伤得只会更重。而一时三刻后,无情功力便能恢复,到那个时候......"
顾惜朝笑道:"到那个时候,无情会不会把握机会杀了方应看。岂不很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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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脱去身上的沾了血的白袍,取了伤药递与无情,笑道,"看来,还是要有劳无情兄了。"
![Page 21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18.jpg)
二人策马飞奔之时,夜杀自后追击,方应看的伤也多在背上,疗伤之时却颇为不便。
无情接过那伤药,并未多言。
无情的手指极冷,伤药随着那修长的指摩挲过火辣的伤口,留下的却是比火辣更勾人的火。
真是要命。
方应看的脸色变了变,他苦笑一下,终于转身握住那只添乱的手,"多谢无情兄,剩下的我还是自己来吧。"
无情似被他的手心的潮湿的温度所烫,挣了一下。
方应看低斥了一声"别动",他的声音已有几分喑哑。
无情身体骤然僵硬。
方应看贴近一点,他的唇在那小巧的耳畔擦过,笑赞道,"聪明"。
无情正色道,"小侯爷莫非以为无情是可欺之人?"
方应看深深看着他,他的眼光很温柔,很深情,如倚马桥头最多情的公子。
无情却偏开了眼。
方应看叹息一声,他闭了闭眼,披上衣物。然后,自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笑道,"无情兄且在此处稍待,我去前方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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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晓失色道:"真是糟糕。"
顾惜朝道:"怎么?"
怜晓叹道:"我以为你一向不大待见无情大捕头,所以把那块令牌上的醉红尘换成了醉风尘,想让他好好吃个苦头。"
顾惜朝怒道,"你"。
醉红尘与醉风尘一字之差,药效却迥然不同,醉风尘也可让人无力,它的药效并非一时三刻,而是半日,故又名半日醉。
更糟的是若醉于风尘,自然情动。
怜晓笑道,"我怎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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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方应看握住他手的时候,无情已然觉察有异。他一向灵台清明,此刻却差点把持不住。
身为六扇门的总捕,他自然知道江湖中有此种下五门的毒物。
冰晶钟乳滴落的水让无情骤然清醒,他缓缓呼吸着,压下心底的火,面上一片从容平静,他甚至瞒过了方应看。
--他若能为情欲所折服,又如何能称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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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能忍人所不能忍",方应看已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缓缓熄灭手中的火折子,向无情走过来。
头被迫仰起,肆略的气息,霸道得让他心颤,心寒。
体内苦苦压制的火,如洪荒时的猛兽,再无计可回避。
无情怒道:"方应看,你......"
方应看轻轻用力,轻喝声被堵在唇内,湿热的吻轻易攻占了他的柔软。
记忆中那一次让他付出鲜血代价的碰触,于今时今日仍然那样让人心折,让人叹息。
无情皱了皱眉,狠狠咬了下去。
铁锈味自舌尖蔓延开来,混淆了痛苦与甜蜜。
方应看抬手为无情抹去唇角的血迹,"在下若无看错,无情兄中的应是尽君一日欢。无情兄身中此淫毒,若不加处理,只怕不死也废......如果无情兄愿意让我帮你,方某很愿意效劳。"
无情看着他,不言也不语,他一向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
方应看笑了笑,站起身,"无情兄若不愿意,方某也绝不勉强。"
......
方应看一件件脱下衣服,然后将那衣服一件件铺在石上。
他的动作很慢,冷静的近乎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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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静静看着。
他知道将要发生何事,这条路甚至是他自己选的,他无情并不是会为这种事寻死觅活之人。
但此刻这种深重的无力感让他恨绝。
"方小侯爷,不过是一场情事而已",无情冷冷的开口,"你若想以此摧毁成某的意志,大可不必。"
腰抵在寒冷的岩石上,身上是狠狠压上的重量,耳畔裂帛声响,瞬间的暴虐。
无情有些苦涩,自己终于还是激怒了他么?
方应看的手挤进无情的两腿间,顺着大腿内侧滑至那苦苦压制的欲望,屈起二指弹了一下,然后一把握在手里,恶劣的笑道:"真是可怜,都已这样了,你竟然还能忍?"
"唔--",无情发出半声呻吟,身体轻轻一颤。
"继续啊,怎么了",方应看一把抓住他的发,狠狠的咬上那薄唇,"我最喜欢你此刻的叫声了,叫啊。"
无情闭起眼睛,方应看邪邪一笑,舌挑过那薄薄的唇瓣,一路向下。
手中握着那欲望开始上下猛烈的套弄着,无情的身体猛然挣扎,却被方应看伸出左臂紧紧按在怀里,他戏谑道,"无情,你不会连自渎都没有干过吧?"
无情低低的喘息着,脸上的神情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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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晓笑笑又道:"不过其实你不应该太过怪我才是,至少我下的不是那尽君一日欢。同为尽欢之物,但醉风尘只是微醉,若能挨过情动的那半个时辰,或能自渎一次,自可清醒。无情大捕头的定力,难道你还信不过么?"
顾惜朝看着他一字字问道:"你是因为方应看?"
怜晓抚掌笑道,"你果然猜到了。无情的弱点是太相信你,而你的弱点是太相信我。"
顾惜朝道:"我早该知道,金国渤海郡王流落大宋的两个子女,你和柳依依,柳依依既然是方应看的人,你也......"
怜晓看着他笑道:"小顾莫误会了,我当日进这蔡京府确实是方小侯安排,但我为他做事却只是为了我姐姐。我姐姐既然喜欢他,那我就且听他的话好了,我与他之间并无其他瓜葛。怜晓一片心只为小顾。纵然今夜小顾你落入怜晓之手,我也会很温柔的待你,绝不会像方小侯对无情公子一般,不解风情。"
他甚至站了起来,低头在顾惜朝的唇上吻了一吻。
顾惜朝叹道,"怜晓,我本就喜欢你,你又何必这样。"
怜晓笑道,"小顾这话我爱听,不过,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能有什么意见么?"
顾惜朝连站都站不起来,就算他有什么意见也统统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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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敏感",方应看在耳边的调笑声,几乎让无情羞愤欲绝。
刚刚释放过的高潮,让他脸上有刹那迷茫的神情,这冷情至极的男子在情动之时,却有种至清至极的媚,让人想要狠狠凌虐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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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眼中的光芒很亮,他深深叹息道:"无情,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有多诱人。"
他邪笑的贴近那似雪一般莹白的胸膛,用舌尖恶意的逗弄,留下斑斑红痕。手顺着那修长的腰线下滑,抓住无情无力的腿猛然分开,拉近自己的腰际,身下的欲望早已奋扬。
无情突然抬眼问道:"小侯爷可知这药是如何下的。"
要命,方应看失笑,这个时候?
他仍耐心解释道:"老字号的此种药向为一药一引,引可下在器物之上,而药可散于风中。我本以为是唐三采下的手,但也许顾惜朝也有嫌疑,那块令牌......"
令牌?无情目光一寒,冷冷的看着他--
"你还是想到了",方应看眨眨眼笑道,"不过可惜,可惜,似乎太迟了。"
"果然是你",无情指尖寒光一闪。
他快,但方应看的指比他更快。
方应看伸指在无情的手腕处点了一点,夺去他手中的针。
吻上那小巧的耳垂,然后他懒懒的威胁道,"无情兄,不要逼我废了你这双手。"
手被牢牢按于身侧,方应看的腿挤进他的两腿间,火热硬物让无情骤然变色。
"方应看,你,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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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身为那沸腾的欲望狠狠贯穿--
无情痛苦的咬紧唇,手指搅紧身下的衣物,墨色的眼茫然的看向上方。
方应看,今夜这笔账我无情来日一定讨还。
洞顶红莲与冷月交织,诡异得似今夜血河扬起的剑光。
一下一下的撞击,如劈开身体的利刃。
冰晶滴水氤氲了他的眼,与汗水一起,滴落漆黑的发。
谁的泪?
他慢慢的笑了起来,纵然如此痛苦,仍能觉得身体深处为方应看高超的技巧带起敏感的快意。
那尘封已久的欲望
--真是疯狂!
他下的并非是尽君一日欢。
他要的并非只是为药物所掌控的情动,哪怕那样的欲仙欲死,予取予求。
他下的只是普通的醉风尘。
他要的是他在他身下明明白白,清清醒醒的情动,甚至心动。
--为了他,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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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已然如愿,但为何这滋味却如此苦涩。
他不明白--
"无情,我要你......"方应看低喃着,他紧紧抱着身下的人,更为疯狂的索取。
--既不明白便不必再想,既然无情又何必问情。
章十四 过眼云烟休再梦
怜晓笑了一下,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风情。
他温柔的伸手抱起顾惜朝走进红烛摇曳的鸳鸯帐。
"今夜本就是你的洞房花烛,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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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云飞来横财,又云飞来横祸,一为至喜一为至惊。
戚少商觉得他今日的飞来艳遇绝对该算惊大于喜。他苦笑的拎着个梨花带雨的拖油瓶回到金风细雨楼,一进红楼给杨无邪下了个命令,"彻查"。
资料很快就送到戚少商手边,还加了杨总管的分析,戚少商细细看了,
然后他笑了,对杨无邪道,"相府大喜,金风细雨楼又怎可没有礼物?"
戚少商这样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深深,却让杨无邪想起某种尖耳长尾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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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总管垂手恭请戚楼主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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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怜晓偏了头看着他勾勾眉笑道:"惜朝,你很紧张么,不如,我先唱首歌给你听吧。"
此刻顾惜朝躺在床上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反对又有什么用。
当然顾惜朝也并未反对,他看着怜晓的眼中仍带着笑意。
夜色深沉,笑意微倦。
这样的笑意让怜晓如陷入一场万顷秋水的流云深梦。
那一日见他之时,春光正好,他在戏台上唱着帝王将相,冷眼看那席间风起云涌。
权势为天,众生倾轧均是他看遍看厌了的。
那青衣书生竟扫了权相的兴来救他。
他突然对他有了兴趣。
这个传说中违誓背盟,踩着一路白骨往上爬的人,在面对权相时,脸上的神情怎可如此孤峭,如此漠然。
他真不知道这世间所有的权势都是要拿东西交换的么?
尊严、良知、金钱、甚或身体,世间一切均可作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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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事权贵,岂可不折腰?
怜晓笑叹,他轻轻哼了起来:"天空下起大雪纷纷, 我托云鹰表白我的真情,我愿如一只小羊,伴在她身边,看她轻轻扬起马鞭儿,狠心的姑娘啊,她可曾明白我的心意我愿如一缕清风,伴在她身边,为她送来满山花儿香,狠心的姑娘啊,她可曾明白我的心意......"
他的声音很轻,歌声很忧伤。
戚少商到达时听到的就是这首歌。寂雪深深,他甚至枕着双手,在那青瓦上躺了下来。
帐内,顾惜朝静静的听着那忧伤的歌。
夜空中寒雪絮絮飘零,这漫漫长夜竟如此凄凉。
"好听吗,我娘教我的",怜晓将顾惜朝的一缕发缠在指间,在他耳边吹口气,轻轻叹道。
怜晓其母为渤海郡那耶部族长之女,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
据说她的歌声比那春天的风还要清越,她的身影比天空中的小燕子还要轻盈。
那一年春天她遇见了六皇子完颜昊,那时候的完颜昊当然还不是六皇子,他只是另一个部族族长之子,于是有了那一场顺理成章的爱情。
可惜流云易散,好梦易醒,五年后的冬天,完颜昊所在的生女真部已逐渐统一了八部族,终于向那耶部举起了屠刀。
完颜昊赶回上京,跪求金主以和平收伏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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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亲带着尚年幼他和姐姐回到那耶部,想以此让金主在下手时能有所容情。
可惜上位者从来无情,金主很明白,那耶部族人口虽然不多,但这草原最边缘的部族天性却如高天上的雄鹰难以驯化,于是灭族的命令还是下了。
他与姐姐在死士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
他们美丽而坚强的母亲却留了下来,与部族同亡。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在最危难的时候,我们遇上一队行商的商人,既然是商人,那我们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货物,而货物......"
怜晓枕在顾惜朝的肩上,笑着道,红烛下这少年眼中流过分明的心伤。
"......跟着他们如雁群一般一路往南,走了三年,草原越来越远,惜朝,你见过草原么,很美......"
顾惜朝轻轻叹息道:"确实很美"。他想起了一只叫微风的鹰,他甚至想起了旗亭酒肆戚少商带来的那两只永远生不出小羊羔的公羊。
怜晓的手挽上他的肩,"嗯,你在想什么?"
顾惜朝似为他突然的接近惊了一惊。
怜晓看在眼里,弯弯眉,继续笑道,"方小侯对我们算不错的,锦衣玉食,还找人教我们武功,但我也明白他是要让我们为他做西施。做就做吧,也没什么。反正那些王公贵族能得到我,自然也该付出点代价。"
他说得全然无情,顾惜朝心下微微一叹,"怜晓......"
"我怜晓一向不知情为何物?"怜晓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偏偏,你要来招惹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你还是不要太怪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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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接,这个少年
--轻愁,惨绿。
满腹相思。
你是顾惜朝,怪是不怪?
屋顶上,戚少商骤然睁眼。
他双足一勾翻进屋内,弹指,拔剑。
怜晓目光微寒,立刻翻身下床,他仅着中衣,却意态洒然的站在床畔,笑盈盈的吟道,"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搁。可惜风流总闲却。"
他手中袖箭一扬,红烛带着一缕青烟寂灭,黑夜如大网笼罩,不过一刹那的时间,门被合上的声音传来,那少年竟已就此离去。
戚少商心口如遭重击,他也在低吟着,"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搁......风流总闲却。"
黎明将至,东方渐白。
顾惜朝睁着眼看帐顶红鸢,眸光清亮,他问道,"戚楼主只知风流,可知何者为情?"
戚少商站在帐外答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以浓,可以淡,可以生,可以死。"
"然,大丈夫立于天下,不以私情而罔大义",纱帐掩去他的大半面目,帐中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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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似在笑,又似没有,"戚大侠,惜朝是你的私呢,还是你的情?"
戚少商却答,"纵然他负了你,纵然他伤了你,却不能不念,不能不想。"
顾惜朝勾着唇笑了起来。他这样笑的时候,如春风拂过冰面,转瞬间寒霜尽去。"既如此......"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脸上的酒窝甚至为眼前这春风里的桃花树染上一点醉意。
过眼云烟休再梦,纵前因未了,此生犹长。
天光自洞口射入,无情伸手挡住眼睛,有瞬间的失神。
"你的功力还有半个时辰可以恢复"
方应看?无情移开手,方应看那张风姿隽秀,清贵张狂的脸便映入他的眼底。
看着那双眼中温柔的艳色,无情的心底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他竟然还没死?
无情眸光流转间那一须臾流露的脆弱迷离,让方应看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他的发,"无情"。
他习惯看那一顶青轿经过汴京街头,想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于乱世风烟中八风不动,乱他的局,阻他的路。
不禁牙根痒痒
却是眷眷的,冷冷的怨
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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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那一夜的风流,于他而言终究还是太过了。
感觉到他指尖的碰触,无情微微一震,抬头。
他的目光定静,冷傲如刀,直盯着方应看的手道,"小侯爷还有何指教?"
他此际的声音有几分喑哑几分慵倦。
指教?不都指教了一晚上了么?
方应看风流一笑,想起昨夜那百般不情愿,却终是在他身下流泻了春光的冷柔声线,身体微微发热。讪讪收回手,道,"经过昨晚,你的体力消耗太大,现在的你就算恢复功力,也决计不是我的对手。而无情兄莫忘了这山下还候着要我们命的人,不如我们暂时和解吧。"
他笑得轻轻松松,仿似二人不过刚刚才打了一架一般。
而这一架还只不过是误伤,误打,误会了。
若要论脸皮,只怕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比他方小侯更厚的。
无情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也有几分钦佩,目光转向他处道,"这冬之季,经此一夜,山上的枯木已然燃尽,他们很快便会搜上山来。方小侯若有伏兵可调,最好早发令信。"
"这个嘛",方应看若有所思的看着无情身上的衣服。
他的目光张狂如梦,放肆如恨。
昨晚这一夜色授魂与,无情身上这身白衣虽尚完整,但衣袂却已为方应看撕扯得零零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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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方应看身上那套,在战斗中本就染了血迹,再为他铺在二人身下,更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痕迹。
二人此刻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自然不宜让有桥集团和六扇门中人看到。
无情简直忍无可忍。他怒笑道:"方应看,你莫忘了他们要的首先是你的命,莫非你想逼我和他们合作,先杀了你。"
"你不会的",方应看说的很快,他看定无情道,"纵然你此刻恨绝我,也绝对不会和他们联手。"
--相击才知相知深
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无情默然了一下,垂眸掩了情绪,"方小侯爷昨日探路之时,可曾找到别处出口。"
方应看摇头,道,"由山脉走向看,应是别有出口,但昨日仓促间并未探得。"
无情环视四周,略一思索道:"不如守株待兔。"
方应看同意,他立刻动手。
将最后的石头移至阵眼,方应看拍拍手,道:"好了"。
他的脸上有一种欢愉的神情。
无情安静的靠在大石上,此刻他似乎虚弱的连坐都坐不起来,他点头道, "可以了,这八卦阵虽是用老了,但要暂时困住几个不识先天周易之术的人还是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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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看到他苍白的脸,方应看心底多少也有些抱歉,他在对面大石上坐下。
无情自闭目调息。
两人这一静下来,耳畔只闻空越的滴水声响,落入庄周迷梦,穿越这世上千年的流光。
方应看突然长叹道:"也许今生你我再难有如此安静相处的时间了。"
他眼中有些遗憾,有些抱歉,却是不悔。
若非如此,这浮云便是浮云,今生也难以与他方应看有何瓜葛。
无情冷笑:"方小侯爷昨日如此待我,今日又何必再来做戏?"
做戏?方应看大笑。
无情看着他笑。
两人蓦然对望,一处目光轻狂,却如龙潜九渊,一处眸光清淡,直如寒潭月影。
方应看慢慢敛去眼中的笑意,突然问道,"你的小吻呢?"
小吻?无情微讶,小吻是无情的一支箫。
那时他方出江湖,虽然孤僻,却是情愁初动的年纪,一点堂的寻梦园中常有他对月吹箫的身影。
方应看叹道,"那个时候我方入禁宫,初成血河之名,常在蔡相府走动。蔡相府的后院与一点堂仅一墙之隔,那时我就在想,谁能有如此寂寞的箫声。我记下了。"
![Page 234: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34.jpg)
他目光很轻,似触动寂寞情愁,"那日你惹恼了蔡相的几个儿子,他们要上门寻你的晦气,我也跟着去,终于见了你。好毒辣的手段,好孤傲的少年。我也记下了。"
"是你",无情道,"那日在树后的?"
"不错",方应看点头,他的眼中有一分喜色,"原来你也记得。"
原来你也记得--这十年红尘,离合事、悲欢梦,思君明月!
"我,一直以为是关七。"
方应看猛烈咳嗽起来,感觉无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抬眼回望,似笑非笑,这一眼绮思尽去。
方应看看了看洞中滴水的冰晶,略一估算时辰,笑了一笑问,"无情兄的功力可是已经恢复?"
无情略一提气,道,"不错。"
方应看笑道,"无情兄先不忙杀我,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告知无情兄。无情兄可还记得,当年顾惜朝追杀戚少商为的是什么?"
无情据实答道,"逆水寒剑"。
方应看点头:"不错,正是逆水寒剑,方某答应过以七府血案的动机交换无情兄助我脱困,而这逆水寒剑中的秘密正是七府血案的动机。"
无情脑中灵机乍现,转瞬眸光明丽,"你是说--织锦......绢帕"。
方应看目中带上一点赞赏,半分惊艳,笑道,"当年楚相玉托于戚少商的秘密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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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分为二,织锦与绢帕均关系宗室之密。而方某当日与无情兄的起居录上有载,冬月初二,宣仁皇太后召成鼎天大人入见,初三日成鼎天大人上表请辞,初四日大内数位高手失踪,这其中......"
无情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一日他们要逼问我成府针诀与宝藏的下落。"
方应看知道无情说的他们便是当日杀成府满门,毁其双腿经脉的凶手。他昨夜与无情欢好之时,已见过他腿上经脉之伤。
方应看自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只是那样的伤口多少还是让他心中微觉不适。他笑道,"织锦和绢帕均为织物,而针诀自然就是解开其中秘密的关键。"
无情剑眉微微皱起,思虑半晌,突然又道:"不对,这天下已定,宋室内忧外患,纵然皇位之主另有其人,也殊难改变什么。更何况,若只是事关今上大统不正的秘密,他们只需毁去这织锦和绢帕即可,又何必知道针诀,只怕,这其中另有蹊跷。但也只有等收齐了织锦和绢帕,才能解开这其中的秘密。"
方应看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芒,笑道:"无情兄自然是知道成府的针诀,天下间若有人能解开这秘密也只有无情兄了。好在现在已知蔡京为夜杀的幕后主使,也不算全无线索。"
无情看在眼里,眼波微动,并未答话。
弹指云烟,剑影刀光之上,你我皆非昔日寻梦园中人。
章十五 狼烟
冰晶滴水在石上溅出一朵荏弱的水花。
方应看骤然抬眼,"来了"。
无情静静看着那朵晶莹透骨的水花,手中已扣了一把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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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看着阳光在洞口投下的阴影道,"鱼儿不会自己爬上钩来的。"
唐三采在洞外停了下来,他伏下身看了看洞口的痕迹,"此处垒土有人踏过的痕迹,是这里。"
少林敬一回头问,"可要封了这洞口?"
唐三采摇头道:"无用,这洞决不止一处出口。"
他们已发出求援的信号,经一夜相府却无一援兵至。
唐三采们绝对不会想到,这时蔡京府宝库已为金风细雨楼送来的一车礼物所炸,蔡京正自哀悼,又怎有空管他们死活?
青松道:"入洞。"
唐三采一把拉住他,道:"道长且慢。"
他凝神听去,洞中依稀传来暗器破空声,金铁交鸣声。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如死。
莫非?唐三采思索片刻道:"大家一起冲进去,合六人之力,就算有诈,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们一踏入洞穴就仿如堕入一个迷梦,弥漫了杀气与怨毒的迷梦。
"此为障眼法",唐三采以扇骨架住斜刺里杀来的一把剑,道,"大家勿乱动,否则对手没见着,就先自相残杀了。"
![Page 237: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37.jpg)
青松道人身处于阵中,但见眼前白茫茫,隐隐却有无数刀光剑气,正自惊疑,突听唐三采之言,应道,"不错,此阵虽可障眼,但难阻传声,在下以啸声为大家导引,大家听声辨位,先聚往一处再图破阵。"
花随风碎--
方应看见无情向他微一颔首,回报以一笑。
他按无情所授,脚踏梅花之数,逢四转向,逢六退一,信步迈入阵中。
少林敬一突然觉得颈中一凉,低头一看,一截秀丽的红色剑锋带着冰冷的死意自他的喉部长了出来,迷雾中似有个绝艳的白衣人对他轻轻笑了一笑。
他瞪大眼睛,咽喉尚在嘶嘶作响,生命却已如枯叶飘落枝头一般离他而去。
"彭帮主,敬一大师,青松道长......",唐三采似闻到血腥之味,像他此种擅毒擅药之人,嗅觉自然要比一般人敏锐。
他皱眉唤道,"大家若有听到,请务必应答在下,只怕已有人混入阵中。"
他此刻身处阵中,为免伤及同袍,手中暗器迷烟却不敢擅发。
这并非是由于唐三采有多么的义气,只是他很明白,身在此险地,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决计不可能活着回去。
四周响起零零落落的应答声。
唐三采突然将身形猛然向后一折,手中折扇一甩抹去迎面的飞刀。
无情眸光一寒,指尖微错,又是三柄飞刀。
![Page 23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38.jpg)
唐三采转身之间凝神听得空中气流异动,待要再躲已是不及,夺夺夺三声轻响,三柄飞刀尽数没入他的肩头。
唐三采闷哼一声,但觉半身痛麻,他脸色青了青,当下手中再无迟疑,忍痛大吼一声,暗器迷烟连发而出。
他这一动手,阵中局势更是大乱。
这个时候,方应看已如鬼魅一般踏出阵去。
他足尖微点,踢乱阵眼。
瞬间,阵中迷雾已然散去,阵法已破。
"列位",方小侯爷笑盈盈的站在阵前,他手中下指的剑尖犹在滴血,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三人命丧这把魔剑。
"列位,胜负已分,本侯今日心情好,你们愿意滚的都滚吧。"
唐三采目光在无情和方应看身上一转,脸上浮现了然的神情,"你们已经......"
方应看似乎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他还偏了首笑问道:"如何呢?"
唐三采道:"此等雅事,可喜可贺。"
他的右肩为无情暗器所伤,否则他一定还想抱个拳。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
唐三采道:"得承无情公子之情,在下恭喜方小侯爷了。"
![Page 239: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39.jpg)
两人相视大笑。
无情脸色未变,眉宇之间却凝了冷冷的杀气。
笑声未落,唐三采的身体已然向后软倒,。
方应看这一剑,血河光华大盛,如开出了一朵九瓣重莲,刹那花萎,花落。
剑气已贯入唐三采的体内,长长的创口自体内爆裂,肉泥血块喷洒一地。
纵然已魂断离恨,他的眼中满满皆是不可置信的愕然。
以剑气杀人,那血河剑上纤尘不染,方应看悠悠然笑道,"你的废话太多了,我很不喜欢。"
杀戮如此浓重,一地血腥死人。
他提着剑,斜飞着眉角看着剩下的夜杀二人,缓缓道,"回去告诉蔡相,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方某请他老人家早日上路。"
山风吹起衣袂飘飘。
无情看向方应看道:"你本不必用那样的剑招。"
方应看负手,站离他身前一步之遥,他承认,"不错,但,我就是要你看清那样的杀招。"
无情看定他,道:"你就不怕我破了你的杀招?"
他的目光清寒,直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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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冷静......
如冰封雪滞,淡了万千繁花。
方应看伏下身,轻轻在无情的唇边说道:"我期待。"
天很蓝,冬阳寂冷,他就站在逆光的位置,居高临下,身后是一片焦黑的土木。
我期待你能胜了我,杀了我,唯如此,我才知道你是否真的无情。
我也期待你败给我,唯如此,我才有机会把你留在我身边。
"无情,如果,你输了......"他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
如愿的在那冰封的眼底看见腾起的怒火。
方应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温雅而闲适,却透着一股深深的腾腾的寒意。
金风细雨楼中--
夜已阑珊,月华流泻一室的暧昧。
芙蓉帐,春意浓。
"大当家请",顾惜朝举杯,一向冷如寒星的眼中此刻却是欲语还休的柔情。
戚少商看着眼前那杯三分绿七分幽的不明液体,皱着眉,沉吟着。
![Page 241: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41.jpg)
顾惜朝冷笑,"怎么,莫非大当家嫌惜朝的酒不好?"
戚少商苦笑,"哪里,这是不掺水的好酒"。
但可惜不掺水的酒并不表示不能掺点别的,比如醉风尘醉红尘尽君一日欢什么的。
"既如此,请大当家饮了此杯。"青衣书生殷勤举盅,笑意频频,眼眸深深,捧至戚少商唇边。
红烛冷,烟花瘦。
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买一笑。
对于酒,戚少商是识货的。
对于美人,戚少商也是识货的。
这多情的眉眼如此销魂,直欲让人醉死温柔乡,也无悔。
戚少商的剑法寂寞孤绝,自成一派。
寂寞,就是,纵然红泥水滚,却无人对你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吧,知己捧盅,戚少商此刻并非寂寞。
但眼前美人手中这杯酒,戚少商也是绝对,绝对不敢喝的。
"你不喝算了",美人怒哼,举手欲将杯子摔向桌下。
竖子一怒,伏尸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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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怒,天下成殇。
美人一怒,戚大侠心头流血。
"惜朝",戚少商抬手。
顾惜朝手一张,银杯滚落戚少商足底,戚少商足尖一点挑起那银杯,以左手接了,右手屈起二指封住那就势撞向他胸前大穴的手。
顾惜朝的指忽然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眨眼间两人已拆了七八招。
将顾惜朝的手按于桌上,戚少商叹道,"顾惜朝,不就是一个位置问题么,又下药,又使诈的,你至于么?"
顾惜朝面色不改,挑眉道,"哦,既如此,戚大当家肯让我了么?"
戚少商想象中他在顾惜朝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一张脸先黑了三分,嘴角抽搐了一下,终是想象不能,然后斩金截铁说的道,"绝无可能。"
眉微微挑了一挑,顾惜朝朝着门的方向做了个手势,"门在那边,大当家请吧。"
戚少商看着窗外风雪叹道,"如此星辰如此夜,惜朝忍心让我何往?"
顾惜朝红唇微动,吐出八个字,"小甜水巷,师师姑娘。"
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你戚少商不是风流得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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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停下手中的算盘,看了眼红楼的方向。
风雪凄紧中,一个白衣的身影正一步步踏下楼来。
那个身影忧伤着忧郁着忧愤着......
杨无邪仿佛看到一个殉了山伯,负了莺莺,拆了鸳鸯的爱情悲剧正在落幕。
遥遥看着,他想起了半句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转念又想起那句千古江山,英雄无觅似乎更应景些,终于还是落了一声叹息--冤孽啊。
杨总管微一摇头,复又埋首于卷宗。
残阳将塞外边城染成如血的河流,辽阔的天幕下,蜿蜒的狼烟次第燃起。
次年春暮,金分二路兵马南下,前锋已至澶州城外。
神侯府 小楼
夜已深
无情将手中的密报在烛上烧了,抬头看向众人道,"边关急报,金二路大军,左路由完颜宗翰领军,右路由完颜昊领军,进犯我澶州。"
众人皆是一惊,敌军自上京行至澶州,何止百里,待得兵临城下方有消息,大宋军弛一至于斯?
诸葛小花叹道,"陛下令各地勤王兵马赴京,更令四大名捕卫戌京畿,却不愿往边关增派一兵一卒。但此次事急,当地虽有守军,为防万一, 游夏你和略商即刻起程驰援甘陕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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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抗旨。
无情抬头道,"世叔,崖余虽不良于行,但这用兵之事讲求权谋机变,还是让我。"
诸葛小花摇头道:"不可,这京中局势也得有人照拂。"
无情道,"这京中自有世叔和大石公在--"
诸葛小花道:"崖余,我意已决。"
无情道:"是,世叔。"
"而戚楼主--"诸葛小花看向戚少商道:"澶州一带地形戚楼主最为熟悉,而--"他朝顾惜朝微一点头,道,"顾公子于兵法布阵造诣颇深,若二位愿为援手,自是最好。只是戚楼主身为金风细雨楼之主,这京师武林之事却也难以轻易放下--"
戚少商笑了一笑道:"昔日苏遮幕苏老楼主立此金风细雨楼的初衷便是以家国为念,如今这国家危难之际,试问戚某又怎可袖手?戚某在那一带很是有几个好朋友,确实也该由我走这一遭。天明我与惜朝即启程前往澶州。至于楼子里的事,诸葛先生无须多虑,小石兄不日即当抵京。"
顾惜朝眼微微抬了抬,算是回答。好吧,这人又替他乱作主张了。
无情自袖中取出平乱钰递与戚少商,道,"有劳戚兄了。"
他着四小取酒,为众人满上,举杯道,"这杯酒,我敬诸位"。
天将晓,烈酒入喉,这一群热血男儿眼中都有惜重之情。
那烽烟起处,万里苍穹,所有的快意恩仇都不胜此际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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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别后,何时更重逢!
天青 山如画
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策马扬鞭,马蹄踏起万点飞絮。
那落日的尽头就是澶州。
澶州统帅陈诺对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位大侠,态度不咸不淡。
毕竟这些边关守将都拥兵自重惯了,与六扇门更是八杆子打不着,也就是看在平乱钰的份上,卖与一二分薄面,并未真个将戚、顾二人放在眼里。
那戚大块倒是个冲锋的好材料。
至于那顾书生么,也就是一纸上谈兵的主。
于是他就真的安排戚少商去冲锋,顾惜朝去管帐。
顾惜朝也不说什么,拉着戚少商,径自看帐去。
陈诺看二人听话,心情大好,还真令人雕了个先锋和帐房的令牌送与二人。
顾惜朝接了,淡淡说了一句:"雕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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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叔",小楼中无情停下手中的箫,对诸葛小花见礼。
他的手中握着的那管箫,箫名"铁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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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吻"到"铁腕",十年光阴,风吹花开,雁去复还。
诸葛小花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下,"崖余,你可是奇怪为何我不让你前往西线抗敌。"
无情道:"世叔必另有安排。"
诸葛小花道:"这个京中现有一人,揽王公贵族之力,延江湖派系之助,在朝在野势力均极大,手段毒辣,狼子野心,这个人他是谁?"
无情眼中微微一震,道:"世叔是要我对付方应看。"
诸葛小花看定他道:"崖余,我问你,若有朝一日宗室颓危,你可愿为这江山担起责任,哪怕这责任是你从未想象过的艰难。"
无情抬眼,月华沉浸在他的眼中:"世叔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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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顾惜朝抱了帐簿摔于陈诺面前,一同掼在桌上的还有那方帐房的令牌。
陈诺讶然:"顾公子这是何意?"
顾惜朝剔剔眉道:"陈大人,你自己看。"
陈诺接过帐簿,在顾惜朝红笔标注处细细看,这一看不要紧,陈诺冷汗就下来了,"这,这--"
顾惜朝悠悠笑道:"陈大人亏空粮饷,这证据么,也算,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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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诺擦着汗,道:"顾公子,明知我没有......"
顾惜朝目光自账册扫过,"这签字总是大人的笔迹吧?"
这个--虽然粮饷未出国库就层层盘剥,到了边关地鼠坐地分粮,纵然陈诺连一毫银子也没见着,这冤大头他也是当定了。
陈诺就着账簿,略一估算,"这--这粮草?"
"不足七日之数。"
陈诺惨呼,"顾公子救我。"
自戚少商到了澶州,便陆续有江湖人士来投。这一日,赫连春水拖着息大娘也来了。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待看清立于戚少商身后之人时,赫连春水脸也青了,息大娘脸也白了。
赫连小妖一把当胸抓住戚少商的衣襟,"好你个,戚大当家。"
"放手!"顾惜朝裹着轻裘,立于辕门,笑如三月春光。
老八穆鸠平是早来的了,顾惜朝见了也就是不冷不热的哼上几声,若不是碍着戚少商,两人早就拉开场子,开打。
这一日,金军来犯。
顾惜朝于城头冷眼见金军布阵,围尽城东、北二门,南门位于身后宋境,自然无法成围。而且一旦宋军向南溃退,从澶州至黄河一线,则无险可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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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西门留缺--所谓围城必缺,看来这金军倒也有知兵法之人。
他冷眼看着,心下已定一计。
章十六 风云动城阙
周瑜打黄盖,苦肉之计也。
碧云天,黄叶地,寒风萧瑟易水冷。
赫连春水跺着足,息红泪拧着眉,老八寒着脸,六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椅子正中那坐得四平八稳,笑得云淡风清的人。
顾惜朝挑了眉问道,"三位谁先来?"
老八看息红泪,息红泪看赫连春水,赫连小妖无人可看,干咳一声, "顾惜朝你真要如此?"
顾惜朝吹了吹杯中的茶叶,"三刀六洞之刑,一人一刀而已。"
废话,他,顾公子愿意站在这里任人当刀靶练的好事可不是天天能有。
最后一刀自胸口拔出,顾惜朝有些茫然的看着刀尖艳红,原来,天下人的血都是红色的。
"顾惜朝,你没事吧",息红泪唤道,她的眼中是明白的关切。虽然这个人欠了她毁诺城血债未偿,但这一刻看他青衣染血,却终是心中不忍。
这人该死,但他若现在就死了,这计谁来定,这敌谁来退,息大娘想着她是这么想的。至于三刀六洞和死亡还差着几条街的关系,被息女侠自动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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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女人?"顾惜朝向赫连小妖皱了皱眉,"好吵!"
"戚大人,戚大人--"
城墙边,戚少商勒马,举目,正见夕阳下,陈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公子和赫连公子他们打起来了,他夺了一匹马从西门出关投敌去了。"
戚少商脸色一变。
这潜龙一入渊,可不天翻地覆?
"顾惜朝",完颜昊抚着手中长剑,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不速之客。
顾惜朝端坐帐中,"六王爷,别来无恙,当日渤海一别,王爷今非昔比,当年大王子率军灭渤海一郡的大仇,可是已然得报?"
完颜昊笑道:"本王能重整旗鼓,还要多谢顾公子和方小侯爷,可惜,今时今日--"
长剑贴着顾惜朝的发际插入火堆,剑锋钉上火中的焦炭,火星骤然一盛。
完颜昊沉声道:"今时今日,顾公子于本王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顾惜朝隔着火光笑了一笑,看向完颜昊,"既如此,六王爷何必与我在此浪费时间?"
完颜昊瞪着他,一点点笑了起来,"顾公子好胆色,大宋不能见容顾公子倒是一大损失。只是这三刀六洞之刑,却是难为顾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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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淡然转眼,道,"是我欠他的。"
"哦?顾公子觉得对戚少商有愧。"
顾惜朝怔了一下,毅然道:"不错。"
完颜昊眼中光芒一长,如蛇信一般阴冷几分, "这么说,顾公子今日又怎会叛他?"
顾惜朝傲笑道:"我顾惜朝是何等样人,区区账房之职又怎是我顾惜朝平生所欲,国家危难,江湖道义更与我何干?今日以三刀六洞之刑还他,从此天高海阔,难阻我青云之路。"
完颜昊看着他,沉默半晌,终于施下礼去:"完颜某得顾公子共襄大业,幸何如哉。"
他似已对顾惜朝完全信任。
顾惜朝回礼道,"只有王爷能给我这个机会,也只有我能成就王爷。"
顾惜朝也似已相信了他的完全信任。
澶州城头兵火已燃了十日十夜。
金兵在城下列阵,黑压压的兵马在平原上铺开如乌云摧城般的阵势。
完颜昊倚在马上,微一扬鞭指向那城头,笑道:"完颜某得顾公子消息,派人查明这城中粮草确实只够七日,如今这城内断粮已逾三日,人心浮动,这澶州之破指日可待。"
他的身后,顾惜朝裹在黑色的轻裘中,看不清面目,他道,"若依王爷之言,这人心浮动之时,何门会最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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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昊略一思索,道:"北门地势开阔,围兵最重,但防御工事也最坚固。东门有山势为屏,但守军较弱,也许此处先为突破的可能性也不小。"
顾惜朝缓缓摇头,"王爷莫忘了还有西门。"
夜深千帐灯,金帐中营火照亮数里夜明。
完颜昊在犒宴三军。行军之中自然不能饮酒无度,但金地苦寒,金人将酒作水,这一摆宴自是豪气。
顾惜朝小饮几杯,酒为他的眉眼带上一分飞扬之色,但双颊酡红,已感不支。
完颜昊犹拉着他,殷勤劝酒,"顾公子,请再饮了此杯,明日阵前还有耐顾公子。"
顾惜朝苦笑,"王爷,顾某实在不胜酒力。"
完颜昊扶住顾惜朝向后软倒的身体,唤道,"顾公子--"
顾惜朝皱了皱眉,抓着他的袖子,当下倾倒玉柱,排山倒海起来。
完颜昊哈哈大笑道,"南人不胜酒力,本王素有耳闻,但顾公子之量也忒浅了。来人,送顾公子帐后更衣。"
他的身侧转出一位武士,揽起顾惜朝,径往后帐去了。
完颜昊后帐中,油灯幽明。
那武士将顾惜朝扶于榻上,"顾公子先请在此休息。"
转身之际,他的身后本应醉得不醒人事的顾惜朝,骤然睁眼,眸光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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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士行至门边,突然回头,轻笑了一声,"小顾"。
顾惜朝一惊,出指如风,点往他身上要穴。
那武士身形一让,避开他的出手,笑道:"小顾,是我。"
"怜晓?你怎会在此?"
"我那日与你别后,便想着回草原看看,一路行至此地遇上了完颜昊的军队,我识得金语,便找了个机会混入军中。"
"那完颜昊可知你的身份?"
怜晓摇头。
顾惜朝道,"怜晓,你将那案上的图拿与我瞧瞧。"
那案上果是摊着半幅卷轴,顾惜朝拿在手里细细看了,难得六王爷大方,不看白不看。
怜晓立于他的身侧,皱眉,"小顾,这图未必是真的。"
顾惜朝笑,"假作真时真亦假。"
他将图摊于怜晓面前,"怜晓,你莫管这图上标示,且想想你若是王颜昊会将这粮草藏于何处?"
怜晓以指指了图上二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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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昊行军谨慎",顾惜朝以指轻敲其中一处,"此处值得一观。"
他卷起地图,"我去去就回,怜晓你先替我留在帐中。"
"我?"怜晓看着眼前微笑的人,简直想掐死他,"一会有人来了怎么办?"
"杀了他。"
"如果来的是完颜昊呢。"
"或者你想上演父子相认的戏码,我也乐见其成。"
"呃......"
顾惜朝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吧,今夜完颜昊绝不会到这后帐中来。"
这个人的话有几成可信?
车马嶙嶙声响,一队明戈持杖的人马自后军而来,车上覆盖重重毡席,车轮入泥几许,似为辎重之物。
顾惜朝隐于帐侧,看着长长的车辙,一双眼中若有所思。
"顾公子"
怜晓差点被口水呛死。
"顾公子,可是已休息好了,本王能否进来?"
完颜昊?怜晓翻身下床,立于帐门,他的手扶于门际,一帘之隔,怜晓可以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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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心跳得好快,这个该死的顾惜朝。
死就死吧,他咬咬牙,伸手去掀那帐帘。
一只手突然握住他的臂,他回头,身后是顾惜朝含笑的身影。
顾惜朝以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挑开帐帘,从容微笑,"王爷"。
次日天明
陈诺趴在澶州城头,看西城外金军的阵地上升腾起白色的烟雾。
"禀陈大人,金军在西门外埋锅做饭。"
陈诺咬着牙大怒道:"金军欺我无人。"
当下卷了袖子,亲自点了人马出城迎战。
城门一开,饿了三天的宋军如狼似虎扑了出来,金军哪见过这等阵势,当即抱头鼠窜,直追了三里地。
陈诺眼泪哗哗,米饭啊米饭,南人的米饭,天知道陈大人这几年在边关,整天掰馍啃馒头,啃得都快成馍了。
陈诺陈大人用木勺舀着大桶饭,吸溜一下口水。感叹道有饭无肉果然还是未开化的民族不够体贴比不上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海陆双荟八大菜系满汉全席。
金人老实了一天,连北门外骂战的声音都温柔了。
第三天午时,金军又准时来开饭,这一次锅支在三里外。
![Page 255: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55.jpg)
陈诺陈大人又一气追出了六里地。
"是时候了",完颜昊手微抬,他的身后是如林的金戈。
顾惜朝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请下令。"
战鼓骤响,埋伏于两翼的伏兵尽出,向西门发起了进攻。
陈诺已跑得没影,这精锐的奇兵架起攀云梯,攻城擂。
密如蚁群的金军攀上城头,白刃交接的兵戈之声响彻城外。
西城之门很快被爬上城内的兵士打开一个缺口,黑盔黑甲的金兵如潮水般蜂拥而入。
"陈大人,你,你看--"小兵手指颤巍巍的指向澶州的方向。
陈诺正啃着木勺缅怀猪肉味,抬头往澶州方向张了张,只见西门城头火起,大宋龙旗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金人入城了,请大人下令,我们现在杀回去。"
"现在回去还顶个屁用",被陈诺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猪!
"那大人,我们--"
陈诺翻眼看了看天,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去那边。"
戚少商站在城头看着汹涌而入的人潮,朝赫连春水递了个眼色,够数了。
![Page 256: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56.jpg)
赫连小妖奋起银枪,轰隆一声大闸落下,跑得慢的压成肉泥,跑得快的鬼哭狼嚎。
戚少商清点了断手断脚,指控道:"小妖,你在造孽。"
赫连春水白了他一眼,"比不上戚大侠绑了个妖孽在身边,有那么多条人命垫着,果然够胆。"
轰然一声,西门大闸关闭,攻城的金军一分为二,那入了城的士兵又怎是熟悉地形的宋军伏兵的对手,在巷战中慢慢被绞杀。至于那被断于城外的,为城头落下的密密箭羽所伤,更是死伤无数。
城头残阳如血。
完颜昊于城下见城头风云骤变,看向顾惜朝道:"看来今日顾公子定的计早已为人所洞悉,顾公子又有何话说。"他的眼中凝着迫人的杀气。
顾惜朝立于金中帐大旗下,从容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宋军主力既然在西门,北门兵力必然空虚,若惜朝是王爷,必然派兵全力攻取北门,一旦拿下北门,则西门之失何足道。"
顾惜朝的计策,完颜昊也已想到,但此刻顾惜朝这么提出来,他却有了几分犹疑。
此人昨夜装醉,偷视布军地图,幸好我早有警觉,做了份假地图。
更窥视运粮的军队,自然是十分的可疑。
而由十分可疑之人提出的计策,自然是不可行的。
他是要借金军主力调往北门之机,劫后军粮草?
幸好我早有警觉,调了大军主力镇守后军。
![Page 257: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57.jpg)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顾惜朝要的就是他此刻的犹疑。
完颜昊冷冷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自抬首看天。风动中军大旗,映得他冷如星的眼中一片猎猎绝艳之色。
这片刻之间,阵中局势已然有了变化。
"报--"一名玄衣金武士骑马直入帐前,"王爷,有伏兵从侧翼袭击中军。"
"方才是王爷转败为胜的最后机会。"顾惜朝一叹道,"可惜,王爷并不相信顾某。"
完颜昊神色骤变,瞬间便已冷静,"可探明是何方人马?"
"禀,陈诺--"
完颜昊脸色一沉,即刻下令道:"前军后撤,后军前移,变阵!"
完颜昊深知此刻他中军虚空,兵力分布成葫芦之型,若能以奇兵断其腰,再合以城中出击兵马,迂回分割包围,纵然他兵力众多,这中军也将陷入重围。
副将打出旗语。
顾惜朝笑道:"迟了。"
完颜昊的部署可说合情合理,但却犯了一个大忌,这前锋已失陷于澶州下,如何后撤?
果然这旗语一打,前锋更是乱作一团。
![Page 25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58.jpg)
这后军来得倒是很快,粮草辎重却只能留于阵后,难顾周全。
陈诺一见,索性直扑后军粮草。
宋金二军在荒原上混战一团,这一战由天明杀至日暮,直杀得天昏地暗。
完颜昊投向顾惜朝的眼中有一分激赏,"顾公子昨夜先让我生疑意在劫我粮草,让我留大军于后军,今日诱我前锋失陷,再以奇兵击我中军,果然好谋略。"
顾惜朝看着北方火起,笑道:"此举若成,能灭王爷三成兵力,若幸运,甚至能让王爷埋骨澶州下。纵然王爷调动及时,这前锋已折,粮草既失,王爷凭何问鼎中原?"
完颜昊道:"以顾公子之能,终老于山林,无为一生,岂不可惜。本王对顾公子之才华一向佩服,欲送顾公子青云之路。顾公子又何必执念于宋?"
顾惜朝挑眉笑道:"若我此刻归降,王爷还能放心于我?"
完颜昊也笑道:"若顾公子愿意自废武功,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昔日孙子受膑刑而著兵法。知兵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武功有无,对顾公子而言,并不重要。对本王而言,却可心安。"
顾惜朝失笑道:"这个条件听起来倒也算公平合理得很。"
完颜昊将手一引道:"顾公子你身上的伤总是不假,莫非顾公子还认为有本事自这乱军之间逃脱?"
他浅浅笑着,把威胁之事做得理所当然。
他的身后连绵数里,金铁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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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陷于乱军之中,莫说是负了伤的顾惜朝,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走脱。
他睨着顾惜朝,浅笑道,"如何,顾公子归降于我,共谋大业,可好?"
顾惜朝缓缓点头,手中神哭小斧携风雷之声向完颜昊直劈过去。
好?好个鬼。
顾公子几时受人威胁过?
他右手拔剑暴起,光华骤盛,当者披靡。
这样的一剑,谁能挡?
叮,一枚袖箭撞上剑锋,剑锋一偏,顾惜朝身形一错,扬手收过小斧。刹那之间,燕云十八旗的杀阵已然杀到。
完颜昊与他之间的距离已为这杀阵隔开十丈以上。
乱军之中取上将之首,机会只有一次,顾惜朝也有些憾恨。
那出手阻他的人正骑在马上,年轻,俊秀。
顾惜朝讶异,"怜晓。"
怜晓看着完颜昊,以金语低声说了几句话,完颜昊心头一震,目光却欣喜若狂,急问道:"你是?是你么?"
他问得很奇怪,怜晓答得更奇怪,他笑道:"可不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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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怜晓手中长鞭一卷,急斥道:"小顾,快上马。"
顾惜朝伸手握住鞭梢,纵身上马。
那乌云骑踏着一路烽烟,向南急驰而去。
怜晓一边纵马疾驰,一边看身后追兵渐近,秀丽的眉峰紧紧锁起,"小顾,你继续前行,我留下来阻挡追兵。"
顾惜朝急道:"不可,我们一起冲出去"。
怜晓轻笑道:"小顾,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么,我是完颜昊之子,他又怎会太难为我。"
他在马臀上加了几鞭,身形跃起,马儿吃痛,急奔而去。
他看着顾惜朝的身形消失在暮色中,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微笑。
别了,小顾,莫要怪我出手阻你,我终归是他的儿子。
日已落下,苍茫夜色中。
吴天风勒马,前方阻住燕云十八骑的是一个静静吹着叶笛的少年。
千山皓月冷,风吹动芦苇,如白色的海浪一般,几乎将他的身影淹没了。
燕云十八骑翻身下马,跪伏于地:"请世子回营。"
章十七 江湖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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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朝",戚少商立于城头看那月下急奔而来的马,眉心终于展了一展。
周瑜打黄盖,苦肉之计也。
天知道,如果行苦肉之计的是小乔,周大都督可还有心情羽扇纶巾?
完颜昊退军三十里扎营,两下鸣金收兵。
赫连春水与息红泪领兵归营,见了顾惜朝,赫连小妖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你还有药救"。
老八穆鸠平跟在息红泪的身后,丢了个瓶子给顾惜朝,"这是以前大当家调的伤药,一半外敷,一半内服。"
朔风猎猎
顾惜朝依旧立于辕门不冷不热的看着他们,眉头却温柔的舒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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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昊看着远处澶州,扬手道:"退兵。"
他的身后是虽遭新败,却依旧挺立不倒的金戈。
怜晓勒转马,跟于他的身后。
烽烟渐渐散入碧空,马蹄扬起黄沙漫漫,身后澶州,天青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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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进来吧。"顾惜朝停下解了一半的衣襟,对着门外道。
戚少商推门,见了顾惜朝衣裳半解,有些尴尬,"你的伤如何了?"
纵马疾驰间,顾惜朝这一身伤口自是崩裂。见了他的神情,顾惜朝挑眉笑道, "惜朝正等着大当家给我疗伤呢。"
他索性将戚少商拉进屋内,掩上房门。
江湖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解开青裳的那一刹那,戚少商还是为他满身的伤痕所惊。
这个人,不是不曾见过他杀人放火。
也曾与他拔剑对决。
偏偏记得最深的是漫天风沙中那青衣书生说着,"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三分讽,七分冷。
那一笑,记到如今。
人生若只如初相见,人生若只如初相见。
"大当家?"
戚少商抬眼正见顾惜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轻咳一声,接过他手中的药瓶,看了一眼,笑道,"老八,竟然肯把这个给你,倒是难得了。"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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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年他为连云寨立了大功,我送与他疗伤的。"
顾惜朝皱眉,"这么多年,还能用?"
"你呀,"戚少商摇头苦笑,将药粉撒上伤口,撇开话题,"没想到,完颜昊就这么退兵了。"
"保存他这支兵力,回到上京他还可做皇位之争。在这耗下去,江山没打下来,后院就已然失火。"药粉入了伤口,顾惜朝咬着唇,脸色有几许发白。
"为取信完颜昊你惹这一身伤?"戚少商扯过布条飞快得包扎伤口,他的语中带着隐隐的怒气。
"大当家"顾惜朝淡淡挑眉,"完颜昊从来没信任过我,当然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取信于他。我只是扰乱了他的判断而已。"
戚少商微讶,"那这苦肉之计?"
顾惜朝勾着唇浅笑道,"这苦肉之计么,自然不是演给完颜昊看的......若非如此",他的眼中带上一分冷意,"若非如此,戚大当家你的兄弟,你的红粉,你的情敌又怎有那么容易原谅我?"
"顾惜朝,你为何总是这样......"
戚少商看着那笑容,火气就上来了。
顾惜朝瞪回去,"我怎样,你戚少商管得着么?"
"我不管,谁管?"戚少商手微停,深深看了眼顾惜朝,然后挽住他的腰,吻向他。
吻一点点加深,戚少商的手滑上腰间的系带,觉察到他的动作,顾惜朝眉间微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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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略张,就待弹指而出,腰间大穴却已被戚少商拿住,身体刹那僵直。
"可好?"耳畔言语温柔,眼底歉意深深。
非关色相,不是风流,但求寂寞长夜与你同醉,可好?可好?
怀中顾惜朝眸光微动,唇角的笑意仍是冷冷的冰冰的。
枕上青丝纠缠,这一醉,从旗亭,到如今。
这一夜,雨疏风骤。
这一夜,萍花解语。
这一夜,贺南雪暖。
这一夜,江湖已远。
......
翌日清明,晨光尤懒洋洋的爬在窗格上,昨夜温柔乡已翻作今日修罗场。
带着寒光的小斧顶着他的下颚。
戚少商苦笑,"惜朝,你今日要杀要剐,惜听尊便。"
"我曾经发过誓,这一生,决不再为人轻慢,受人侮辱。"
一点点轻艳从眉间肃杀的冷意中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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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得凄厉 傲得惊艳
"我从未",戚少商眼中带上三分痛惜,一分怒火,"我从未有半分轻慢之心,更无侮辱之意。顾惜朝,我戚少商今日对天起誓,这一生,你若高兴,我便陪着你,你若生气我便护着你,你若作恶,我便杀了你......"
他的眼晦深如海,一如昨夜情热之时。
顾惜朝转眸掩去眼中的些许悸动,淡淡道,"我不曾怪过你。"
汴京城 苦水铺
这边关上战事吃紧,这京师中的江湖流言集散地却也挤满了打酱油的人。
今天传蔡京弑君上位,诛除异己。
明天传徽宗已为太子软禁宫中,大权旁落,上令罔出。
后天传四大名捕已战死沙场,金兵不日将兵临城下。
无情只得让冷血时常出去逛逛,以定民心。
冷血去了几日,终是难耐那看猴也似的目光,自街头而过时,抱着剑的身影更是挺拔,闲杂人等难近三尺,身后落叶潇潇,天地肃杀。
于是谣言变成看来诸葛先生也已战死。
夜
神侯府 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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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站在窗边,静止的四肢却有如豹一般敏捷的力量。
无情坐于桌畔,看着夜月温柔的牵动窗下如雪梨花,那梨花下便是追命的老楼,今夜灯光已灭,人在天涯。
顺着他的目光,冷血道:"要是二师兄和三师兄在就好了。"
若他二人在,谦冲敦和的铁手,洒脱随性的追命自然是最合适派出做安抚民心这样的事。
无情道:"他们二人应已到了边关。"
他举起手中的杯,遥对月,天际暗云漫卷,边城之上那自是一番风起云涌。
冷血望向天际,道,"当浮一大白"。
他们挂念,并未担心,四大名捕有着生死相托的义气,更有默契无间的信任。
他们信任彼此,更相信这世道。
--相信纵然乌云蔽日,终有日出之时。
--相信纵然冰封万里,终有侠骨留香。
--相信纵然浩劫深重,兄弟终会归来。
禁宫之中,月凉亦如雪。
徽宗赵佶在填词打谱,远远有丝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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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江山飘摇之际,边关之上碧血成殇,京师之中却是极为祥和。
小黄门入见,"禀圣上,蔡相爷求见。"
徽宗想了想道:"不见,告诉他有什么事明天上了朝再说。"
如此良宵,理这等俗事,没得坏了这情韵雅乐。
小黄门领命而出,片刻又入禀道,"蔡相说有紧要之事,一定要面呈皇上,迟了恐......"
徽宗不耐烦道:"恐什么?"
小黄门低声道:"江山生变。"
"相爷",蔡京抬首就见那踏月而来的贵介公子。
方应看今夜并未身着惯常的白衣,一身红似火的锦袍衬得一双凤眼更含情三分。
他见蔡京伺立滴水檐下,笑道:"圣上对相爷真是一向圣眷深厚,这么迟了还急召相爷。"
此时,小黄门二次领命而出,对蔡京道:"圣上有旨,禁宫守卫由诸葛先生统领,蔡相有何密报可与诸葛先生共商,若无其他事,请明朝上朝再议。"
方应看听了,轻笑道:"蔡相真是心忧天下,方某佩服。"
他的眼中没有讽意,只是这笑意却已足以让蔡京火冒三丈,一双眼先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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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小黄门离去,方应看目光落在滴水檐前的那树粉白轻摇的梨花上,笑容不改,问,"莫非蔡相也听到了风声?"
蔡京道,"什么风声?"
方应看负手向月,缓缓道:"皎皎明月,禁宫之中,刀斧风声。"
蔡京一惊之下,看向方应看道:"这么说,蔡某得到的消息确实不假,太子真等不急坐这江山了么?"
方应看悠悠叹道,"如此江山?谁又等得急?"
蔡京却笑了,"那方小侯爷今夜来找老夫又有何事?莫非方小侯爷放着到手的江山不要,准备揭发太子?"
方应看暗骂一声不愧是在宦海中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一句话便把价码开足,做了个请的手势:"方某有笔交易想与相爷相商。"
米有桥弹指剥了一个花生。"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将太子卖给蔡京,交换绢帕。"
方应看微笑的看他剥了那颗花生,然后为他倒了一杯酒。"自古狡兔尽,走狗烹,我真要为太子篡位,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公公在宫中多年,此类冤死鬼见得还少么?"
这个温文贵公子,心计之深,远已超出他的预料,米有桥叹了口气道: "你猜的并没有错......无情......"
方应看脸上的神情愈发的恭谨,"那依公公所想,这传于皇位继承人的秘密又会是什么呢?"
米有桥将那颗花生丢入嘴里,慢慢咀嚼,"江山,只有这江山。"
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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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侯爷在窗下临帖作画。
江山大好图,墨色青青。
他拿在手里看了,心情大好,又旁书几笔。
令人送往小楼。
月色惊起一春飞絮。
青石路上,华丽的马车前行着。
轨辔者有三,都是华衣锦服,神情庄穆。
车外站看八个带刀侍卫,这八个人默立如陶俑。
这排场,这气度在这京师之中又有几人。
车中人突然轻轻说了一句话,便有两名白衣人,小心翼翼的,替他掀开了华丽柔软的车帘。
帘子一掀,那三名掌辔的、八名侍卫、两名提帘的,脸上都现出了必恭必敬的神情。
车内端坐一人,面如冠玉,貌似桃花,身着朴实无华的白衣,神态间自具一种洒然贵气。
正是神通侯方应看,他浅浅笑着,一双不染红尘的眼看向前方。
一顶青轿,赫然在长街口,巨大的木轮正辘辘的向前转动,缓缓移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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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帘深垂。
轿前轿后,隐约有几名衣白如雪的人影。
方应看弹出一指,指风拂动轿帘,倏忽掀起。
如水的星光披散在轿中端坐的白衣身影上,无情静静放于膝上的手凝着寂寞如刀的杀气。
"无情兄",方应看笑着打招呼道,"无情兄果然依约前来,方某荣幸。"
"方小侯爷",无情抬眼,他眼中已冷静如冰,"不是已算准了我会为了这笔交易来么?"
"哎呀,说交易就太无情了",他抬手指向巷尾道,"无情兄可要借一步说话?"
无情颔首示意四小退下。
方应看施施然下车,挥退左右。
夜很静,深巷很黑。
无情白衣委地,一双比寒星还要冷几分的眼中是慵倦的杀气。
方应看笑了一下,"这么说无情兄同意我要的价码?"
"可惜",无情看定他,缓缓道,"江山非我所欲。"
方应看道,"这世情难料,身处风雨中,有时身不由己。此次边关危难虽解,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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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力未伤,待朝中局势一安,定会举兵南下。今夜无情兄既然应约而来,料是已知身为皇族的身世之密,自然会出手救这赵氏天下。而今绢帕在我的手上,无情兄自可从戚少商处得到逆水寒剑中的黄绢,而我再奉送一个有桥集团。这笔交易方某诚意已足,只等无情兄愿意交割的那一日。"
无情抬眸冷笑,"七条事关宗室之密的绢帕外加有桥集团在明在暗的所有势力换无情一人。方小侯爷好大方。"
方应看微伏下身,他这一弯腰,居高临下压迫的气场就成了一个危险的区域,他眯了眯眼,吐了一个字,"值"。
这样近的距离让无情指尖倏忽收紧,一枚飞棱针破空。
方应看略退半步道:"悠悠我心,以你我的关系,何必如此?"
关系?无情眼微抬,一双寒如子夜的眼看定他,问道:"方小侯爷可还记得当日在山洞之中,所使的杀招?"
"如何?"听他忽提此事,方应看目中微讶。
无情做了个手势,"能否请小侯爷再施展一次?"
方应看自腰间拔出长剑,血河剑在月下挽出九幽重莲,月似雪,剑似血。
血光凄然,雪色寂然,那欲放的剑芒却突然寂了,死了。
叶轻轻一颤,自幽冥中开出的莲未及盛放,便已然开始萎落。
方应看身体晃了晃,双膝软倒,他立刻并指连点身上几处大穴,内息中真气游走,激荡如狂,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以剑拄地,他看向无情,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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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看着他,眼中比这月华还静几分:"小侯爷可还记得无梦女?"
方应看眼中仍含着笑意,却如梦里烟花冷。
无情又道:"小侯爷敢夺人秘籍,可知这世上的武功原也有生克之说,你自无梦女处得到的山字经,你若不练自然无事,你若练了,与你自身的忍辱神功相克,功力越深,为患越大。"
"那山字经自然是做了手脚的?"
"不错"
"要改到让我放心无疑,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无情点头:"是我。"
"那个时候,苏梦枕方死,戚少商还不是风雨楼之主。"那个时候,他还不曾上小楼,沾染梅香。
"三年布局,想除有桥集团的并非只有蔡京一人。"
方应看惨笑道,"无情你果然好毒的手段。不过--"他的眼中寒意更甚,"很对我的胃口。"
无情冷笑道,"我是怎么样的人,难道小侯爷还不知道么,你一再相逼,就不怕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而亡?"
方应看抹去唇角血迹,却看着他,笑了起来,"你我在一条船上,无情兄又怎忍见方某之危而不救?希望我们下次约见,不在此地。"
![Page 273: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73.jpg)
他缓缓施礼,"应看在神通侯府随时恭候无情兄。"
他转身离去,这贵介男子一迈开步子,仿似天下已尽在手中。
月华如水,风絮在他身后似落了一阵绵绵的雨。
--月下相思,风雨断肠。
(注:关于无梦女一节请参温书《朝天一棍》,无方二人出场的描写请分别参温书《逆水寒》和《温柔一刀》,无情的身世请参温书《少年无情》。)
尾声 枕剑寒
远远的谁家丝竹之声
巷影悠长,无情望着青砖上那一道剑痕,眼中情绪清清冷冷,他抬头看了眼墙角的暗影,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这一笑也是极淡,却让人心头一暖。
暗影里转出一人,青衣长袍,腰间悬着一把无鞘剑,正是冷血。
他看了眼无情,冷冷的眼底有怒火,"你受伤了?"
京师之地杀机四伏,冷血一直都很信任无情,就和信任他手中的剑一样。但今夜,看着无情那顶青轿出了神侯府,他觉得他该来,这是一种感觉,比野兽还灵敏的感觉。
无情的目光自青砖上那道剑痕上收回,道:"不碍事。"
他扶在腰间的手上,其下一道伤痕,未伤要害。
![Page 274: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74.jpg)
那一刻方应看的剑气透过他的衣,他甚至可以感觉那切肤的杀意。
若不是冷血情急之下紊乱了呼吸,泻了行藏,只怕这道剑痕绝对不会如此之浅。那一刻方应看低着头,发遮着他的眼,那双笑看天下的眼比这夜还黑,他似叹息着说了三个字,"我不......"
不忍,还是不能?
纵然真气逆转,但方应看尚能开砖裂石的剑气,因何不能?
而无情呢,他手中的暗器缘何不出手?
那一须臾,生死顷刻,瞬间交接的目光,似让这两个素日智纵天下的人都迷惘了。
巷尾灯红,任怨,铁树开花和五刀王就看见方小侯爷从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很白,下指的剑上有血。
十三护卫看着他,未语,眼中转过猜疑的神色。
方应看看着在风中旋转的灯笼,笑着道:"回府。"
那是属于方应看的笑,笑看鸳鸯变白骨,笑看沙场变红尘。
十三护卫俯下身去,毕恭毕敬,"小侯爷,请。"
方应看点点头,向着马车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受伤的时候,他要走得比平日更稳。
![Page 275: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75.jpg)
方应看知道,若他练功走岔的消息一旦走漏,来自他身后的剑绝不会比前方更少。
那一刻他是起了杀意的,他甚至放弃了绢帕所系的大宋开国兵器的秘密。
他们从来不是同路的人,方应看一向的规矩,不是同路之人,留之何用?
他恨极,他想杀。
当剑气透过那白衣时,他手中的剑慢了一慢,犹豫了一瞬。
只有一瞬,他的剑却再难进分毫。
马蹄踏碎一地落絮,月华从窗口落在车驾华丽的织锦上,似一场空花若梦的繁华。
手中剑已冷,杯中酒未暖,恩怨缠绵,不若换取江湖一醉。
这一场春意终是尽了。
(完)军事社区文学社区游戏中心西陆现代城论坛申请论坛导航西陆空间帮助中心西陆首页 ->综合->综合->※未染小坛※ [http://club.xilu.com/lovehuahua][楼主] [4楼] 作者:kazuha55 发表时间: 2008/12/16 08:11[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 修改 来源 删除逆水同人 卷三 吴钩冷 BY:冷兰
文案温书同人系列第三部涉及人物四大名捕系列,说英雄系列主角:无情,方应看,戚少商,顾惜朝
章一 流年似毒
![Page 276: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76.jpg)
北宋宣和七年
京师之地仍是繁华醉了高台,谢了烟花,迷了灯红。
自檀州北望,这个春天,烽火未歇,金兵铁骑已渐渐统一辽境。
1
他走在杨柳岸
却再难寻--
金风细细、烟雨迷迷。
人都云近乡情怯,此处并非他的故乡。
这些年来,他行遍天下,江湖漂泊,似个无根的浪子。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有趣的事,也见过很多有趣的人。残月当楼,春风酒暖,忘不了的却仍是这让他伤了心的地方。
一入江湖岁月摧,如今的他依然身着布衫,衣着寒酸,似个过客,但岁月的风霜已映入他明亮的眼底。
被厚布重重包裹起来的刀剑,依然在他的手中,却少有解开的时候。
隔空相思刀,凌空销魂剑,如今已然成为江湖传说。
刀剑是武者的灵魂,命之所系,心之所依,有人不敢须臾或离,有人听闻何处有神兵总要想尽办法到手。
![Page 277: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77.jpg)
--而他手中的布包却是已久未解开过,久到像一个三生过尽昙华开遍的梦。
没有人知道尘封已久的刀剑,出鞘之时是否仍能决断如初。
王小石呢,他知不知道?
风吹动垂下的万千弱柳,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布包,沉静的目光似在思索着。
他并未思索太久,柳絮飘入涟漪的那一刹那,他骤然抬眼。
眼光算不上从容,也说不上散淡,他就这么看着前方,整个人就像一块平凡无奇的小石头。
漫天飘飞的柳絮却似在这目光中静了一静。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公子,笑得温文如玉,谦虚有礼的公子。
方应看笑了一笑,道:"小石兄三次入京,在下迎了三次,你我也算有缘。"
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王小石身侧的白影上,温和得有如这三月春风里的柳絮。
绵绵的,柔柔的,似撩人心弦,又轻忽得仿似半点无情。
"无情兄,久见了。"
无情的手拢在袖中,却未答话。
王小石苦笑道,"小侯爷,你这一路设下十八处伏杀,如此迎接倒是颇让人感动。"
方应看袖手,笑了笑道:"我派去的人不中用,倒是让小石兄见笑了。"
![Page 27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78.jpg)
"小侯爷客气了,在易水那次,如果不是杀手的阵势有破绽,我恐怕早已死在那铁鼎之下",王小石看着方应看,他的眼中有一点佩服,他甚至已经这佩服表露出来, "我在想,何以来的不是方小侯爷,否则,那一击......"
方应看静静的看着他,问道,"哦,你赢不了?"
王小石目光落在手中裹剑的布包上,却答,"不知道,真是遗憾。"
方应看击掌,他也道:"真是遗憾。"
他设计多时,那次伏杀,他却已无力出手。
这一年来,他甚至连京师都未曾踏出。
无情似微微叹息了一声,"小侯爷今日来,可是伤已好了?"以他对方应看的了解,若非是他已有所凭据,方应看又怎会只身拦下他们二人?
方应看目中似带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如春水微澜。他道:"应看今日来,别无他意,只是家父在车中,想请二位一晤。"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那辆车。
那辆车就停在柳荫下,车帘低垂。
"爹",隔着帘子,小侯爷那一声唤,惊心动魄。
无情和王小石相看一眼。
清明 微雨
六分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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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飞惊一身锦衣立于花前,一只沾了雨水的蝴蝶飞入他的袖间,他低首看着,晓梦迷蝶,方生方死。
他忽而恭道:"总堂主。"
白色的伞下那是个将柔和清都淡作眉间黛色的女子,雷纯看了眼他袖间的蝶,还礼,"狄堂主"。
人前人后,对于狄飞惊,雷纯都是很礼重的。
没有人知道,礼重是因为信任,还是戒心。
她道:"有消息说,方应看将无情和王小石二人迎入神通侯府,狄堂主怎么看?"
狄飞惊似抬了抬眼。道,"结盟。"
雷纯的眉间微微一颦:"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狄飞惊看着袖中扑棱的蝶,缓缓道:"十成。"
雷纯一惊,"有桥集团如与金风细雨楼一旦结盟......"
两人心中同时转过一个念头,那京师之中岂能再容得下六分半堂?
雷纯叹息:"这时势便已若此了?"
狄飞惊垂手,惊走那只迷途的蝶,道,"总堂主宜早作打算。"
雷纯看着他道:"雷动天昨日劝我,将六分半堂的势力移至江南,霹雳堂在江南的势力足以保六分半堂立足。你知道我是如何回答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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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飞惊仍垂着首,眼中却已有了光芒。
"我说,六分半堂在此开帮立派,就是败了,也在此处。"
雨幕迷迷,这女子的眉色在雨中却有飞扬的冷意。
狄飞惊心头一暖。
2
神通侯府
暖阁
窗外一株桃枝,于波光潋滟间,与主人一般艳得嚣张。
王小石皱了皱眉,问道:"方老前辈似乎身体不大好?"
方歌吟自进了侯府后,便再也没露过面。
无情看着眼前甩来甩去的描金折扇,眉微微敛了一敛,道:"这方老前辈......"
方应看挑眉,悠悠笑道:"他,自然是假的。"
王小石讶然,"一年前,江湖传闻,小侯爷自折虹山迎回方老前辈。不想--"
"当时我身负重伤,"方应看微微一顿,往无情处看了一眼,笑了笑道,"需要个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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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自然知道方应看因何受伤,他敛眉袖手,眼中波澜不兴。
方小侯爷要寻靠山,自然没有比方歌吟更合适的。
无论是真是假,方歌吟之名在如今的江湖均是让人忌惮。
一个人仅凭姓名就足已让人忌惮,那么需要他出手的时候就很少了,真假便已不再重要。
"家父早已不在这世上,否则,怎容我如此任性妄为?"方应看目中似也有一份怅然。
王小石眼中也掠过一分沧桑之色。
昔日他方入京师,只知刀剑在手,天下再无不敢去的。如今的他,漂泊江湖多年,却已深知这个江湖,名动天下者,未必不会败得寂寞。
无情深深一叹。
方应看为二人续杯道:"此酒名春愁,今上近日喜饮此酒,南国风物煦暖,王兄,成兄,且请尝尝。"
无情举杯饮了,只觉入口绵软,道:"果然好酒。可惜--"
王小石接道,"可惜,全无男儿热血。"
"当此之世,饮酒宜烈",方应看仍是笑容晏晏,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日我邀二位于此,自然不是说方某的家事,在下有一事相请小石兄和无情兄。"
王小石道:"小侯爷何事?"
方应看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道,"方某欲与金风细雨楼和六扇门联手,除蔡京,灭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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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堂,共分京师武林。"
王小石道:"小侯爷不是一路派人阻我入京么,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方应看道,"此一时,彼一时。近日方某得到消息,完颜宗翰灭辽后,多次上书请求出兵南攻,金主已有所动。宋之一朝,有蔡京在的一日,便难有北拒之心。"
无情和王小石俱是一凛,视线落在方应看身上,当下转过的念头却是--干卿底事。
方应看淡淡笑道,"我方应看虽向有背宋之心,却终究也是汉人啊。"
无情看着他,轻咳一声道:"小侯爷,倒真是让人惊叹。只是这六分半堂若除,蔡京若倒,届时这京师中有桥集团和金风细雨楼又该如何?"
方应看道,"到那个时候,金的铁骑自然已到,成兄与王兄自然也顾不上对付有桥,而方某自然也不会愿意这江山落入金人之手。如此一来,江山如画,但看谁的手段更高。 "他一双凤眼斜飞,浅浅微笑。
王小石突然道:"金风细雨楼如今是戚楼主做主。"
"哦,是以,王兄不同意合作?"
王小石立刻摇头道,"不,我答应代为向戚兄致意。而戚兄"
王小石虽久不在帝都,但却深知此刻金铁骑南下已是无可避免,留与宋之时间已然不多,方应看虽别有用心,但借有桥之力除去蔡京却并非不可取。
方应看道:"那无情兄?"
无情道:"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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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迎上方应看的目光定且静,静得让方应看的心头腾起无名怒火。你我这般牵扯,我欠你的,你欠我的,怎可如此水过无痕?
纵如此,方应看脸色却未变,他轻轻道,"无情兄,昔日你我所谈的交易,如今,这个交割的时机只怕已经不远。"
他笑
--斯文有礼!
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笑了一下,道:"小石兄今日归来,戚某便是功成身退。"
王小石道:"戚兄,王某离开京师日久,金风细雨楼能有今日的气象全赖戚兄之力,王某此次回来,只为襄助戚兄,无意重返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拍桌子,瞪眼,"王小石,我戚少商平生最喜的是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如今我已帮你顾了三年楼子,于是你还让我继续替你顾下去?"
王小石大笑:"有劳戚兄。"
戚少商苦笑:"你饶了我吧,连云山寨的弟兄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连云山寨?"
无情笑着解释道:"连云山寨已然重建,在江北一带联络义军,如今声势很是不凡。小石兄,你道,这连云山寨的新当家是谁?"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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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
王小石愣了一愣,眉心一展,笑道:"难怪戚兄这一路急催我返京。"
"戚少商",推门而入的那是个极似温柔的女子。
明眸,皓齿,黝黑的发辫,飞扬的裙裾。
"是你?"王小石抬眼,惊讶。
看着她的时候,王小石有的时候也会有错觉。
但他知道她并不是他的温柔。
客途逢雨,最是凄凉。
那一日,这极似温柔的女子就在一天的雨帘中撞入他的梦中。
章二 饮血如酒
1
"是你"那女子也是一怔,然后眼中转过一分薄怒,"你这个,淫贼。"
王小石一生中从未让一位女子如此骂过,当下怔了一怔。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怎么?我说错了?"
王小石苦笑一下道,"是,姑娘,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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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执了一杯酒于手中,一双眼看着王小石,直看得王小石面上微露红云,这才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石兄原来和蔡襄认识?"
无情也微露一笑,"这淫贼之说,小石兄莫非需要解释一下?"
落井下石,自然不算朋友。
看着朋友倒霉,自然不算义气。
但若这倒霉的事似眼前这般,作为朋友的也未必不能表达表达高兴之情,抒发抒发八卦之意。
王小石轻咳一声,抱拳道:"原来姑娘叫蔡襄,那一日多有冒犯,我在此向蔡姑娘赔罪了。"
蔡襄横了他一眼,道:"我们的帐,你打算赔个罪就算。"
----
那一日
他正裹在一方杀阵中,方应看设的一路伏杀,于此阵却最是难缠。
客栈的门似被一阵风吹开,那袭红裹着雨意便在王小石眼底清晰起来。
"小心",他方发出半声惊呼,出手挽上那抹红。
雨冷,刀意冷,杀幕重重,那女子自刀光剑影中,张着眼看着他,眉眼明亮,倦意深深,她不是他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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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当日我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当日退敌后,我发现有东西遗失,而那东西是朋友所托,十分重要。是以才--"王小石在解释,"才,才点了姑娘的穴--"
他一解释就糟了,蔡襄双眼一瞪,无情唇角笑容更深。
"然后呢?"这句话是戚少商问的。
王小石自然是不会把剩下那半句说出来,王小石是个君子,虽然那一日他待她并不君子。
王小石咳嗽了几声,道,"戚兄,我有件事对你不住,当日你托于我的事物,在我遇见蔡姑娘的那一战中遗失。"
戚少商神色微变,"你说的是逆水寒剑中的那方黄绫?"
王小石道:"不错,正是此物,是以我当日才一时情急冒犯了蔡姑娘。"
蔡襄看他三人的神色,"这东西,很重要么?"
戚少商微一颔首。
无情目光微沉,"那一战,出手的是方应看的人?"
王小石道:"正是,但方小侯爷并未亲来。"
无情问:"你是何时发现那黄绫遗落的?"
王小石道,"不久,那一战虽不在雨中,但蔡姑娘却把雨意带了来,杀退那些杀手后,我升了个火,想烤干衣服,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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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继续问,"那一战中,蔡襄是离你最近的人,于是一发现遗落,你便怀疑了她。但并不是?"
王小石道:"不是。"
王小石如此说,他自然已经求证过了,无情未再问王小石求证的办法,他看向蔡襄问:"蔡姑娘那一日为何会到那客栈中?"
蔡襄道:"我么,没事四处走走,那天下了大雨,我便进客栈躲雨了,于是便碰到了他。"
这个理由并无不妥,只是太巧,但天底下并非没有如此巧合的事。
戚少商道:"当日逆水寒一段公案后,小石兄为了能让戚某过几日太平日子,将这事关大统之密的黄绫带出京。更为了让京师中想以阴招除去戚某的人有所顾忌,曾经放出消息若一日戚某死于非命,这秘密便天下皆知。这消息蔡京知道,而方应看也知道。"
无情眼光微动,略一沉思,抬眼却转问道:"蔡小姐今日来,找戚楼主有事?"
蔡襄呀了一声,道:"你看我都忘了。今日家里来了几个人,我看他们和爹爹进了密室,最奇怪的是爹爹对他们的态度很恭敬。很少见到爹爹对谁这么恭敬过的。"
王小石问道,"你爹?"
蔡襄一瞪眼,"我爹是蔡京,怎么,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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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顾惜朝去连云寨之前,曾笑着对她说过,襄儿啊,你再这么刁蛮下去,担心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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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蔡襄白了他一眼,道了一句,我嫁不嫁得出关你什么事,反正你又不娶我。
那女子在风中笑着,张扬着她的心事,但此情,顾惜朝今生却只能一声长叹。
说归说,自此后,蔡大小姐的脾气还是收敛了几分。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对着这王小石,她就是摆不出好脸色。
王小石再度苦笑。
戚少商沉声道:"我得到消息,金近日将遣使来宋秘密议和,莫非--"
王小石讶道:"未有战事,何来议和?"
戚少商道:"似是商议平辽之后,宋金国界问题。"
王小石道:"金之野心世人皆知,今上竟然还相信这与虎谋皮之事?这谈上个几个月,金秋粮一收,铁骑便可到黄河之畔。"
无情冷冷一笑,他看着窗外京华迷离春夜月色,吟道:"问君能有几多愁。"
2
明月 高台
方应看也在负手看这月色。
天高渺渺,人间沧桑,这个春夜,愁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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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爱卿",方应看回首,身后徽宗道:"方爱卿,金人此番遣使言叛将张觉已死,我朝收留张觉的往事不究。如今金欲与我朝修好,可将燕云十六州还与我朝,提出的要求是我朝将与辽的岁币转与他,并再加银十万两。你怎么看?"
方应看抱拳道,"恭喜圣上。"
徽宗道,"哦,喜从何来?"
方应看道:"这燕云十六州自唐以后便遗落外邦,至此已逾百年,如今能在圣上手上收回,怎不是一桩青史佳话。"
徽宗点头笑道:"卿与蔡相想到一块去了。"
方应看笑容和煦,却并无暖意,"此事事关社稷,臣等如何敢妄言,一切但看陛下定夺。"
青石长街 晨雾初散
立于街口的是一位男子,白衣,长剑。
狄飞惊低首看胸前的那块水玉,秀气的手垂于身侧,整个人却已如一把出鞘的剑, "戚楼主。"
戚少商抬眼,眉间是寂寞孤高的剑意,"狄堂主,错了。"
狄飞惊淡淡道了声,"哦?"
戚少商道:"如今的金风细雨楼是王小石的金风细雨楼,与戚某再无干系。"
狄飞惊眼中有敬意:"这世上有鄙夷权位的人,只因他们并未见过巅峰的风景,而这些人一旦上了高位,却更加恋栈。似戚兄这般的,狄某佩服。可惜,狄某虽然佩服,但今日却难免要和戚兄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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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看着狄飞惊道:"我也佩服你,世人道狄飞惊留在六分半堂为的是雷纯的美色,那是看轻了你。你为的是你的情,你重情。"
"人道狄某顾盼白首无人知,原来是世人偏见",狄飞惊微笑,道:"可惜,狄飞惊始终是六分半堂的狄飞惊。"
戚少商今日若杀了这车中之人,在京师便再无立足之地。江湖漂泊,那般风雨凄凉的滋味戚少商已然尝过。
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你的对手,每一个朋友都可能为你所累,那种滋味,戚少商并不喜欢。
但戚少商只是洒然一笑,道:"狄兄,请交人。"
狄飞惊也笑,"人道戚少商是群龙之首,一把痴剑道尽人世寂寞,是把让人伤心殒命的剑,狄某今日有幸领教。"
戚少商缓缓点头,"你,狄飞惊,值得戚某拔剑。"
狄飞惊手微抬,他一向礼仪周周,此际却有一分轻傲,"戚兄,请。"
戚少商拔剑,青色的剑光划破一天的飞絮。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狄飞惊向车中看了一眼,漫天飞絮迷眼,他似沧然一笑,身形飞掠。
一日江湖,终身江湖,一旦踏上这条江湖路,非死难离。
戚少商是如此,狄飞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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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车中雷纯也在低吟,她看着狄飞惊急掠的身影,秀眉微锁,这女子的心思掩在垂帘的暗影里。
半晌,她似也笑了一笑,扬眉低斥了一声,"走"。
马车急转,此际,长街的尽头,已静静坐了一个人。
白衣猎猎,眉眼间尽是寒锐的杀气。
雷纯抬眼,她冷笑道,"无情大捕头,既知这车中是何人,莫非你想抗旨。"
无情看定她道:"雷堂主,你错了。"
雷纯道了声:"哦?"
无情道:"我已交出平乱钰,如今的四大名捕再无无情。"
雷纯幽幽一叹道:"我无意与你为敌,可惜。"
无情冷道:"可惜,你车中之人,我今日一定要杀。"
雷纯道:"无情,你可曾想过此人一死,两国若开兵衅,你和戚少商可是罪人。"
无情笑了,如寒锋划过冰面,"雷堂主,你错了,这世间花钱买太平,从来得不到太平。割肉饲鹰并非慈悲,百般退让只能养虎为患。"
雷纯道:"你说的对。"
无情道,"既如此,雷姑娘何不联手金风细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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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我不能,如今的六分半堂与蔡京根本就是一体,他若倒,这京师中便再无六分半堂立足之地。"
雷纯笑了笑,这女子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有几许凄楚的婉约,"大捕头,请指教了。"
她这一笑间,风云剧变,天色仿似突然暗了一暗。
出手的是雷动天。
五雷天心掌携着风雷之势迎空劈落。
无情手微扬,几柄飞刀射破这席天幕地的黑色云层,疏忽天色似亮了一亮,瞬间却便为这云层湮没。
这样的一战,刀剑无眼,此刻已成修罗杀场的长街尽头,却悠悠然走来一道锦绣白衣的身影。
章三 不负知己
风沙起,黯雷动,江湖相杀。
方应看就这么踏入这条长街,他脸上并无杀气,微笑的眼却比腰间那道妖异惊红的剑更让人心寒。
雷纯脸上转过惊疑的神情,见礼道:"小侯爷"。
方应看的袖微动,很斯文的回礼:"雷堂主,幸会。"
雷纯立于车前,道:"小侯爷今日来此,不知是谁的幸?"
方应看笑了笑,又向着车中行了个礼,道:"方某奉圣上之命送金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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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纯眉心微展,"如此有劳小侯爷了。"
方应看的笑容很体贴,他向马车走去,边走边道:"雷堂主,不必客气。"
雷纯身形不动,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定方应看道,"戚少商和无情意图杀人,请小侯爷先行除了。"
方应看的眉好看的敛了一敛,他道了声:"好。"
他转身,拔剑。
他的动作很快,雷纯只见眼前白衣锦绣间一点红艳光华,方应看的剑已到了她的面前。
雷纯眼光一寒,纵然她对方应看早有戒心,但此刻看着映入眼中的那道如血剑光,她却只能一声叹息。
方应看轻道声,"让开"。
剑锋贴耳,这女子脸上全无惧色,她挡,以身挡。
方应看并未等雷纯让,他也未再进,手中血河剑光华暴涨,如惊鸿,如艳蛇。
立于屋脊上的狄飞惊神色突然一变。从他所站的角度,可以看见方应看的手在漫天风沙中轻轻动了一动。
他在战中
高手交锋之际岂容他如此分神,他却不止是分神。
![Page 294: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94.jpg)
狄飞惊抬眼,眉秀,眸冷。
他已出手,大弃子擒拿手擒上戚少商的剑。
戚少商剑断。
戚少商的剑名痴,这样的剑若斩不断狄飞惊的痴,斩断的是否就是他自己的命?
狄飞惊手持那半截剑锋,眼中却是雷纯挡着方应看的身影。
那袭绿罗裙,当着剑光八风不动,却又似冬去春来枝头堪堪消融的冰雪,如此柔弱。
他笑,极轻,白色身影在风中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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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也笑了一笑,他的笑容中似乎还有几分抱歉。
如许优雅的剑光,天地间落絮都似静了下来。
如血的红穿透车帘,一声闷哼中,青色车帘上仿似开了一蓬凄厉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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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际,一道寂冷的青色剑光似划破万倾春愁,狄飞惊心口一冷,垂首看着那刺入他胸口的半截剑锋。
"我输了",狄飞惊眼中是斜飞入眉的清亮秀色,脸上的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说不出的惬意,甚至比他在六分半堂掌生杀大权时还要轻松,还要惬意。
![Page 295: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95.jpg)
狄飞惊记得当日雷损曾对他说过,"你有开帮立派的能力,但我要你今日答应我,如果我死了,替我把坛子看好了。"
那一日雷损立在六分半堂的牌匾下,手握不应魔刀,鲜衣怒马。
狄飞惊垂手道,"是,总堂主。"
那一战,雷损亡,苏梦枕殁。
那个承诺,他守了。
他为雷纯动情,这点他从来不否认。
只是他在六分半堂日久,久到已记不清情之所起,只记得他曾经心动。
也许是为了眼波中的那点轻艳,也许是为了那颦眉时的刹那决断,又或者什么都不为。
情到深处情转薄,转薄的情是否还是情,狄飞惊不知道,他也不去想。
他只是留在了六分半堂,堂堂一个男儿甘居女子之下,有人替他惋惜。
但狄飞惊觉得当承诺守成了一种习惯,便再也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戚少商却拔剑。
他拔剑,长剑拢回袖中,手微动,并指连点狄飞惊胸前几处大穴,道: "此战不公,你我他日再战。"
狄飞惊冷哼道:"没有不公,我的身法比你的剑慢,是我输了。"
![Page 296: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96.jpg)
戚少商看着他道:"今日这一战,对不起我的剑,也对不起,你。"
狄飞惊笑容有点发苦,他道:"我不谢你。"
戚少商笑了,眼底的沧桑之色在这一笑中更重如霜天红叶:"很好。"
不谢,是以战,这是武者对武者的敬意。
战中的无情突然仰首,目光看定,看死头顶的云层。
他手一扬,身形平平飘起。
云裂,静。
雷动天闷哼一声,退,一缕血线自他捂着胸口的手掌渗出。
方应看缓缓收剑,他向无情走去,笑意盈盈,"无情兄,这是我们第二次联手了。
三战同时始,同时终。
尘埃落定
六分半堂
三战
皆败
狄飞惊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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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动天伤
"方应看杀了金使?"
蔡京坐在别野别墅的暖阁内,听着回报。
"很好,很好"。这个好字傍以磨牙的声音。
金丝暖垫,熏香暖炉,龙八垂手而伺,看着眼前这个大宋最有权势的老人,却没来由的觉得冷。
似是从棺材里渗出的丝丝冷意。
汴京
苦水铺
这个江湖八卦的集散地,今日所有的消息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条让人震撼。
三张标了花红的悬赏贴于土墙上,衬着斑驳剥落的尘土,昭示诱人的价码。
夏小八提着大暖壶在打酱油的人群中招呼着。
"三千两纹银......啧啧"
几双眼睛横过来,"你去?"
于是那声音又小了下去。
![Page 29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98.jpg)
夏小八越过高高低低熙熙攮攮的人头,张眼看墙上的悬红,墨迹苍苍,那纸上朱砂批红下,弯弯勾勾三个人头,森森然的,不比隔壁虎娃画小猫小狗的形貌好多少。
夏小八拉着身旁青衣书生的袖,"这写什么啊?"
那书生抱着袖,"你不会自己看么?"
嘀咕了一声,"我不是不识字么"。
那人笑了一下,"方应看杀了金使,带无情亡命天涯,戚少商是帮凶。"
这书生笑起来,却是好看。
夏小八继续膛目,"谁是方应看,谁是金使,谁是无情,那戚少商又是谁?"
似前几日戏台上唱的那书生,小姐,强权,恶霸的戏本。再来个固执的老夫人,门当户对的樊笼,于是这戏本中最让人感佩的便是那忠肝义胆,把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卖成荡妇的丫环,他恍然,"戚少商是个好人。"
"你知道?"
"戏上是这么演的。"
那书生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通侯府的小侯爷方应看杀了大金的使臣,带着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大捕头亡命天涯,金风细雨楼的龙首戚少商是帮凶。"
"啧--"
还是不明白。
春阳初升
![Page 299: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299.jpg)
夏小八抱着一捆被褥穿过青口巷,贫家孩子的早当家,过了冬的被子就要交到当铺去到了冬再去赎回来。
如果到了冬,这金兵已经打到城底下,南逃的时候也就可以少带几床被絮。
转出青巷口,眼前一楼飞檐画栋,黑色的牌匾上是描金的四个大字。
夏小八不识字,但他听说过,这京城里这条街上的这座酒楼,一小碟鸽子蛋都是用十条鸡的油来配的,可以换上三床过冬的棉被,大红锦面,鸳鸯戏水,还带找头的。
从他所站的位置抬头看过去,此刻,临街的阁楼上已坐了两人。
左首白衣公子,折扇轻摇,眉间是清雅的贵气。
右首也坐了一人,白纱覆面看不轻面目,轻轻颦着的眉,疏离着,淡漠着,幽幽冷冷的温度。
握着杯的手,秀且白,但分明的指节却是有力的。
夏小八叹了口气,好花有刺,这贵介公子,有苦头吃了,有苦头吃了。
那白衣公子温柔笑着,低语了几句,斟茶布菜,状甚殷勤。
--那分明是
哪家的女子,真好福气。
山庄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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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在珠帘上跳跃
方应看在窗下铺纸作画,江山大好图,万里江山,松下美人。
--鱼与熊掌。
方应看画罢,搁了笔,抬眼看了看任怨,"小任"。
任怨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比女子还要秀气,但却阴郁。
无情也秀气,但他的秀气是有杀气的,是冷的也是暖的,冷可以彻骨清寒,暖可以扬眉傲笑。
方应看问:"安置好了?"
任怨垂首道:"一切按侯爷吩咐。"
庭前燕过,桃枝轻动,密密匝匝枝头花影。
春风正好。
寒玉香炉,纱帘轻扬,锦缎被上绣着一水的鸳鸯合欢花,屋中所用无不是精致华美之极。
只是左走五步,右走还是五步,一屋一床,剩下连转身的空间的没有。
偌大的山庄偏选此间,只能说方应看他是故意的。
无情盘膝而坐,蒙面的纱已然除下,"小侯爷,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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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兄见邀,应看怎敢不从",方应看摇着扇子晃进屋。
无情看着摇着扇,在他面前笑得温柔得体的方应看,挑眉道,"这满世界的海捕文书,小侯爷就这么到处跑,也太不把六扇门当回事了。"
"无情兄莫非在关心在下",方应看讶了一声,"我可不比无情兄,有兄弟手足,那蔡老儿连日就向诸葛先生施压要人,无情兄需要避于此处。而我么,谁又管得了我?"
这男子言语谈笑间,却隐隐有着黯然神伤。
无情冷道:"我认识的方应看,并非要人同情之人。"
方应看笑了,愈上峰顶,知音渐稀,怎不是寂寞?
--千山寂寞我为峰。
"高山流水知音少,能识得无情兄,方某有幸。"
高山在地
流水在床
无情看着方应看道:"可惜了。"
方应看折扇在手心一合,"可惜什么?"
无情目光在方小侯爷笑意深深的脸上转过,莞尔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章四 但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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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见面若还能笑上那么一笑,恩恩怨怨纵不能一笑过,此恨只怕也未必不能化解。
很可惜,他是无情,他是方应看。
如方应看者,他笑未必不是怒。
如无情者,他的爱恨都在理智的表象下,谁又看得清?
"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侯么,做的不过是件份内之事。"被称为贼的方小侯爷哈哈一笑,华丽的白衣一转,就在床畔坐下,"更何况,我蒙无情兄之赐伤了一年,镇日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可是遵纪守法得很。"
看着他落座,无情眼波微动,他道:"小侯爷说笑了,这呆是呆了,老老实实就只怕未必。就说这一早上,小侯爷去把酒临风阁面见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其一是蔡京府的龙八太爷,龙八太爷离开时面有喜色,世人都道小侯爷与蔡相不和,如今看来却是未必。一个是江北义军之首石笑天,石笑天在江北一带收编梁山流寇,声势直追昔日连云寨,为人豪爽大方,仗义疏财,只怕这疏的也是有桥集团的财罢。还有一个是有桥集团的蔡掌柜,这蔡掌柜替小侯爷打理北五省的生意,与金当朝权贵交好,这一年来小侯爷是愈见长袖善舞了。"
"你不是连山庄的门都没出过么?"何以他在门口设的那三道暗桩,一点消息都没给?
无情笑了一下,这一笑,他眼中却是灵动的暖意,"小侯爷,莫忘了,无情是有兄弟手足的。"
晨
雨初歇
方应看立于院中,袖手看那落了一地的残红,道:"着人准备弓箭,若有飞鸟过,直接射了。"
任怨垂袖:"是,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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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桃花树下小侯爷笑得唇红齿白,风雨摧折的桃瓣飘落于他的白衣上,如血殷红。
"既然神侯府的人那么有闲,那么,就给他们找点事做吧。"
神侯府
春阳透过窗楹,桌上正摆着一纸芦雁笺。
那是方应看方小侯爷送来的礼,大礼。
追命仰了一口酒,眼中风霜之色更重,"六分半堂当日拼了死,原来护的不过是个李鬼。"
铁手笑了一下,他的笑很稳,让人心定,"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蔡京那个老狐狸。"
诸葛小花,沉吟道,"按方应看这信上所说,金使此来为的是勘探我京防虚实,甚至已绘有地图。这件事,可儿你可打探到什么。"
白可儿道:"此事我已打探过,前几日金使曾去过城西蓝裤子胡同的集市,这蓝裤子胡同附近住着的多是城防军的家眷。"
诸葛小花继续问,"哦?他跑集市去作甚?"
知道诸葛先生在考教于他,白可儿挠了挠头,道,"集市,正是天下打探消息的好去处,即且城防军的粮饷多寡也可从市井繁华与否窥之一二,可儿,认为,确实有可疑之处。"
最后的声音却低了下去,诸葛小花道,"不对。"
白可儿的脸有些红了,"这个,这个,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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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小花却笑道:"可儿,你记得,若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要坚持大声说出来,却不要将自己的看法强加与人。其实你的看法很好,不要被人一追问就不敢说了。"
白可儿点头受教,诸葛小花又道,"游夏、略商你们二人即刻启程,绝不可让金使离开宋土。"
冷血立于窗下,散乱的发遮着他的眼,那一向冷锐的眼中有关心,有忧心,他道: "方应看此人城府太深,恐防有诈,二师兄,三师兄此去要小心。"
铁手朗笑道:"纵然有诈,此事我等却不能不管。"
追命笑着站起身,道,"小师弟,这京师就劳你照看,我先行一步。"
长腿一迈,便已推门而去,看着追命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冷血不语,他点头,这便是承诺。
铁手也拱手自去。
这些孩子入他门下,如今都能有独当一面的担当。
诸葛小花点头,目中有嘉许,却也寂寞。
他同时代的人在这个江湖所剩已然不多。
天下英雄出我辈,却难敌一入江湖岁月摧。
真定府
知远县路主簿坐在一辆敞了篷,四面透风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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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食皇粮,拿俸禄的官,有人香车宝马,鱼翅熊掌,有人旧衫破车,吃馍啃馍,同人不同命。
清贫的不一定都是清官,路主簿是个爱钱爱权的人。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便是为了发财,当官便是为了掌权。只不过像他这种不入流的从九品官吏,又在知远县这种挖地三尺也难有一二两油水的地方,想当贪官都少点资格。
不过他眼下却有了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许是初一到观音娘娘庙烧的香果然有效,他前几日因缘际会拜到了一尊大佛。
前几日中书省尚书李大人的最宠爱的二姨太的小舅子生了病,而他很狗屎运的受托将病人送往真定府。
那尊大佛此刻就在他这车中。
马车颠簸了一下,马车内传出几声咒骂声。
"他姥姥的",许是想到这荒郊野岭骂也无用,车中人骂了几句,接下来的语音便低了下去。
大佛么,脾气大点是应该的,路主簿骑于瘦骨嶙峋的马上,掰了馍,用牙咬着,悠悠的想道。
前方松树下却已倚了一人,手中持了个酒葫芦,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有趣的看着他啃馍。
路主簿心内转过无数月黑风高拦路抢劫的话本,当下颤声道,"壮,壮士,在下实在身无长物,这馍您要看得上......"
馍?追命笑了起来,"知远县主簿路听涛,年三十九,屡试不第,后因侍母至孝得特奏名为官,平生虽无大善,亦无大恶。"
那男子身上衣着寒酸,脸上有落拓之色,一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温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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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立刻就有了好感,将馍收回怀中,拱手道:"兄台原来识得在下,不知兄台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追命道:"路主簿可知车中之人是何人?"
何人?"呃,中书省尚书李大人的最宠爱的二姨太的小舅子。"(冷:偶真的不是在混字数)
追命笑意更深,"光禄大夫,是这样么?"
马车中的人突然笑了一声:"四大名捕你排第几?"
那声音慵倦,杀气漫卷。
追命似呻吟了一声,"原来是你?"
车中慢慢下来一位男子,却正是绝灭王楚相玉。楚相玉缓缓解开身上的锦袍,露出黑衣劲装,更显英华内敛,只是岁月的风霜已在他的眼角留下了痕迹。"满身风霜,一口酒,一双腿,你是四大名捕行三的追命。四大名捕,无情与铁手我已交过手,果然是好敌手,现在,到你了。"
"你,你--"路主簿看着车中的大佛变作夺命修罗,以指尖指了,五尺虎躯风中凌乱。
"放心,我楚相玉不会对一介书生出手",楚相玉淡淡扫过他一眼,看向追命道,"倒是你,要小心了。"
追命仰了一口酒,楚相玉是他生平罕逢的劲敌,他眼中光芒却更甚,他期待,习武之人得如此高手交锋怎不让人期待。
"方小侯爷果然好手腕,竟然能让昔日唯我独尊的灭绝王楚相玉也为他效命。"
楚相玉道,"我昔日欠他救命情,允诺还他三件事。第一件是在江南烟花如梦阁出手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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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无情。能杀就杀了,杀不了,为他阻上一晚也可。第二件是在三日前杀金使,夺京防地图,你放心这地图决不会流落外邦,最多是来日方小侯爷兵临城下之用。"
追命道:"谢。"
"第三件就是便是此阵了,此战过后我再不欠他。崔三爷,请。"
追命一颔首,腿一抬,迎面踢到。
楚相玉拔刀,刀判生死,势夺命。
追命连踏几步,口中酒如箭,楚相玉不敢硬接,冷笑一声,退。
那辆破旧的车不堪点点酒箭之力,坍塌。
追命在那漫天飞舞的碎屑中揉身而上,他抢攻。
楚相玉身形在空中突然一折,刀锋顺势而下,追命一击不得,身法已用老。
楚相玉目中似笑了一笑,高手过招胜败只在一瞬,他等的便是这一瞬。
那一刀离他的腿不足一寸,追命却无力踢出他的腿。他眼光一冷,骤然张口,口中酒箭再出,那口酒化作漫天花雨,向楚相玉电射而去。
楚相玉身形微闪,突觉左眼一痛,鲜血披面,他大吼一声,战意更狂。手中刀不停,直劈而下。
朔风烈,尘沙扬,杀气重。
这一刀追命看在眼中,避不得,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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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刀的是一双手,铁手一拳击到。
楚相玉刀锋一偏,刀势未竭,夺的一声没入土中。
铁手伸手挽住追命。"三师弟,你没事吧。"
追命朗笑道:"二师兄若晚来一步,我这双腿便算交待了。"
二人相视而笑,均未再出手。
楚相玉缓缓拔刀,刀锋指地,"铁游夏。"
铁手抱拳道:"灭绝王"。
楚相玉道:"铁游夏,没想到我还未死吧。你与追命并肩一块上吧。老子今日一并送你们一程。"
铁手道:"铁某当日有幸与灭绝王一战,那一战,委实不公,铁某出手却是职责所系,甚是对不住你。"
楚相玉大声道:"好,你我今日再战过。"
铁手笑了一下,道:"只是今日再战已无意义,楚兄欠他人恩义不是已然偿还?"
楚相玉缓缓道,"不错。"
追命神色一变,"调虎离山,糟了,大师兄。"
楚相玉挑眉笑道:"二位就算此刻赶回去也是无用,方小侯爷只怕已然做完他想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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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兄,来日有缘再见",铁手一拱手,转身就走。
残阳如血,沙丘如舟。
这男子的背影很直,在荒原上迈开的步伐很稳,这一双足天下间又有何处不能去。
追命赶上几步,与他并肩。
日落,月起。
路主簿躲于马腹之下,从怀里摸出那块馍,送入嘴里咬着。
抬眼却见楚相玉依旧负手立于风中。
章五 镜里花谢
"此琴名玉壶冰,琴声如冰似玉,请无情兄赏玩。"
无情接琴,置于案上,十指一挥,琴声清越隐隐杀伐之气。
方应看含笑看了,皎皎十指,似彼佳人。
这样的十指若能握在手中,那滋味也是极好的。
夜 凉
月华悠悠,红烛眷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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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动书页,窗下一人儒生方巾,白衣清俊,红烛的光映着他英气的眉,一双眼却是出奇的端静凝锐。
更漏声静,无情自书卷中抬眼,道:"小侯爷"。
一杯暖茶被送与他的指尖,眼前方应看方小侯爷那张桃花脸笑意盈盈: "无情兄,夜已凉,且饮杯茶暖身。此茶来自闽中,难得的是入口虽苦,却有回甘无尽,如人间之情。无情兄且尝尝。"
"小侯爷,夜深了",指尖的温度直渗心底,无情敛眉,下的是逐客之令。
红烛的微光下,方应看似伸指弹弹座下的鸳鸯戏水红绫锦缎,笑道:"确实不早了,无情兄请歇息吧。"
他说着请,却没有一点要起身离去的意思,无情举杯饮茶,淡道,"小侯爷明日开始吧。"
方应看讶道,"什么?"
无情道,"当日你和我交换之条件,我为你解绢帕之密,得有桥与江北义军之助。是时候了。"
方应看慢慢挑眉,唇角笑容邪魅,"于是,我当日提的那条件,无情兄也允了。"
暖茶入喉,冷却仍是冷,无情冷笑,"小侯爷当真不知道死字如何写?"
方应看笑,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情操大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风吹动满院花香,冶艳春色中一抹白衣清寒,无情转动轮椅,前方已有人引路。
任怨道:"小侯爷已候成爷多时,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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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一处回廊,已可闻水流之声,廊上立着数位女子,一色白衣,见了任怨施了一礼:"任爷。"
任怨停下足来,做了个手势,"成爷请。"
自住进这山庄别院,无情偶有出屋,也就在后院逗留,却不曾想这山庄之内别有洞天。
"请无情兄进来,你们且退下吧。"
众女子托着盘,朝内跪了一跪,径自退下。
方应看便在温泉之畔,赤着足踏在岩石之上,晶莹的水珠自黑亮的发滴落,他身上已披了件白色宽袍,如盛放在清泉之畔的一株白色的莲花,倒并不十分失礼。
方应看转身,就看到无情坐在轮椅之上,十指相扣,一双黑色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无情感觉到方应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微露一笑道,"京中小报曾有传言,方兄曾为成某囚禁在小楼之中,早三次,晚三次,倒也有些道理。"
方应看大笑,他这一笑起来,山风似都已沾染了优雅之色。
无情目光沉静,他看着方应看缓缓向他走来,推动他的轮椅,向树下而去。
温泉畔,野桃之下,石桌之上已摆了一个锦盒,方应看在他对面落座,提起茶壶为他斟茶。"七府的七条绢帕俱在此盒之内。"
无情欲抬手。
"且慢",方应看的手覆上无情的,"无情兄,多年之前我曾与你说,若我答应你少造杀孽,但求你与我同路,你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这江山飘摇,朝事昏乱,你是聪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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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然明白如今这天下少的不是一场大醉,而是一场大杀。"
方应看浅浅笑着,白色宽袍披在他的身上,眉眼含情,飞扬唇角却是不可一世的霸气。"此刻,我再问你,与我同路,你肯是不肯?"
无情抬眼,这一眼仿似天地间的落花都已静作他眸中的风景,"小侯爷,无情说过,这君不君臣不臣的世道,我并不在乎叛上一叛,反上一反。但似小侯爷这般以一己之欲,无惧天下成殇的,无情却不能认同。"
方应看笑了一下,他举杯,滑下的松散宽袍却自有一段风流自诩,"无情兄,这天下杀人者岂独本侯。你可曾想过这金人若有朝南下,可不也是漂血流斛,天下成殇?"
无情却笑了,"是以无情今日为小侯爷解这绢帕之密,便是望小侯爷掌兵器之利后,能在他日天下成殇之际,能够登高一呼,举兵勤王。"纵然不能,终也强过这天下落于外族之手。
这便是谋逆之言了罢。
"我靠",方应看以茶润了润喉,继续道,"这举兵勤王么,除非这天下之主是无情兄你。"
目光灼灼,此言并非调笑,而是试探。
无情也端茶饮了,道:"小侯爷只怕还有一事不知,昔日逆水寒剑中的黄绫由王小石携带出京,却意外遗失。如今若说无情是皇室中人,并无凭据。"
山风悠悠,方应看长袖一动,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打开锦盒,那七方绢帕便尽在其内。
无情一一取出,伸手道:"请借小侯爷的剑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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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傲然道,"我血河剑是杀人的剑,出鞘必见血,不是用来--"
无情淡淡扫过一眼。
"我很高兴无情兄愿意用。"
蛇皮吞口,凡铁为鞘。
这名动天下的剑却未如主人般华丽。
无情接剑道,"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如今所剩也仅有这手中的血河和王小石的挽留了。
方应看笑道,"苏楼主在时,我曾是支持金风细雨楼的人。"
桃红轻艳,这男子长发披散,一双手轻拢在松散长袍下,带笑的眉眼依稀杀气,凄艳如金风细雨中红袖刀光。
无情一叹。
不在江湖的时候,盼入江湖。
如今身在江湖,见惯风雨,他却只觉烟水茫茫送秋雁。
"黄金为鞘,美玉为饰,均不是杀人的剑。这剑,很好。"轻红的剑呛然出鞘,无情的指轻抚上血河的剑锋,顺着绢帕的纹理一一剖开。
看着无情自七方绢帕中取出的薄绢,然后叠往一处。方应看疑道,"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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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且看这似什么?"
方应看抬眼看去,但见薄绢之上丝线蜿蜒,却全无头绪。
无情略一沉吟,"按针路的走向,应是这样。"
他自那些薄绢中抽出三方,叠在一处。
方应看道:"是水。"
无情再加上三方。
方应看道:"是山。"
石桌之上,山川河流图已然成型。
无情道,"而剩下的这方是,路。"
方应看脸上笑容不改,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月寒星垂
"哎呀呀",方应看摇着扇子,看着前方的破庙道:"无情兄,你确定没有带错路么?"
铁手与追命已为方应看调开,再加上近日梁山流寇复起,京中不稳,冷血不敢轻离,这一路行来倒也清静。
若要用梁山流寇何以偏在这个时候复起的这样问题,去问方应看方小侯爷,换来的只是心照不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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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一路行来,若无情大捕头与天上飞禽水中游鱼贩夫走卒稚儿老媪暗通唇语之类方小侯爷也未必都能看得明白。
无情当日提及方应看的行踪,方应看便也心领神会调开神侯府众人。
这一路行来二人勾心斗角,当真也乐此不疲。
无情道:"由图来看,便在这附近不远,只是此刻天色已晚,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寻。"
方应看笑着点头,道:"也好。"
这庙似荒废已久,却也有数进之深,只见蛛网横结,落尘处处,方小侯爷一步三叹。
方小侯爷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早有任怨指点侍卫打扫出一方干净之地,生好火,然后退至外间,自去休息不提。
方应看拿了块干粮在火上慢慢烤热,递与无情道:"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是否有女鬼狐妖之类。"
无情接了那干粮,道:"这千年狐妖么,也许就是小侯爷的同类,又何必担心。"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无情兄的笑话真冷,这说起鬼怪之谈,我倒也想起一个故事。这长夜漫漫,左右无事,无情兄可愿一听?"
无情在那火上暖着手,道:"小侯爷既有说书之兴致,无情何妨洗耳恭听。"
方应看道:"相传,唐玄宗年间,有一书生与妻成婚年余,举案齐眉,其情甚笃。那一日其妻返娘家省亲,逾一日一夜未归,生心内不安,侧夜未眠,往接其妻。却只见山洪漫野,其妻之娘家已尽为落石所埋。生心痛难言,终日于房内,借酒浇愁。那一日醉中,思及昔日画眉之情,抚镜大哭,泪洒镜中,却见宛然其妻音容。至此,生夜夜以泪以血洒镜,但得一会,便忘却红尘俗事。忽一夜,生于梦中闻有人唤,却是爱妻归来,容颜如生。妻言,那一日山洪漫野之际,她已离开娘家,却困于山中,数日方才寻得出路,生大喜。如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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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夫妻相敬如宾,膝下育有一子。"
无情道:"贪欢慕爱,竟是虚妄,这女子只怕非是生人吧。"
破庙之中火光昏暗,那眉眼映着幽明的火星,却是半点无情的冷。
方应看淡淡看了,缓缓接道:"那一日,镇上忽来了许多军士,言欲于其妻娘家所在之山开荒屯军,清尽淤泥,生往收尸骨。却见一具白骨,腕中一弯银镯,竟是昔日生与妻定情之物。生惧,往避道观之中。夜深之际,闻窗外有人唤之,躲于被中,战栗。良久,闻人声已静,方敢抬头,却见其妻牵子立于床前。妻唤生抱子,生面如尘土,不敢伸手。妻笑言,你我三载夫妻情份原来不过如此。伸手推子,扑地化为水。生再看其妻,却只见眼前碎片晶莹。原是镜中之妖,感生之情,毁千年道行,以他人形貌,得三载人世之欢。"
方应看说完故事,摇摇折扇,笑道,"哈,以无情兄之无情,这生死情缘不过如此而已,暂且听来解解闷吧。"
无情抬眼,却道,"小侯爷毋须多虑。"
方应看哦了一声,偏了头看他。
无情继续道,"小侯爷若死,自有娇妻美眷,唤魂兮归来。"
方应看大笑道:"只是不知那个时候,无情兄对在下可会有一刻想念?"
章六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就在那大笑声中,向无情走了过来。
无情看着他,手中扣着一枚情人泪,却并未出手。
许是水香太暖,月色太柔,色相太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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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无情拥在怀中,方应看呼吸微乱,"无情。"
无情看着他,眼眸凝静,"小侯爷真欲寻死?"
发垂落,火光跳动在方应看的眼中。
有欲,却仍是优雅,只是这欲却因了那分优雅更加嗜人。
他笑道,"宋藏兵百万,若有日亡国,绝非兵器之失。无情兄,你就是知道这点,才会将这兵库之密交与我,更何况明日自然不轻松,你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下杀手?"
手探入衣襟,那水之香,月之柔似就在他的指尖,那么近,那么远。
贴合的身躯,无情已能感觉到方应看身体的变化,那如火的欲望。
灼热的指尖滑进他的袍,握住他无力的足,在那谑笑的目光中拉开。--这样的姿势。
无情冷道:"方小侯爷,无情非是任由你施展风流之人。"
方应看唇边轻露一笑,淡淡苦涩滋味:"无情,我对你之心,你便无分毫感觉?"
月色朦胧,隐隐夜虫的鸣叫之声。
无情抬眼,却见方应看正看着他,眼底阴沉。
那一夜的屈辱翻上心头,无情眸光一冷。"方小侯爷,当日毁却你我间的信任者,是你。"
眉稍眼底,生生如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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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原来你我之间曾经有过信任?方应看唇边的微笑凝成苦笑。他伸手将无情扶回轮椅,温柔的为他掩好散乱的衣襟,步向窗边。
如水月华照着这男子锦绣白袍,宛如寂寞,他负手道,"成崖余,逼到这个份上,才能看到你果然有恨,那要到什么地步,才能看清你是否有情?"
无情垂眸看着身前的火堆,方应看将他的轮椅放的位置很好,既近火,又不为烟熏所扰。
微弱的火光在寒风里颤了颤,夜这么冷,天这么黑,那点火又暖得了谁?
方应看也在看着。
良久,无情平静抬眼,道:"小侯爷既然尚茶,可知,禅者有云:无心之茶,柳绿花红。"
煦暖晨光照在林间枝头,婉转鸟鸣之声,无情自溪水中洗了手,回首见方应看正轻摇折扇,微笑的看着他,眉间贵气一径如常。
昨夜到了最后两人也只是相对无话,看着方应看看那赌气睡去的容颜,无情只得摇头苦笑。
触及冰面的那把刀终未再进分毫。
感觉到他的目光,方应看收了折扇,微笑。
纵然无情对他的人品知之甚深,此刻乍见晨光下的那袭白衣翩然,一瞬之下,却也有公子如玉的错觉。
无情道:"图上所标之路至此已是到头了。"他自怀中取出那七方薄绢持于手上,昨夜那番宽衣解带,连带着怀中之物都已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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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见他沉思,步向水边,手一扬,一枚卵石自波光潋滟间弹出,笑道:"都乱了吧。"
乱?无情脑中似灵机一现,凝眸一看那薄绢下方果绣有字,沉吟道:"江南七府,刘郑李赵王孙钱。原来如此--"
他将手中薄绢重新叠起,举向天光。清晨的柔和光线下,那白色的身影竟似透明一般。这男子最让人目眩神迷的时候便是此刻,眼底的光彩洞透人心世情。
方应看抬眼看了,淡淡笑道:"是树。"
树生崖上,清澈潭水倒映斑驳树影。
只是这光影瞬移,哪一棵才是。
午时,骄阳正盛,无情看着水中的倒影,道:"果然是这个时候。"
子丑寅卯辰巳午,果然是当七之数的午时。
无情转动轮椅,前行,"卵石何辜,得尝血河神指之滋味。"
方应看笑了,他长身而起,举足跟上。
崖上,有树枝杆苍迥,亭亭如盖,似极绢帕之中的轮廓。
这棵树却是孤悬于半山岩石之上,若非正午时分潭水倒影所指,实难发现,且这半山之处飞鸟也不易落足,极为隐秘。
岩石狭小,仅容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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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吩咐一声:"小任,你们守于崖上"。双足轻点,连踏几步,落足于岩石之上。
无情双手在轮椅上一撑,白衣轻动,转瞬便飘落于方应看身侧。
这二人一站一坐,山风牵起白色衣袂,俱是风姿卓然。
方应看立于那树下,以指扣之却闻金铁之声,他眼中带笑,如端视最美丽的女子,道:"我正疑惑,若是自然之物,岁月风霜,图上所绣之树型不会变化么,原来如此。九天玄铁,不愧是我朝开国之君,果然大手笔。"
传说中的炼铸兵器至宝九天玄铁,一点精铁所铸之箭便可穿重甲。
"别碰",无情白衣委地,坐于树前,道:"小心机关。"
却是迟了,只听得一声轻响,数点寒芒破空,方应看手中折扇一展尽数扫落,一边继续悠然煽风点火,道:"哎呀,这等机关,就这历朝的文人皇帝谁能接得了,这太祖皇帝倒也不怕他的子孙没死于兵乱,倒先死于他老人家的机关么?"
无情细细看着眼前的树,这树上枝丫横纵错落,竟暗合梅花术数之理。 "那他老人家就且在九泉之下哭上一哭吧。"
由来这江山安稳靠的均是清明吏治,施行仁政,守制取衡,若是子孙后代没出息要了到靠兵器来守江山的地步,这改朝换代便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方应看道:"果然是无情兄一贯的风格,只是这番诛心之语若为今上所闻,只怕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无情道,"小侯爷也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也不妨前去说上一说。"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无情兄如此洞达之人,又何必为这昏聩的宋室陪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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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道,"我曾恨过这苍天,也曾见过这昏暗,更怀疑过这世间法理。但现在,我认命。"
方应看讶异道:"认命?"
无情此人,一向奉行的是天道不彰我代而行之,手段之狠辣有时他也有所不及,此刻何来认命之语。
无情一笑,却是淡然,"天地万物尽有其一定命数,我既入自在门下,列四大名捕之中,此生何事该为,早已知晓。此次我助你,便已非无情当为,可一不可再。"
这山风之中,那羸弱的身躯却有虽万千所不能挡的气势,方应看忽而一叹,正待说些什么,却听无情道:"是这样了,请小侯爷且退开。"
手中扣着六枚银针,首微扬,目光定且稳。
树枝之上,六处凹陷,正合六爻之数。
六针入穴,山石骤然晃了一晃,树中竟洞开一个豁口。
"小心",方应看话音未落,身形便已急掠而起。
无情一抬头,只见那上方滚滚石落,手自地上按了一按,身形便已飘起。
滚石砸落于他们方才立足的岩石,一阵剧烈晃动,入耳便闻那玄铁所铸之树轰鸣不已浮云似也为那声波所遏。
无情身无内力,此际但觉胸口烦恶难当,口中腥甜,身形一滞,便向石台坠落。
方应看眼见青色碎石中一道急堕的白衣身影,手一挽便已将他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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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红色光芒一吐,血河剑钉入山石之中,阻住二人下堕之势。
看着那眉眼,方应看苦笑道,"好像和你在一起,我的运气也变差了"。口中长啸一声,声动数里,竟是用自身修为强抗玄铁轰鸣之声。
无情抬手抹去唇角血痕,摇头道:"这九天玄铁之音非是内力所能抗衡,你莫管我,先入树中取兵器图谱。"
方应看眉头一皱,厉喝道,"闭嘴"。
无情哑然失笑。
方应看看着他却没有笑。
无情是看惯了方应看笑的,运筹帷幄时的清贵高华,拔剑杀人时的阴狠毒辣,更有逼迫于他时的邪魅张狂,却无一种似他此刻的神情。
方应看轻道了声:"对不起。"
这一声却不知又是何所指。
耳畔落石风厉,玄铁轰鸣,无情无内力护体,这九天玄铁仅外围音波便已震伤了他。此刻莫说入铁树之中,重回崖上却已为不易。
正是生死当头,两处目光相接,这一眼,却是岁月静好,世间一切不过如此。
那些笑里藏刀,机关算计,我想你死,你想我亡。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无情心内竟也有点点温柔。他苦笑道:"方小侯爷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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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滚滚,血河剑难以持久,方应看额上已为滚石所伤,纵然染血,他仍笑得优雅。"哎呀,出门忘了算卦,果然是注定要倒霉了,我认了"。
无情锁眉沉思,道:"这石壁难以持久,此刻撤剑,以你之功不难上崖。"
感觉到唇落下的温度,无情抬眼,却听得方应看在耳畔说了几个字。
长袖微动,方应看笑了一笑,眼中金色光芒骤盛。
纵然束发的玉冠已散落,但此刻他的神情却如君临大地的苍鹜。
血河神指凌空一弹,击剑。
血河剑断,血光暴涨。
他借那一断之力,出掌,无情但觉身后大力一托,身形已然飘起。
回首再看,那石壁怎经血河剑断之击,已然松脱。
他轻喝一声,手中牵情丝一展,待要挽上方应看,却已是不及。
山谷深深,风中一袭白衣如雪飘落,渐去渐远。
冷冷山风呼啸,白雾苍苍茫茫。
无情落于崖边,手中一片衣袂已然染血。
方应看在他耳畔说的那句话却是,"江湖路远,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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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眸光一静,隐隐为痛。
任怨与众侍卫已掠至崖边,但以他们的修为,却无可奈何。
任怨神色一变,道:"下崖,搜。"
星幕低悬,夜凉如水。
破庙之内,无情坐于轮椅,听遥遥夜虫之声更添寂静。
任怨推门而入,无情看了他那苍白神色,道:"你且歇歇吧。"
任怨笑了笑道:"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虽然笑着,那俏丽男子脸上的怨毒却是刻骨的。
无情抬首看那月光,那一夜的月光也是如此。
任怨斜眼看他,冷笑。
半晌,无情一笑道,"任公子,我在此已逾三日,明日一早便行还京。"静定的眼底似雁过无痕。
任怨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狠狠的一拳击于颓废的木门之上,一阵冷风灌入,火烛一跳,带着一缕青烟,寂灭。
唇边笑意渐渐褪去。
那一夜也在此地,那时人在月光下。
他道,小侯爷若死,自有娇妻美眷,唤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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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只是不知那个时候,无情兄对在下可会有一刻想念?
--什么人啊,死了也不得安生。
章七 故人叹
雾锁重楼,开封府,时为冬。
荒野之上一骑飞驰,马似乌云,四蹄踏雪,转眼便到城门之下。
马上一人裹在重甲之中,看不清面目,一人一马竟似一团黑色的寒意。
城头在眼底清晰起来,城头大宋龙旗猎猎于朔风之中。
他拔箭,张弓。
夺的一声,一枚金色箭矢钉入朱色木门,碗口大的门钉为之一颤。
"告诉你家皇帝,明日午时,战。"
战马前蹄刨着足下冻土,扬首长嘶。
冬阳苍白,远方大地还笼罩在沉沉黑暗之中。
"世叔",无情自窗边转过身来。小楼之中有寒香盈袖,今冬的梅开得早开得盛,似是感天地之至寒,大寒未至便已怒放。
无情刚刚回来,也刚刚睡醒,这一觉从昨夜到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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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候黄河改道,洪水漫野,冻饿而死之人不计其数。
徽宗下令开仓赈济,令下了后,每日早朝时,听着报:已办。
仓是自户部取了令符,奉旨开了。
只是这粮搬往谁家却还真不好说。
金兵临城下,其他三捕出城联络各地勤王之师,京中只有无情坐镇,他只好亲去看看到底办了没办。这一去就是三日不眠,他的身体怎经得起寒侵八脉,似这样的睡眠是必要的。
冬寒方始,宜珍重。
"世叔",无情施礼道。
诸葛小花笑了下道:"无情啊,我想问下你那副象棋放哪了?又或者你来陪我下几盘?"
无情讶道:"方才听可儿说金兵于今日午时攻城,世叔怎还如此逍遥?"
诸葛小花尴尬一笑道:"这个......今日早朝,你世叔我被解了兵符了。"
无情问道:"如今这守城之人?"
诸葛小花笑成了诸葛狐狸,道,"咯,就是我朝那位会点石成兵,呼风唤雨的大神棍啦。"
无情一笑道:"世叔果然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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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小花翻了翻茶碗盖,佯怒道:"你这孩子,这是对世叔说话的语气么。说起奸诈,这京中还有一人,要小心。"
"世叔,我是在奉承于你",无情笑着道了二个字,"蔡京。"
"新君继位后,蔡京再度罢相,我与他斗了一辈子了,这个人我了解,越是以为他快要完蛋了的时候,反扑的越厉害。"
无情冷道:"只怕这次蔡京要换个主子了"。
诸葛小花端起茶,饮了一口,站起身拍拍无情的肩,道"无情啊,近几日,我一直在想,也许你是对的。只是世叔我太老了,老到已经走不动另外一条道了。你,好自为之--"
无情抬眼看着这位老人缓缓走下小楼,眼底的寒却凝成了静。
那日他牵情丝出手,差之咫尺就是天涯。
--如今已有年余。
****
看着城外金铁骑黑压压的阵势,郭大仙人腿脚一阵哆嗦,明晃晃的刀戈更晃花了他的老眼。
乖乖个隆,这可真要了亲命了。
今日早朝之上,左右帝座庄隆,满朝文武肃立,郭大仙人在侃侃而谈: "向使周文王遇姜太公,汉高祖遇张子良,但凡明君均有得仙缘之人辅佐。以陛下之圣明,纵然此刻金兵张狂,自然能有化解之时。"
大石公听他妖言惑众,冷笑道:"以郭道长看来,这今日之战要如何解?"
![Page 328: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328.jpg)
"这,天机不可泄露,届时撒豆成兵也未可知。"
大石公待要再言,却为身旁诸葛小花伸手拉了一把。
钦宗的眼横过来,咳嗽一声道:"诸葛卿家,队列之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有何高见啊?"
诸葛小花整了整衣襟,出列,拱手毕恭毕敬禀道:"太上皇,圣上,臣以为郭道长所言极为有理。当此国家危难之际,自然该是三军用命,上下齐心。臣感佩郭道长方外之人,尚如此仙风侠骨,古道热肠。真是佩服啊佩服。臣家中还有这几年所发的薪饷几十斤蚕豆,臣愿献于国家,略尽绵薄之力。臣请圣上下旨派郭道长于两军阵前撒豆成兵,立我天朝上邦之威!"
不会吧?郭大仙人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光脉脉落在诸葛小花那张一开一合的嘴上,就差咬着手绢泪奔而出。
他以忽悠之术惑乱朝政,借神佛之名诛除与他不对路的大臣,但至于这九天神佛有没闲到听他所召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诸葛小花,我恨你!
垂帘听政的太上皇徽宗唇角一阵抽搐。
今上钦宗却沉思道:"两军阵前刀剑无眼,这个,郭爱卿终是方外之人。"
这兵临城下终于打破了唐宋以来武门喋血,刀斧风声的优良传统。让尧舜禹汤时代的和平禅让之举重又现世,而且禅让之人是实实在在的心甘情愿,受让之人是确确实实的百般不从。
要不是当此乱世,这等父慈子孝怎不让人泪满襟。
郭仙人回魂,如水双瞳落在那珠帘后明黄色的身影上,第一次觉得丹陛之上坐着的人
![Page 329: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329.jpg)
如此可亲可爱,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钦宗思索了片刻,挑帘而出,步下丹陛,走至郭仙人面前,握着他的手道,恋恋的道,"爱卿,此事便拜托于你了......朕于宫内设宴,待卿立此不世之功后,荣耀归来 ......知朕之心者,唯有君耳......你办事我放心......"
郭仙人眼神一黯,满朝文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见死人一般。
这下--牛皮吹破了。
风在呼啸,马在咆哮。
城头之上,郭大仙人哆嗦着手脚舞着青钢剑,继续发挥失常。
"这是",饶是完颜宗翰身经百战,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吃惊。
"将军",身侧怜晓坐于马上,抬头看那城头之上。
"依世子之见?"
怜晓道:"我曾有闻三国时诸葛神侯空城吓退司马懿之事,莫非--"
完颜宗翰道:"宋人素狡诈,这只怕有诈。传我令,退兵三里扎营。"
旌旗一卷,荒原之上金兵后军变前军,退却之势分毫不乱。
"大人,大人,金兵退了。"
正抱着旗杆趴窝装蛋的郭大仙人抬头看去,漫天黄沙之中一双眼睛遥遥看来,如嗜人的兽。
![Page 330: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330.jpg)
--一阵哆嗦。
皇宫之中,梅枝照水,点点幽香。
柳依依在抚琴。
琴声一响,红墙下方才还在捉鸟玩虫孩童似发现了更好的玩具,向她跑来,柳依依将他抱于膝头。
"母妃",怀中稚子伸着白呼呼的小手去碰案上的琴弦,叮咚一响,吓得他睁圆了黑色的眼。
柳依依揉了揉他的发,笑了下。
这狐媚入骨的女子,脸上却也有了温柔的神情,怀中孩子牵了她的手按到琴弦之上,呀呀笑道:"母妃弹,好听,好听。"
尹儿已经三岁了,眉目之间开始似那个人。
"爱妃"
柳依依起身将手中孩童交与宫女,迎驾:"皇上"。也许该称为太上皇了吧。
见了是他,赵尹安份了点,为宫女抱在手中,也没什么哭闹,赵佶揉了揉他的发便算是父子间的亲近。
在椅子上坐下,赵佶看着眼前的琴道 :"爱妃方才所奏之曲是故人叹吧,此曲子悲凉但不辛酸,爱妃所奏却是刻意了。"
柳依依笑道:"我又没那男儿抱负的悲凉,我有的只是小女子的辛酸。"
![Page 331: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331.jpg)
赵佶笑骂道:"你啊,爱妃,莫非在怪我这几日事忙,冷落了你?"
柳依依委屈道:"我哪敢啊。"
赵佶哈哈一笑,手指挥动,铮然弦响,同样的琴音却有高远之韵。
这个男人于琴棋书画一途的天赋远在君王权术之上。
这江山与他是个错误,而误的又岂止是这江山?
柳依依想起当日听得的词--
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似仙;暗想圣情珲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那位写词讽了徽宗与青楼女子的才子真要坐了这江山,只怕也未必如他。
--五十步与百步罢了。
她懂他,只是不爱。
"爱妃",赵佶一曲终了,挥手让宫女将孩子抱走,回首看她:"想什么呢?"
月华照着这女子的绿罗裙,风中柳色一般。
柳依依轻轻一笑,这一笑却是艳了。
赵佶拉起她的手,帷帐之内春意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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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朝一日,朕成了亡国之君,爱妃可愿似昔日小周后一般陪着朕?"
这样的话自然也只是君王情热之时的冲动之语,若要当真就输了。
眼中的寂寞也只是夜太冷灯花太暗的错觉。
柳依依在愉悦的巅峰痛苦的咬紧下唇。
--没有回答。
她最好的青春给了眼前这个男人,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却不想骗他。
明月小楼
无情凭窗而坐,铁手正坐在他的对面,他在说事。
无情听他说着,时而问上几句,话不多。
铁手说完一件事,会停下来看无情一眼。
无情微一点头,便算交待完一件事。
二人之间有一种安静的默契。
"京西南路和淮南西路勤王之师随时听候调遣,太原、中山与河间三镇义军首领虽仍未见上,却已让手下代致愿为合作之意。只有康王赵构动向不明。就如此算来可调之兵已有数十万之众。"
![Page 333: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333.jpg)
无情道,"金兵铁骑虽厉害,但若离了平原却也有限。因此弃守京师,引金兵入城,让其陷退入巷战。甚或退守关中,据地利之险,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铁手道:"这千年皇城一朝染血,只怕非是容易下的决心。"
无情点头,却也不语。
铁手笑起来道:"对了,此次经过连云山寨,有个故人说昔日受你所托取得一物,如今想来你也许用得上,就让我带来与你。"
铁手自怀中取出一方黄绫递与无情,这自然就是昔日藏在逆水寒剑中,与无情身世有关的那方。
当日王小石身怀此物在战中遗失,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当时离他最近的蔡襄。但可惜王小石毕竟是个君子,一个真君子纵然要当小人也是扮不像。
而且面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像王小石这样的君子又如何能找出真相。
--当然这天下间除了顾惜朝又有谁能让蔡大小姐出手?
无情以手执了,靠近烛火,烛光一跳舔上那方黄绫,慢慢成灰。
章八 江山茶凉
1
蔡京罢相,被贬岭南?
耶?那带着七八个奴仆五六个妻妾三四个义子十分嚣张一脸奸诈信步迈进三合楼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
![Page 334: 青峰在三部 by 冷兰](https://reader037.vdocuments.site/reader037/viewer/2022111016/5571f29049795947648cb9d4/html5/thumbnails/334.jpg)
"你不仁我不义",这句话出自前第一奸相,现第一罪臣之口,伴随着龙泉窑梅子青细瓷杯破碎的声音,当的一声又是建州湛卢山欧冶洞铸剑炉所出的缡龙剑砸在了黄花梨八仙大桌上。
--好贵的杀气。
夜已深
神侯府
几个人正坐在圆桌旁,当中一人白衣缓带,秀气的容颜如寒夜里的昙华,眉间杀气却足让江湖宵小胆寒。
"列位可记好了",无情卷了案上的地图,抬眼道:"金连战几日,正是疲乏之时,我们且去为他们醒上一醒。小石兄,此刻若再说麻烦了你便是瞧不起你了。请记得今夜劫营得手自然好,若有意外生变,不宜恋战,留得有用之身他日再作周旋。"
这靠装神弄鬼之术糊弄金兵自然不可能糊弄的太久,完颜宗翰在城下一连看了三日跳大神,那一日终是忍无可忍,一箭射来。那郭姓大仙人当即屁滚尿流,脚底抹油,于是宣化门拱手让人,金兵铁骑直抵内城之下。
--今上这才记起诸葛神侯的好来。
两军相持几日均已是人仰马乏。
今日这阵,铁手于城头挽弓,完颜宗翰以箭回,身中一矢。
败退。
这寒夜雨冷正是好眠之时,今夜神侯府却灯犹明。
王小石点头道:"放心吧,我还等着回来喝光小楼的青梅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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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是个很大路的人,生死之战对他来说不过是去赴宴赴约一般,若当真赴的是与女子的约会,他只怕还会比现在紧张上十倍。
无情一手拍开酒坛的封泥,捧起,注入杯中,清冽的酒香霎时四溢。
追命已经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显得他的腿脚很长,连个子也比别人高上一点,那口酒葫芦用根麻绳系在他的腰间,落拓的脸上也不是很有精神,他端起杯深吸了口气,叹道:"这酒我想了三年,今天终于算是喝上了。
无情笑了一笑,道:"我在小楼中温酒,静候列位归来。"
他这一笑,酒的滋味好像更浓烈了些。
铁手饮尽杯中酒,他只看了无情一眼,平静的说了两个字,"走了。"
无情送,目送。
雨天总是恼人的烦人的,何况在这凄冷的冬夜,正是拥炉好眠,行人寂少。重重飞檐处突然出现几条黑色的人影,身着雨蓑雨披,瞬间落入街心,轻如狸猫一般。
金大营,营火尚红。
那点火光照不明漆黑的夜,寒雨渐冻竟已是絮絮飘起雪来。
几条黑色的人影飘落在营前的空地上。
风中似有声音轻轻一响。
--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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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黑色的身影骤然静了下来,静得便已如这暗夜中静止的树,不动的风。
他们都听明白了那声响,瓷片破碎,击杯为号。
原本黑色的帐中灯火骤然一明。
"几位久候了"那帐中传出的声音可不正是我朝前第一奸相。
追命环手于胸,凉凉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铁手平淡道:"我们这位相爷大人真可是日理万机。"
王小石却笑了一笑,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来之则安之。
三人相视一眼,俱是一笑,连袂而入。
男儿至此胆气已豪,前方纵是龙潭虎穴也敢闯上一闯。
蔡京坐于帐中大椅上,正慢慢喝着手中的酒。
帐下隐隐刀斧之光,映入人眼,切肤生寒。
2
皇宫深院之内,此刻宫灯夜明照着空中朔朔飘雪如梦中一般。华美的宫灯之畔,柳依依披风及地,她悠悠看着,竟已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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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妃",柳依依回首,徽宗赵佶也已披了衣立于她身后。
赵佶轻一颔首,口中道:"爱妃也睡不着么?"
也?原来他也醒着,看着她披衣而起,看着她风雪立中宵,柳依依心头一暖,那点暖意慢慢翻作笑意。眼中的笑媚惑众生,却无半点情绪,然后她施下礼去道:"臣妾贪看雪色,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纵然如今赵佶已为太上皇,但这习惯了的称呼却是难改了。
赵佶看着她,却没有如往日一般伸手扶起,他抬眼看那满了山川的飘雪,半晌方道:"爱妃免礼。"
然后却又安静了下来。
他负手去看那灯。
柳依依垂眸看灯下长长的影子。
寒夜风冷,雪重。
一色琉璃宫灯,灯清,月未明。
月在天外,星光已淡,这重重雪幕中依稀有光芒一闪。
那是一道来自风中的剑芒。
在这漫天风雪中,轻的仿似轻轻一声叹息。
徽宗正自负手,以他一介文人皇帝纵然看到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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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眉微抬,垂下的披风似动了动。
瞬间,风破,灯灭。
赵佶就在这时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灯柱上,一片柳叶刀嵌入灯柱,三分。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风雪更烈,柳依依忽而一叹:"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宋以兵变起家,更有刀斧风声的先例,禁宫之中自是守卫森严,方才这一刀虽也是极快,但却还不能够,她早该想到。
从何时起她已经开始动心,开始关切。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有点发苦。
--她输了。
赵佶并未看她,他唤道:"赵四"。
灯柱后出现一道黑衣的身影,他手中抱刀,向徽宗礼了一礼。
"一年多前,蔡京密奏将你和方应看参了一本,更有提及事关宋室开国国库之事。我本想治他的罪,却没想到他突然失了踪,而你......"
寒风冽冷,赵佶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一年多前当时蔡京和方应看正在合作之中,这一刀却捅得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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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笑容渐渐敛去,凝神静听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然后她却又笑了: "凭这位守卫的武功还拿不了我,皇上若只有这一处伏兵的话,未免太过托大,不怕臣妾出手挟持你?"
赵佶却也笑了,他的笑声中有愉悦,"既然这个时候,你还自称臣妾,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柳依依一怔,忽觉肩头一沉,却是赵佶的手落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疑惑的眼,赵佶笑了笑,弹指为她拂去肩上的雪,道:"回去吧,朕当了数十年的皇帝,也累了,也该歇歇了。"
这个男人落在她肩上的手传递的是明明白白的温暖。
许是风雪太冷,这温度便似烫在柳依依的心上。
她这个女子一生早淡了情爱,又怎会为了这点温度,羡了飞蛾?
柳依依抬头看着赵佶,眉间的艳色更重。
赵佶拂了拂袖,转身离去,赵四抱剑跟上。
那锦绣黄袍盘九龙,华美如斯,寂寞如斯,却也遥远如斯。
楼中灯华,远去的是这江山最后的祭品。
小楼
无情坐于案前,案上卷书堆积。
守城正在紧要之处,桩桩件件均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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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义军听调,已近京师,只是起于草莽之人,哪个是容易管的。虽说国难当头能驰援的俱是热血男儿,但要将其统合成能战之军,又岂是容易之事。
"河东河西二道义军滞留长江北岸,动向未明。"这纸上的消息是冷血今日飞鸽传书而至。
河东河西二道义军势力起得很快,时间在一年之间。
有桥集团于江南一带收购米、盐、布时间也在一年之前。
下一盘好棋,要先谋局,伏子,一旦成势,高飞必远。
无情伸手去拿案上茶盅,茶已凉,无人续。
他便也未再饮。
"请无情公子赐见"
人在小楼下,那女子站在风中,便站成了一道风景。
她似已经走了很久的路,淡绿的披风上已积了层霜雪。
无情推动轮椅于窗边看了,这女子他原是见过的,四年前上元夜的那场凶案。
--柳依依。
他抬手关了小楼的门户机关,道"柳姑娘,请登楼。"
待柳依依上了楼,无情这才看清,柳依依怀中还有个约摸三四岁的稚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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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讶道:"这孩子?"
柳依依道:"这孩子姓方。"
说话间柳依依将怀中的幼子放于无情身畔,那眉宇间果是神似。
那孩童方才一进门,一双眼便盯着无情看,这下为柳依依放在轮椅之畔,便呀呀笑着伸了手去摸无情轮椅扶手的暗格,无情轮椅的暗格岂是轻易可以乱动的,他只好伸手将那孩子抱在怀里。
闻着他袍袖间清冷的梅香,那孩子吸了吸鼻子,扯了他的袖子蹭蹭,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在怀里乱动的缩小版方应看,无情确定他真的没有黑线。
那一日见他,于校场之中,正是春日。
他初成血河之名,眉宇间也是这般无辜,却连挫向他挑战的七人,出手狠毒。
末了,向他一笑,是毒,是挑。
明明知道那皮相之下,无可信任,隐隐却是风过柳稍。
"看来尹儿很喜欢你",柳依依看着,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有几分落寞,她拜下身去,"奴家今夜冒昧拜访,想请无情公子收尹儿为徒。"
无情看着她,道:"母子连心,非到非常时刻怎肯假手于人,柳姑娘你?" 莫非是托孤之意。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柳依依笑了下道,"我这样的女人惯了的是天涯飘泊,今日不知明日事,他跟着我,这一生只怕是要废了的。"她再拜了拜,深深看了无情怀中的孩童一眼,狠了狠心终是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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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看着柳依依离去的背影,怀抱中孩童疑惑的瞪大了眼。宫中规矩繁多,虽然尚年幼,他却已知道不能粘人,只是此刻的他绝不会想到娘亲这一转身,却是今生再难相逢。
无情举目看着柳依依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雪地中梅枝轻动,几片残红在风中飘落,带来远远梆子之声。
"小心火烛--",长长的尾音如鬼哭一般。
章九 袖手天下
此刻夜袭已翻成一场伏杀。
军帐之中弓上弦,剑出鞘。
十余支泼了油的火镰熊熊燃烧着,在寒夜里也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气,焦灼的气息中似已渗入隐隐约约的血腥之味。
快弩手分三层,每层都有十数之众,数十人张弓搭箭,却寂然无声,配合之间显是默契。
帐中这些快弩手只是立在蔡京之前,王小石听得身后帐外马蹄声急,这方帐篷似已为伏兵重重包围。
三人此刻的神情却都已放松下来,轻松自在的真如赴宴一般。
追命甚至真的摸出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那酒入喉,他眼睛一亮之间便浓了风霜。
风霜浓,朔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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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冬,需要一场红血好好暖上一暖。
"好胆色",蔡京鼓掌,他叹道:"可惜,可惜你们今日都要死在此处。"
他眼微抬,杀意将已然混浊的眼底映出逼人的光芒。
王小石双手环胸,看向铁手悠然道:"铁兄,怎么天一黑就有人在做梦啊。"
铁手笑了一笑,退后一步,突然一拳击地,一拳击实,层层土浪翻滚。
帐篷为这骤然一击,顿时摇晃起来,一时之间军帐之内尘土飞扬。这一拳之力,土地晃动,弓箭手立足难稳,更加之尘土迷眼,原本天衣无缝的箭阵就有了破绽。
不知是醉意还是怒意,蔡京脸颊燃起红,眼底狠意更炽。
他急斥道:"破帐"。
帐外此时也有人叫着破帐,一旦帐破,三人陷入的将是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重围。
三人却不管也不顾。
王小石剑已在手,他拔刀,刀剑相交,如一阵轻吟的杏花雨。
纵然已失了准头,空中绵密的阵雨却仍在他的耳侧,他看也不看,刀剑直击坐在椅上的蔡京。
他只有一个目标,杀人。
--杀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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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阵乱的时间并不会太久,这顶军帐能支撑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他能抓住的只有短短一瞬。
追命身在空中,口中酒箭一吐,便听得几声惨呼之声。他一抬腿扫上一片箭矢,箭锋急转,夺的钉入几名快弩手的左胸,当即毙命。
他这才在王小石方才立足的地方落了下来。
此刻王小石已经到了蔡京的身前,蔡京拔刀,他又怎快得过王小石全力施为的这一刀。
眨眼之间,刀光一横,隔空相思刀已顶在他的喉间。
弹指不过刹那的光景,三人均已尽数施展了平生绝学。
就在这个时候,王小石听到了一声轻呼,"住手。"
眼前沙尘四扬,军帐终是难抗刀斧之力,化作片片碎屑,大幕落下,将数十人裹在其中,四处风灌而入,骤然一冷。
王小石听到了那声轻呼,也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左手剑往军帐一划转身之时,右手之中刀锋已染了血。
三丈之遥,蔡襄正坐在马上,这一向如烈火般的女子,此刻脸颊却苍白的如雪一般。
王小石本就是个容易多情,容易伤情的人。
那双悲伤的眼仿似看进了他的心里,他笑了一下,淡淡苦涩滋味。
此时铁手、追命二人也已自帐中脱出,与王小石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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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围箭阵已成。
怜晓裹着貂皮大髦,正伫马立在蔡襄身后,隔着熊熊燃烧的帐幕看着三人并肩立于风中。
他眼中的情绪没有怒也没有悲,却是谁也看不明白的漠然。
看着王小石刀尖的血,蔡襄突然咬了咬唇,道:"让他们走。"
眼底泪痕未干,这女子切金断玉的声音竟是已下了决定。
怜晓淡淡的道,"这不可能。"
蔡襄看定他,道,"怜晓,我求你。"
怜晓笑了笑,目中光芒轻轻一动,没有回答。
秦六抱拳道:"世子,若走了这三人,完颜将军那不好交代啊。"
这秦六原列飞云骑之中,后由完颜昊拨至他的帐下,对父子二人倒是一片忠心。
新君即位,完颜昊在金朝的地位也十分之尴尬,此刻若再落把柄在完颜宗翰这样的权重大将军手里,也是件麻烦的事。
怜晓缓缓问道:"秦六你可知道这三人是谁?"
"王小石,铁手,追命"。
怜晓点点头道:"王小石为象鼻塔之主,手中奇剑挽留为当世仅存的神兵,而铁手与追命列四大名捕之中,你算过没有,要拿下这三人要用多少将士的性命来换,一千? "他目光自众士兵脸上扫过,"或者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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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方才见三人联手一招之间便破了箭阵,手刃蔡京,正暗自心寒,此刻为怜晓拿话一压,便不敢再言战。
怜晓又道,"今夜,完颜将军已收到宋主的降表,这城池几日间便可不攻自破。君主已降,剩下的又何足道。列位随我出征,逢战具是敢流血的好男儿。而列位家中皆有迎门望归的妻儿,又何必在此枉送性命?好了,完颜将军处我自会给个交代。"
虽是口上不言,众士兵听了皆是喜动颜色。怜晓此语不仅掩了私纵之过,更收服了人心,手段可谓极高。
火光烫人肌肤,但天地间这一场风雪却是侵骨的寒意,这一冷一热之间,王小石、铁手和追命脸色也俱是一变。
王小石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个皇帝。"
追命饮了口酒道:"......三千里地山河......几曾识干戈......"
铁手不语,一时之间,手中紧握着的拳竟似重有千钧。
三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悲愤之色。
下一盘好棋,要先谋局,伏子,一旦成势,高飞必远。
军帐之中,谋局的人在落子。
见了那枚落子,坐于左首的青衣书生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子小侯爷伏的好早。"
火光畔转过的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唇边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却是不动声色的贵气,正是失踪一年之久的血河神剑方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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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拈了一子,沉吟道:"长夜容易过,顾兄何妨开门见山。"
顾惜朝笑了,他来找方应看自然不是来喝茶,下棋,这两件事他更愿意和他家大当家做。
试想,连云山寨,阳光正好,杜鹃花开。
大当家和二当家就支了桌于官道之上,喝茶、下棋。
白衣俊,青衣俏,优雅是优雅,好看是好看,只是出鞘的逆水寒剑和铮然作鸣的神哭小斧让过往金兵实在不敢多看。
能将拦路打劫也变成连云寨一带不要收钱的风景也只有他们了。
"有人托我给小侯爷捎几句话。他说,河东河西二道义军势力起得很快,时间在一年之间。有桥集团于江南一带收购米、盐、布时间也在一年之前。"
"然后呢?"方应看以指轻敲桌畔,脸上露出兴味的笑容。
这一年多来他以有桥集团之财力助河东河西两道义军在此处驻兵,更以九天玄铁打造兵刃,在各路义军中已渐有领袖之势。
"然后?"顾惜朝拿起手边的茶盅慢慢饮了。
方应看微笑着,很有耐心的看他饮。
杯中的茶水总有尽时,若水已喝尽再端着摆样子就不大好看了,顾公子又怎会干这样的事。他终于慢慢慢慢的放下了杯子,一弹指,一团物事向方应看迎面掷来。
方应看一抬手便抹在手中,展开一看却是一团纸条,其上只有四个字: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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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书之字风骨清奇,如它的主人一般。
于是,方应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虽是冬日,但他的笑容简直灿烂的仿佛下一春的春光都到了他的脸上。
至于么,顾惜朝简直有点看不下去了,他问,"方应看,我说,你当日坠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方应看将纸条郑重的收入怀中,回眸妖孽一笑,"你说呢?"
战火烧在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哪敌得过大王城上树降旗,万里江山,百年家国败也容易。
皇帝是降了,但抗战还在继续,金人续拿下太原后,又一次遇上了可以算得上是抵抗的战事。
无情坐于城头看城下烽烟起,主力军队已由诸葛先生带着沿汴水退却,他领后军。
金人士气正旺,此刻只宜退守以避其峰,卫国之战争的本来就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方尹他也交于白可儿,这孩子倒是乖巧听话,不像梨膏糖,倒像棉花糖。只要把他放在能看到无情的地方,这孩子自然能安安静静的自己睡着。
北风凄冷,这一战已历一天一夜,城下尸骨堆积如山。
那袭白衣却仍是端坐城头,渊停岳滞,八风不动,时而弹指而出的暗器适时补上城防的漏洞,一次次让敌军的攻势无功而返。
他知道他,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他能解读这纷乱战局,出手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这样的人才不能收归己用,完颜宗翰很有点惋惜。
无情微微睁开了眼,他这一歇之间,云梯上所攀的几人已接近登顶,他弹指几片飞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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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一拍轮椅的扶手又是几枚飞棱针,当先几人如纸鸢般落下。
攻城又一次告败,完颜宗翰看在眼底,却反而露出了笑容,他素知无情纵暗器高绝,却体弱,难以持久,他甚至已经看出来,方才这一次出手无情的指力已弱,所以才需要这轮椅机关为补充。
似此,这处城防陷落只在于时间。
可转念一想,无情与他相较的可不也正是时间?
得意翻作了怒意,完颜宗翰以手中的鞭指了城头,道:"多给我上去几人,强攻。"
话音未落,他的阵型却乱了。
一队轻骑如风,似扰动一池春水般自北杀入。
当先一骑白盔白袍,手中一杆长枪,当者披靡。那轻骑到得城下,马上之人纵身而起人在空中,一枪便挑飞登城之人,连踏几步登上城头。
"且待月明时候,与君共拾舟,无情兄久见了。"月光幽幽,白衣苍苍,高高城头有鬼吟诗。
无情微微锁眉,道:"小侯爷别来无恙?"
"咦?无情兄并无见了鬼的神情,真是淡定啊。"
无情看了他一眼,脸上无甚表情,目中却已有笑意,道,"虽然戏码编得差了点,既然小侯爷演得开心,无情自当奉陪。"
方应看也笑了,这一生他的笑从未如此际这般轻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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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怀中摸出把折扇,摇摇,向着无情走去。
城头之下,炽火焚天,刀剑齐喑,城殇流血夜。
数月后,已是春暖花开时节。
赵佶为金兵所掳,一路北上。
四万军队挟持上万人质,而所掠者多为宋室美女,这一路上五百万只鸭子哭哭啼啼,吵的人头也大了,诸般混乱不堪,不提也罢。
当然还有更麻烦的,比如此刻--
"世子,今夜欲让何人侍寝?"
看着那蓬头垢面抖成一团的宋室诸女,如果眼前站着的不是完颜宗翰,怜晓早就一脚踹上去了,唔,本世子有这么变态么?
此刻他只是笑了下,朝完颜宗翰勾了勾手指。
完颜宗翰微笑附耳向前。
"老子,他妈的只喜欢男人,不如,将军--"
切,这就落荒而逃了,有心没胆,看着完颜宗翰的背影,怜晓寂寞一叹,回转眼,不远处,赵佶正坐于青石上,抬首看那树杏花雪。
怜晓信步上前:"皇上"。
"世子切莫如此称呼",赵佶眼中依旧是那树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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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怜晓却也沉默,二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看着眼前的杏花。
风轻过,淡了春色,却浓了雪意。
怜晓叹道:"好一场雪。"
赵佶却道,"世子错了,落花便是落花,何来落雪?天地自有时令,岂由得人心悲喜。"
怜晓哦了一声,正待再说什么,遥遥有琴声传来,琴声似极远,又似极近,却是故人叹。
柳依依?赵佶笑了起来,这么一笑间,他的眼角已有了鱼尾纹,他击掌道, "妙极,妙极,清奇高远,她倒是得了。"他随着琴声轻声曼吟,"......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怜晓一叹,转身而去,如今的他手中沾了无数鲜血,见惯了家破人亡,早已不敢说梦到梦也做不来的时候,不如就洗洗睡吧。
琴声渐远,这一去自是海阔天空,此生她能送他的也只有这一曲而已。
多年之后--
昔日冠盖满京华的开封府已沦为金人铁骑之下的一方瘠土。
有人云:烽火城头,剑气飘零,一双白骨。
有人云:烟波江上,皓月轻舟,一双璧人。
"好个无情,好个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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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铺,斜阳下,断鸿声里,一只手举杯遥敬。
举杯的人笑容很年轻,眼眸很纯净。
他方入江湖,江湖风雨在他眼底还只是堪动一江春愁的金风细细,烟雨迷迷。
这个江湖人来人往,倒是从来也不乏喧嚣。只是人世浮云,喜悲难算,刀光剑影之下那些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种种算来却是--
那一夜,那一笑,那一眼。
数尽世间风流,不过为你袖手天下。
(全文终)
(方无)青锋系列番外 千里月明
洞庭澄碧,江心月白,一艘乌蓬小船在碧波间浮浮沉沉,船尾站着位身着黑色水靠的女子,头绾双髻,约摸十七八岁,口中叼着一把刀,在月下闪着幽冷的光华。她正是这一带的渔女青青。
如今宋主沦为异族阶下囚,北有金人所扶的张楚,康王赵构在南京树了旗号,天下正是群雄逐鹿,洞庭一带本就是鱼米之乡,值此乱世自是三十六水路流寇纷起。如此一来这一带的百姓便应付了官家还得孝敬山大王,处于水火之中,苦不堪言。
月正中天,一望无际的碧青江面上隐隐光华,青青于船尾看了那光华起处,束紧水靠一个猛子如尾游鱼滑入水中,水面一漾之下,荡起圈圈涟漪。
月圆之夜,老蚌吐珠,这一带的渔民都知道这个传说,但只有经验老道的渔民和身手了得的后生才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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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渔家女,但今夜她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青青借着月光潜入水中,那老蚌便在水底浅沙之上,蚌壳张开宽可盈尺,那枚耀眼的明珠便在粉色的蚌肉之上。
一艘船滑过青青那艘乌篷船畔。
船上挂着的红白两色帆,便是纵横这一带的三十六帮之首白首狂刀云老大的旗号。
"我说,老大,这女娃儿胆儿可大得很啊",一名玄衣宽袍的男子袖手站于船首,看着青青跳下去的水面。
云老大点点头,微露一笑道:"明明脸色青白怕的要死,却是第一个敢在月夜单身采珠的女子,果然好有趣的女娃儿。"
也算青青倒霉,她在码头泊船时就遇上了正饮酒归来的云老大,于是云老大的船便一路缀上了。
云老大对于有个性的女子一向都有特别的喜好。
此刻洞庭水底,青青的目光正落那颗明珠上,月华澄澈照进水中如梦幻的琉璃,明珠将她口中的刀光映成白色。这老蚌在此晒珠,周围竟连只游鱼也无。
青青收回目光,她眼中有淡淡的失望,却已是下了决心,一个踢水浮出水面。
她要不起,她看得出来这颗明珠价值连城,若为她一介贫家渔女所得,不仅不能为她病重的爹换得诊金,还平白惹来祸端。
"姑娘,在下久候了",云老大站在船首,看着青青浮出水面,如水的月光下那身黑色水靠更衬得她肌肤如雪,一双眉眼却是黑的,宛然英气,心下一赞,开口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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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骤然出现在眼前的船和船上的人,青青脸色微微发白,她认得,在这洞庭一带讨生活的渔民多少都认得这惹不起的云老大。
云老大看着那女子脸色刹那苍白,转眼却攀了船沿翻身上岸,取下口中的刀握在手中一双黑色的眼看向他,并无多少惧色。
"姑娘,如此星辰如此夜,何必在这冰冷的江水中泡着,江底明珠虽好,但哪抵得上姑娘,不如姑娘与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云老大看着那双眼,笑得深情眷眷,他甚至掠上了那艘船,走近青青,虽然尚未动手动脚,但脸上的笑容俨然花中色鬼。
那玄衣男子随他掠过船,立在二人之侧,轻咳一声,道,"装得还真像。"
"你说什么?"云老大笑容不改。
"我说,登徒子",那男子环手于胸,闲闲向月。
"阿旦,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谢谢,我没那么好胃口。"
二人这几句是以上佳的内功传音入密,青青但见二人口唇轻动,却也不知说了什么。
云老大斜了一眼,便不再理他,目光在青青身上一巡,一笑道,"凹凸有致,果然妙极,妙极。"这句话才是真正说出声来的。
那叫阿旦的男子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正待再讽上几句,却听得耳畔传来悠悠笛声,举目回望,只见月明千里,上下澄澈的洞庭湖面一乘小舟随波而来。
船上一站一坐二位人俱是白衣,在这波光水雾之间竟如画中一般。那坐着的男子容颜秀致,难得的是那浓黑的剑眉,让人不会有女子的错认,看来便似一介文弱书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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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横笛于唇,那笛声并非婉转,而是彻骨的冰,玲珑的透。
似这月华看淡了浮世的苍凉,却仍是无言相照山水间。
那站着的男子腰间悬着把秀气的小剑,一双眼笑得红尘若梦,手中张开一把折扇,寥寥几笔幽兰,上书笑剑公子四字,字迹风骨清奇。
阿旦忍住大笑的冲动,道,"恭喜老大,艳福非浅。"
云老大皱眉:"是他?"
"是他们。"
月光下,那艘船渐近。
青青何等聪明的女子,当下想也不想,疾呼道:"公子,救命!"
吹笛的男子住了唇,挑眉看来,摇扇的男子也看向青青,却是一脸不待见。这二人可不正是无情和方应看。
无情收笛,道,"白首狂刀云老大?"
云老大笑了,这下的笑与方才登徒子的决然不同,"不曾想在此遇见二位,有幸。"那二人的名号他却并未出口。二人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人越少,麻烦便也越少。
无情颔首,道:"在下谢过云老大,但请云老大放过这位姑娘。"
阿旦脸色一变,怒道:"我家老大敬你,你可别得寸进尺,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么,大不了大家打上一场,老大的狂刀未必就输了你的明器。"说完他拍拍云老大的肩,道:"老大加油,我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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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大默默转眼,这个人真是他家总管么?
小舟之上
方应看摇着扇子道:"若要我出手,你须得依我一个条件。"
无情微露一笑,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习惯更可怕,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什么时候起,方应看已经习惯了和他谈条件,他手中的那把折扇便是上次金兵困金陵,诸葛告急之时,他邀方应看助拳,方应看所开出的条件。
剖竹为骨,裁纸为扇,泼墨为画,提笔为词,无情的巧手又有什么是做不来的?
方应看收了得意一笑,襟袖一拂,就待提剑赴千军阵前,当然临去之前,他也没忘记摇着扇子在小方尹眼前晃晃。
无情轻道了个好字。
方应看讶然,"这回,你不问条件是什么?"
无情莞尔道:"不必"。
方应看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张淡淡笑颜上,心神不禁一荡,手中折扇多扇了几下。
此刻,云老大看着他家等着看戏的总管阿旦,也道了声,"不必"。
他冲无情一抱拳道:"在下只是乘此江心月白出来吹吹风,想来二位也是,就不相留二位了,就此别过。"目光落在青青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青看向无情,却见无情正微笑的看着她,心中一定,道:"我叫青青。"
云老大笑道:"深夜采珠胆识过人,却非贪婪无智之人,我欣赏。此后我不会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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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枚令牌递与青青,道,"这是云某的信物,姑娘家中若有难处,可带此物到挂着红白两色旗的鱼档口,无论是何等难事,三十六水路的人也当为姑娘分忧一二。"
言毕他向无情拱手道别。
无情秀眸中流露出一分赞赏,回礼道:"云老大果然是云老大,三日后成某在十八莲花屿的听风水榭备酒,若是云老大有空,便请赏光一来。"
看着两艘船先后离去,青青长蒿一点,乌篷船在水面上前行。
月光笼着水泊,依稀水雾如烟。
她不识得今夜遇见的人,但她却知道她此生便再也忘不了那双让她心定的眼睛。她是喜欢了吧。青青想着,脸颊飞起了红晕,远远似还有吹笛声,她长蒿在水面一点,伴着那笛声哼起了船歌子。
甜美的歌声飘荡在山水间,她隐隐知道也许这一生她未必还能见到这个人。
想着她咬着唇,笑了。
见不上便见不上吧,她自个记得不就好了?
直到船划出去很远,云老大突然一叹:"她为什么要喊救命?"
这样的女子,他只是有倾慕之心,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阿旦赤着足在水面荡着,差点笑出声来,你这样登徒子状,还怪人家姑娘喊救命, "老大,桃花姐走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云老大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很难过,只是有点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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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桃花姐说了什么了?"
云老大闷闷的道,"她说我是块木头,不懂情趣......"
阿旦回过头来,柔声唤了道,"老大"。
云老大抬头,"干么?"
"老大,要我教你么?"月光下,阿旦眼睛很亮。
"教什么?"
把舌尖上的情趣二字吞了下去,还是别吓坏他家老大了,阿旦笑了笑道, "泡妞啊,当然。"
拐过十八弯水路便是莲花屿,将船系于岸边,方应看弃舟登上岸,回头却见无情已掠上放在岸边树下的轮椅。
这一处莲花屿为无情布下多处机关,倒是安全的很。
此刻夜已深沉,水榭之内人声静寐,月在林稍,方应看足音极轻,无情推动轮椅,二人相视一笑,只听得遥遥夜虫之声和木轮在枯叶上滚过的声音。几让人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错觉。
当日烽火城头,方应看潇洒放手了江山,若说他就此安分守己却也不符合方小侯爷一贯华丽的风格。
所谓争霸,所谓逐鹿,都是要烧钱的,武器格没装满,都不好意思和人家 PK。
于是方小侯爷干的事就是把东家的乌金剑卖给西家,再把西家的沉渊勾卖给南家,再把南家的云纹细鳞甲卖给北家,再把北家的玄武战袍卖给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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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练他们的级,有桥集团财源广进,恭喜发财。
方小侯爷拨着算盘,一张莲花脸志得意满,一双桃花眼觊觎天下,隐有地下君王之气势。
方应看知道无情肯与他到这水榭偶尔住上一住,便已属难得,其他的他愿意为这天下之事操心,便也由得他。
人都是要有点个人爱好和生活空间的--哪怕是夫妻。
偶尔他也会为无情拔剑,但总不忘提点小要求。
比如今晚他想提的要求就是--不要再带方尹睡觉了--那哪是棉花糖啊,简直是八爪鱼--
却没有出手的机会,真可惜。
入了水榭,转过回廊便是房间,一共五间房。
无情的房间在左数第三间,方应看的房间在右数第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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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